一路上,林夭安靜地窩在殷灼懷里,好像一只怕冷的小貓,殷灼便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蓋在她身上,林夭往他懷里拱了拱,便又沒了動靜,像是睡著了。
等馬車在睿王府門前停下后,一名下人過來打起簾子,殷灼抱著林夭行下馬車朝府里走去,九洲撐傘跟在身邊。
快到明月軒時,殷灼停了停腳步,低頭看了一眼懷里的人,經(jīng)過明月軒回了清風(fēng)園。
殷灼剛把林夭放在床上,她便皺眉輕嘶了一聲,他立刻察覺到她背上有傷,臉色不由得一沉,轉(zhuǎn)身朝房外走去,緊接著,琴和棋走了進(jìn)來。
過了一會兒,兩人便又出來了。
“殿下,林姑娘肩胛骨下方有一大塊淤青,應(yīng)該是不久前撞的?!鼻僬f道。
殷灼背在身后的手攥緊了一下,面上仍是平淡無瀾,“本王知道了,下去吧。”
怕林夭夜里睡覺壓著傷口,殷灼坐在床邊守了她一宿,天還未亮,又出發(fā)去上朝了。
昨日夜里,雪下了一夜,等天亮?xí)r,天地間一片純白,枝頭上的積雪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好像隨時會掉下來一般,陽光照在雪地上反射著微微雪光,一閃一閃的,仿佛里面藏了無數(shù)寶石。
林夭打開房門,清新冰涼的空氣迎面撲來,夾著若有若無的香氣,那種香氣極淡,難以捕捉,有點像是雪的香氣。
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已有下人掃出一條走道,青灰色的地板與兩旁白雪形成鮮明對比,好似一條穿行在冰川之中的裂縫。
林夭四處瞧了瞧也沒發(fā)現(xiàn)殷灼的身影,見畫端著早膳走了過來,便問她道:“畫姐姐,殿下人呢?”
畫回了三個字,“出去了?!?p> 用過早膳后,林夭在屋子里晃悠一圈,然后在院子里堆起雪人,等殷灼回來時,他便看見自己院子里多了一個歪頭斜眼的葫蘆。
進(jìn)屋后,殷灼解下身上的斗篷遞給琴,問道:“她人呢?”
“回殿下,林姑娘回面館了,”說到這兒,琴從袖中取出一張單子遞到殷灼面前,“這是林姑娘留下的?!?p> 殷灼打開一看,見單子上面列著密密麻麻的食譜,結(jié)尾處還畫了一個愛的小桃心。
琴將斗篷放好后,便退下了。
殷灼在房中坐著看了一會兒書后,拿起掛在架上的斗篷披上,讓九洲準(zhǔn)備馬車離開了王府。
林夭抱著一個手爐站在門邊看著街上的雪景,聽見漸漸飄近的銅鈴聲,她連忙支出一個腦袋往那個方向看去,瞇著眼睛瞧了瞧,認(rèn)出駕車的是九洲,立刻抬手順了順自己的頭發(fā),又整理了一下衣裙,站在門外規(guī)規(guī)矩矩地等著老公上門。
馬車停下后,九洲剛打起簾子,林夭就快步走了過去,第一時間握住殷灼的手,那只骨節(jié)修長的手上布著老繭,摸起來雖有些粗糙,卻讓人感到無比安心。
下了馬車后,殷灼先把斗篷上的帽子給林夭戴上,又給她攏了攏身上的斗篷,方才提步朝店里走去,林夭跟在他身后問道,“殿下,你今天早上干嘛去了?”
“上朝。”殷灼淡淡道。
“哦...”林夭想了想,又問道:“殿下昨天晚上怎么在宮門口等我?”
殷灼道:“本宮剛好路過,就順帶捎了你一程?!?p> “哦...,這樣啊,那殿下干嘛把我?guī)Щ赝醺??”林夭道?p> 殷灼道:“你都睡得流哈喇子了,要是把你叫醒了,又得跟本王鬧,吵得本王頭疼?!?p> 林夭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心說自己的睡相可好看了,才不會流哈喇子。
“既然殿下怕吵,又為何把我?guī)Щ厍屣L(fēng)園,不是應(yīng)該把我送回明月軒嗎?”
殷灼依舊云淡風(fēng)輕地說道:“本王怕你夢游要上房揭瓦,這才帶回了清風(fēng)園,免得把腦子摔壞了?!?p> 林夭:“......”以前怎么沒有發(fā)現(xiàn)殿下說話特別那個啥,等等,好像以前就有點苗頭,看來以后自己得多練練嘴皮子。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樓上。
垚伯坐在樓下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吃面,等林夭和殷灼上樓后,他招手讓周一過來,問道:“剛才和林姑娘一起上樓的人是誰???”
“那是二殿下?!敝芤坏馈?p> 垚伯笑呵呵地繼續(xù)吃面,周一便繼續(xù)去干自己的活了。
林夭端著一壺剛泡的碧螺春進(jìn)了雅間放下后,先給殷灼沏了一杯熱茶。
殷灼端起茶杯輕呵了一口氣,將雪白的熱氣吹散幾分,品一口后,問道:“背上的傷是怎么回事?”
林夭見他神色淡淡的,也看不出什么,一面給自己沏茶,一面說道:“出宮的時候地上太滑,不小心撞到石頭上了,還好沒有破皮?!?p> 殷灼也不再多問。
林夭緩緩喝了一口熱茶后,頓了頓,問道:“容妃娘娘,還好嗎?”
殷灼將茶杯放在桌上,食指沿著杯口輕撫了一下,說道:“宮里的事,以后就別摻和了?!?p> “殿下是在怪我自作主張?”林夭道。
殷灼面色冷了幾分,靜默片刻后,道:“你只是一個普通人,本王希望你能有自知之明?!?p> 林夭咬了咬下嘴唇,將茶杯往桌上一丟,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殷灼,嘴唇動了一下想說些什么,最后只是別過臉。
兩人誰也不說話,房間里的空氣安靜異常。
不知過了多久,殷灼起身離開,走到房門口時停了停,說道:“氣消了,就好好想想本王的話?!?p> 等林夭回過頭時,房間里就剩她一個了。
接下來的兩天,殷灼沒有來面館找林夭,林夭也沒有去王府找他,兩人似乎陷入了冷戰(zhàn)。
殷澈也看出了些端倪,平日里小嫂子都是把他二哥掛在嘴邊,現(xiàn)在硬是一個字也不提,他二哥也比平常看著更冷了,連眼睛里都是冷的,他也不敢在他二哥跟前問東問西,便想著從小嫂子著手,旁敲側(cè)擊地打聽一下兩人在鬧什么矛盾,結(jié)果剛提了一句二哥就被林夭一記眼神秒殺。
第三天,宮里傳出容妃娘娘病逝的消息,從下午開始,又開始下雪,先是細(xì)細(xì)小雪,再是鵝毛大雪,洋洋灑灑的,裹得天地間一片純白,好像是特意為這位娘娘準(zhǔn)備的一場送別儀式。
林夭坐在院子里,手里拿著一個酒壇,里面的酒空了大半,臉蛋也已經(jīng)熏紅了,像是雪中開出的一朵紅梅,她的頭發(fā)上,衣服上,鞋上都裹了一層白雪,身上披著的斗篷也是白色的,與周圍的雪景融為一體,遠(yuǎn)遠(yuǎn)看去,就像一個堆起來的雪人。
月光映照著雪光,白瑩瑩的,亮晶晶的,比玉還要細(xì)膩通透,好像輕輕一碰,便會變成泡沫飛走。
林夭舉起酒瓶正要喝一口,被一只手制止,她仰起頭看去,正對上那雙沉靜似湖的眼睛,嘴角流露出一個苦笑,旋即將酒瓶往殷灼懷里一推,便不再去看他。
殷灼拿起酒瓶低頭聞了一下,是燒酒,修眉微擰了一下。
將酒瓶放在桌子上后,殷灼伸手去拂林夭頭上的雪,她咬了咬唇,刷地站起身,不想雙腳都凍麻了,起得過急一下子摔在了雪里。
殷灼彎腰去扶林夭,被她抓起一把雪丟在身上,他停了停,下一刻直接將她橫腰抱起放在凳子上坐好,旋即伸手給她拂了拂頭發(fā)和衣服上的雪,又蹲身給她揉了揉腳,然后在她身邊坐下拿起桌上那瓶燒酒喝了一口,入口便是辛辣的感覺,不過比起軍中的酒還談不上烈。
林夭看了一眼身旁的人,道:“殿下不是說喝酒傷身嗎,怎么還來跟我搶酒喝?!?p> 殷灼道:“冬夜里寒氣重,喝點酒驅(qū)驅(qū)寒也無妨?!?p> 林夭若有若無地笑了一下,抬眼看向夜空中那輪明月,靜默幾許,緩緩開口道:“我知道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自己無能為力的,如果我的心再冷一些,也許,容妃娘娘就不會這么快離開人世了。”說到這兒,她凄然一笑,自嘲道,“枉我自稱神醫(yī),天天將治病救人是醫(yī)者本分掛在嘴邊,最后還是成了一個劊子手?!?p> 殷灼道:“那是容妃自己選的路,與你無關(guān)?!?p> 林夭緩緩搖了一下頭,“若是沒有我,”后面的話還未說完,便被殷灼打斷道,“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多想無益。”
是啊,人都已經(jīng)沒了,在這兒多愁善感又有什么用,林夭拿起桌上的酒瓶猛灌了一口酒,被嗆得劇烈咳嗽起來,殷灼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又拿走她手里的酒瓶放在地上,等她不再咳嗽后,抱起她朝二樓的房間走去。
進(jìn)房后,殷灼將林夭輕放在床上,又給她蓋好被子,在床邊坐下后,輕聲說道:“別胡思亂想了,好好睡一覺。”
林夭盯著殷灼看了一會兒后,方才閉上眼睛。
夜深之時,林夭睜開眼睛,殷灼已經(jīng)離開了。
房中燈火亮起,林夭裹了件斗篷坐在榻上細(xì)細(xì)看著掌心那塊翡翠玉佩,光潔瑩潤的玉身,摸起來冰冰涼涼的,讓她感到一種踏實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