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點的早課。
晚上七點的晚課。
這是錢芯每周五的課表開始末尾。
H大學是國內一所知名的理工科重點高校。錢芯每次面對逢年過節(jié)串門的七大姑八大姨說起自己的學校還算是沾沾自喜臉上有光的。可惜了這招沒過多久就會被隨之而來的“深入交流”談崩——知名理工科院校的……歷史系學生,嘖嘖嘖,還真是可惜了可惜了啊……
不過這兩年大學生活也算是有所收獲,錢芯安慰自己捋捋胸口說,好歹也是個一流大學,這學習氛圍,這校園環(huán)境,這……慢到來不及交作業(yè)的網速,還有……來自數理化計算機系的目光洗禮。用她剛入學時和爸媽在電話里抱怨的原話形容這種審視的眼神就是,搞得像理科學校的文科生都是走后門進來的似的,真夠欺負人的。
不管最終在哪兒,走過高考的人誰不是披星戴月一路殺出來的,誰不是有幾把刷子。
錢芯清楚記得那時候高三半夜每每被滿天飛的公式還是唐宋八大家的搞得暴躁到想砸墻時就安慰自己說,沒事兒,過了這一年想幾點睡幾點睡,周末能睡懶覺晚上能刷劇,誰管我?
果真還是年少無知。
錢芯給電腦插上充電線,空手握拳捶捶肩膀,舒坦一些。
這是,最平常不過的一個周五晚上,歷史生晚課結束后的宿舍情景。
“煩死了每周五,”室友程絡從錢芯背對著的椅子上發(fā)出一陣沉重的嘆息聲,“為什么歷史生從大一開始就老是上晚課其他系就沒這么頻繁。”
“人家理科生還不是天天泡在實驗室里,比起我們自己上圖書館就扯平啦?!绷硪粋€被歷史環(huán)繞的室友邵玨在上鋪探出腦袋。
一個宿舍四個人,三個歷史系的搬磚人。
H大學的周五依舊是有很多人趕在十一點宵禁之前匆忙和校外的男女朋友說再見,前一秒職業(yè)假笑后一秒一轉過身就沒了表情管理地以百米沖刺的速度非回宿舍去。
說不定呢,沒有歷史生會有機會這么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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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錢芯她們聊聊各自的校園生活的話,錢芯一定會滔滔不絕地像是在推介什么一樣和別人講述自己在大學這兩年參加過的社團活動還是上天入地七七八八的社交圈子,而和她完全相反的則是程絡,一個除了念書以外啥事兒都沒干,卻也沒能成為傳統意義上的學霸的“書呆子“。就這樣站在不同的角度去看同一片風景,每個人的態(tài)度大相徑庭。
程絡高考填志愿的時候其實沒多大的理想抱負,相比錢芯這種一心想著要成為一名偉大的歷史學家的雄性壯志,程絡的目標簡單到不能再平凡了——她也只不過是想著進一個自己之前沒去嘗試過的領域的專業(yè)學習,然后深造考研,完事兒了畢業(yè)之后相個親結個婚,但是不要小孩兒,就兩個人過二人世界也挺好……
“你大三都沒念完呢就把之后結不結婚生不生小孩考不考公務員都計劃上了?“
邵玨倒吸一口氣,推著眼鏡頗有老教授氣質。
“以后的事兒還是早點打算得好?!俺探j說著。
關于未來的計劃每個人可也真是千差萬別呢。
在數理化專業(yè)的理工科生眼里,這所學校里的歷史系學生都是奇奇怪怪看不懂也猜不明白,誰成想他們也有這點上的自知之明。
教授的短卷發(fā)頭頂中間凹進去一塊。沒人覺得奇怪,因為誰都逃不掉這一天的降臨。
脫發(fā)。
化學系的學生脫發(fā)說是因為化學試劑渲染的空氣被頭發(fā)嫌棄就開溜了,歷史學者的頭發(fā)應該都用來給書本當書簽了?還真可以這樣。
所以這年頭,頭發(fā)不夠茂盛的去學文科,就真有些惴惴不安。比如,你頭皮開始脫發(fā)的起點,居然是別人掉發(fā)后發(fā)量的極限。
趁著年輕不怕禿頭學習。
他們系一直考第一的那位大學霸竟然是發(fā)量爆炸羨煞旁人的一位傳奇人物。通常情況下你在圖書館自習室看不到他,不是因為人家不好好學習不自覺,而是因為周圍書堆成山你根本找不到這個人影兒。真實,沉沒在書海里。
“我很不敢想象邵玨還有許熠灼這種大學神是怎么管理時間的。“吃飯時程絡咬著奶茶吸管發(fā)呆。
“可不是么,看的書堆起來海拔比珠穆朗瑪峰都高?!卞X芯扒拉著碗里的青菜嘴里鼓鼓囊囊的話都說不利索了。
許熠灼就是那位讀書如山倒的傳奇學霸。
“不過有個問題,”程絡眨巴著眼睛說,“邵玨還好,倒是許熠灼,咱們這么個十幾人的小班一塊兒上了兩年課,他好像連微信群都沒進呢,簡直就是不食人間煙火到極致了。完全沒有社交?!?p> “大神不需要我們這些凡人來襯托就已經鶴立雞群了啊?!?p> 錢芯念念叨叨,還止不住地點點頭,估計自己都佩服自己說出的道理。
“也難怪,就沒什么人超越過他?!背探j也小聲地念念有詞。
在山頂要承受的寒冷,你我也許無法想象。因而有句話說,做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是最幸福的,就像成為首富的知名企業(yè)家羨慕月薪三五萬的工薪階層覺得他們的生活在錢夠花的前提下無憂無慮的,哪來這么多人飯碗的重擔要一人承擔著。這話聽著第一反應覺得矯情,甚至有人解讀成了炫耀的語氣,但回頭一琢磨,難道不就是這樣嗎?
教室最后一排角落的位子,許熠灼耳機里放著那首民謠,歌手小聲告訴這個孤獨的聽眾:
傲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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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芯最近一次感受到“時代變遷”的事情是全宿舍不約而同地在假期之后回來添置了新款iPad,帶手寫筆的那種。所以才會有面對著一桌子寫過的筆記本花花綠綠的筆發(fā)出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感慨的一屋子人。
十年前喬布斯發(fā)布的蘋果手機,發(fā)布會上他表示這款手機可以下載一千首音樂,他從背后掏出iPhone舉起來的那一刻全場雷鳴般的掌聲,這一刻開創(chuàng)了智能手機的新時代……現在的錢芯就有一種找回十年前小時候看喬布斯發(fā)布會視頻的感覺,哇塞,厲害呢。
用了apple pencil幾個禮拜之后,錢芯找到了這個新產品唯一一個讓她頭疼的毛病,無外乎就是筆頭太容易磨損了,而且是在她嘗試了多種包裹筆尖的方法之后依舊不見得緩解日漸消瘦的筆頭。
這個讓千里之堤毀于蟻穴的問題最終還是在……一次歷史課上找到了解決方案。
那天下課剛要走,錢芯一回頭就瞥見了教室角落里的許熠灼,他也換了apple pencil,不過錢芯一眼就看出來了他的筆和別人的不一樣。
“你這個包筆頭的硅膠套好厲害的樣子?!板X芯一如既往像對別人那樣自來熟地走過去拿起桌上許熠灼的筆端詳著。
教師前排的其他人都像發(fā)現新大陸一樣,不說話不發(fā)聲音,簡直就是集齊了詫異,驚奇,難以置信于同一張臉的同款迷惑表情——畢竟還真沒誰,這么“輕車熟路“地,老相識似的和許熠灼說過話聊過天。
許熠灼不遲鈍,他自然察覺到了周圍人目光所及之處的變化,他又怕駁了人家女生面子,頭頂仿佛懸梁地被吊起一串筋骨。
“網上隨便買的……”許熠灼尷尬地推了推眼鏡。
“真的嗎?我淘寶都沒刷到過,推我鏈接啦?!?p> “哦好的……”
……
“你可真行?!?p> 看著全神貫注刷手機的錢芯,程絡和邵玨對了個眼神,雙雙嘆氣。
“畢竟他也是我們同學啊,好東西的資源當然要share一下咯?!板X芯的焦糖色指甲在裂了條縫的鋼化膜上面噠噠噠敲著,程絡有一瞬間甚至懷疑是不是她做的指甲太硬把屏幕刮花的而不是摔成那樣的。
“好了,買好了?!?p> 錢芯把手機往床上一扔,仰著往后靠在椅背的靠墊上,“舒服——“
程絡靠在邵玨桌角斜坐。剛才那道題差點沒把她天靈蓋給奪走。
“前天教授提到的那個隋煬帝古墓的問題你想得怎樣了?”
程絡朝四仰八叉的錢芯提起一個八度問道。
“沒呢。我超討厭宋朝以前的事兒了?!?p> 錢芯換了條腿翹二郎腿。
“姐們這可要記學分……”
程絡還沒說完邵玨就本能地拍了拍她的大腿,她這才想起什么,戛然而止掐斷了會話。
這是她們宿舍的習慣性動作了,特別是在錢芯表示對于“某特定時期的歷史“不滿的時候。
眾所周知,她最喜歡的就是宋朝遷客騷人的隨性瀟灑,還有那時候堪比夜上海的繁華盛世。
但就算她選擇性學習,雖說成績不是第一陣營,但分數被別人看到了也不丟面子。
相比之下,程絡就忽高忽低地“像天氣難以預料”了。她自知自己不是個歷史老學究,也就是打算著混個畢業(yè),出去考研還想著要學些方便就業(yè)的專業(yè)。有一說一,不光她自己,旁人也都這樣想,她這個思路沒錯。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耐性一輩子搞研究,也不是每個人都有那個家底一輩子不愁找工作。
人都是要走上社會的,到那時候你身邊的指不定是蛟龍還是白額虎,現在的小貓小狗比起來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所有人都在教我們怎么除掉惡霸,卻沒發(fā)覺我們在為自己除害的時候,慢慢地自己長成了別人眼里的另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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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天被錢芯追著要鏈接之后,許熠灼好像真的就如同小說劇情所迫一般,居然戲劇化地人緣反轉起來。在教室里和女生隨口嘮幾句,他心里竊喜自己融入集體的快感,但隨之而來的就是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安分——我不會是……婦女之友?
不過就算是婦女之友,他至少也算是開始了社交這件小事兒。
以前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小事兒。
二十歲的冬天,許熠灼在角落里的桌子前,電腦屏幕豎著一個直角堅挺,屏幕的后面是教室里其他人的投影,近大遠小,挨個排列著映現在光潔的電腦外殼上。
室內的空調開到了二十五度,比預想的要熱。
還記得之前冬天的時候,教授上課越講越激動,外套脫了隨手往椅背上瀟灑地一揮,一張幕布一樣的外套飛向一邊的椅子,降落。雖然臺下的同學們顯然是沒那般興致,能不貼全身的暖寶寶都是給面子了。
許熠灼還有些許慶幸自己坐在角落里,至少不是空調風口,冬暖夏涼。
“聽說有個今年要畢業(yè)了去英國讀哲學研究生的學姐要來給我們做講座欸?!?p> 錢芯一看手機就叫了出來,看樣子是戳中了她的興趣點。
程絡看起來沒那么積極,她保持著一分鐘之前同樣的面無表情收拾著桌上的書和筆記。
她的確不對這些額外的歷史學習資源感興趣。
“下周三下午四點半,正好咱們都沒課?!鄙郢k回應道。
“那就可以一起去啦!”錢芯兩眼放光,“絡,去不去?“
程絡先是愣了一秒,隨之用了一種“求救”的眼神看向邵玨。
“哦你不是要去社團么程絡……”邵玨還算機靈地幫程絡開了口找借口推脫。
“對對對,我要去學生會辦事兒來著?!俺探j連忙接上去,雖然自己都察覺到了話語里的不自在,但她仍然假裝很遺憾地癟了一下嘴。
“好吧,“錢芯顯然有些失望,”那就我倆去吧老邵。“
待教室里的其他人都走了,程絡才準備離開。
“你累嗎?”
從斜后方的角落里發(fā)出一句疑問。
是許熠灼,他還沒走。
程絡瞬間覺得他很……無聊。一個大男生居然會偷聽,而且偷窺女生之間的雞零狗碎。
還覺得他挺搞笑的。
“有事嗎?“程絡沒好氣地回他一句。
許熠灼不緊不慢地推了推高鼻梁上的眼鏡,說:
“你其實不想去?!?p> “哦,你怎么知道?“
“很明顯啊?!?p> “所以……呢?“
“所以你,”許熠灼關上電腦,屏幕蓋上的一瞬間發(fā)出的清脆響聲在教室里產生回音,“其實不想學歷史?!?p> 程絡被他這么一說腦海里蹦出了無數句罵人的話,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猜透了之后的氣急敗壞,總之,現在只想趕快溜出去,離開這塊是非之地,以及某深藏不露的八卦男方圓十里。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程絡還是沒緩過神來。這都什么人啊天哪,什么猥瑣男閑著沒事會去關心小女生去不去講座愛誰誰關你什么事……
錢芯在宿舍煮泡面,程絡推門而入的那一刻她條件發(fā)射地往前一閃,明知道這樣根本遮不住她那口比臉還大的電鍋。
但我們就喜歡做些明知沒用的掩飾,這樣仿佛會讓自己良心過得去一樣。
程絡習慣了。
她算計著從進大學開始就沒停過的,每天被周圍兩個歷史老學究圍繞著,基本上看不進去別的學科的書,誰讓她們倆聊天的時候總要以“同專業(yè)“為由地帶上程絡一起去研究那些她純屬是為了混分數才看才學的深奧哲理。
她明明不喜歡,卻不好意思拒絕。
誰都是這樣吧。
許熠灼把錢芯的微信設置了消息免打擾和朋友圈限制。
我們習慣于維持各種表面關系,這種表象的假命題伴隨而來的是一層又一層自以為是的自我陶醉和自我安慰——嗯,我喜歡這種生活,我很喜歡才對吧。
“你為什么不直接和錢芯說你以后不打算搞歷史,”邵玨趁錢芯去倒垃圾的時候小聲在宿舍里問程絡,“還有你確定要考商科研究生的計劃。”
“我已經分不清,我是因為和她聊得來成為朋友,還是因為我們只是同一個系而交朋友的了?!背探j看向窗外,樹干上一片零星的葉子都不剩了,“我就怕我哪天發(fā)覺,原來只是因為我也進了歷史系她覺得我們都是滿腦子哲學歷史的同類才和我做朋友,然而我并不是,萬一真是這樣,她發(fā)現了之后……我們就不會再像現在這樣要好了?!?p> 門外的走廊安靜得只剩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邵玨皺著眉頭。
“但是有個問題……”邵玨慫著鼻子頂眼鏡,“你現在這樣耗著,難道你們的關系就不會變差嗎?”
“我不知道啊,但我也不想捅破那層窗戶紙。”程絡拉上窗簾,室內的光線都被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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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學生會里混的文科生日子并不好過。雖說同在一所學校里大家理應平起平坐,但理工科學校的歷史系就有種好學校里的差專業(yè)的既視感,至少學生會那幫瞧不起人的高年級是這么覺得的。
程絡在學生會摸打滾爬了兩年,依舊是個免費的底層勞動力。
“圣誕集市的布置工作就交給大家了。”圣誕節(jié)前一天開會,涂著深酒紅色口紅的會長對程絡她們這些小工們吩咐道,程絡看著社長那張妝容精致的臉,瞬間明白了為什么那個口紅色號會被稱為“吃小孩”的顏色。
圣誕節(jié)當天,程絡剛掛完幾個攤位的彩燈,就看見錢芯在五米遠開外的地方和那天說起的歷史系學姐有說有笑的,人手一杯奶茶漫無目的地走著。
程絡一直注視著她們,一直到她們走進教學樓為止。
也許真的只有志同道合的人才會走到一起。
“所以學姐你要去牛津大學讀研了!恭喜?。 板X芯兩只眼睛瞪得像圣誕樹上的五角星一樣亮晶晶。
“謝謝啊,“學姐不好意思地撫著耳邊的碎發(fā),“你以后會更厲害的?!?p> 錢芯聽到這兒,不知是羨慕還是滿足地傻笑著看著學姐的側顏,飽滿的書卷氣讓她的氣質變得無可復制。
“其實我家里沒足夠的錢送我出國,但是在國內深造還是供得起的?!板X芯的聲音小得像是蚊子在叫。
“沒關系。“學姐看向低頭的錢芯溫溫柔柔地說,“不管在哪里,只要把書裝進自己的腦袋里,結果都不會差的?!?p> 就在這時,窗外的日光徹頭徹尾地落幕了,就在剎那間,集市沿途的彩燈在同一時刻亮了起來,把校園找得燈火通明,宛若一座不夜城的絢麗。
許熠灼耳機里的搖滾樂戛然而止,沒電了。
他伸著懶腰走出自習室,恰逢夜市的開始。
在大學里兩個年頭了,卻從沒參加過這種慶典。
放眼望去的吃吃喝喝的攤位,還有那些賣女生才喜歡的小東西的,他的目光就像掃描儀一樣,一眼就鎖定在了那個遠看有些奇奇怪怪的攤位上。
他在一個裝扮得像是吉普賽人的大篷車的攤位前坐了下來,面對著一個穿著勝似女巫的小學妹。
“你會看手相?”他半信半疑地把手從羽絨服口袋里掏出來,手心朝上平攤在松軟的絲絨墊子上。
那個小學妹自信地點點頭,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臉湊上前去,輕輕托起許熠灼的手,朝他手心吹過去一口氣。
許熠灼清晰地聞到了檸檬草和橙花混合的香氣,女孩子的手都香香的,是不是護手霜的緣故,還是特別為這次算命準備的香薰。
他大口貪婪地呼吸著這份聞所未聞的香氣。
在他伸手的那一瞬間,他的心意就不再隨他所控制了。做了水晶指甲的手指尖劃過掌心的紋路時,手心癢癢的,但又不能直接去撓,只能忍耐著那份皮下的騷動。
“我說你就不該穿有亮片的衣服,扎脖子癢了吧?”邵玨幫程絡捯飭她的衣領時嗔怪道。
“還不是因為漂亮……”程絡小聲嘟囔著。
“你倆在這里?。俊背探j背后傳來錢芯透亮的嗓音,“找了好久才看到你倆?!?p> “我們一直在這邊,程絡剛搬完東西我倆就休息一下?!鄙郢k搶先一步接話,“晚上吃什么?”
“剛才和學姐喝了奶茶吃了那邊攤位賣的章魚小丸子,飽了。”
“哪邊?”程絡撇過頭去張望?!拔叶疾挥浀媚睦锸歉陕锏牧恕?p> 錢芯翻出手機相冊給另外兩個室友看。
“我們剛才還在那邊自拍了呢?!?p> 程絡瞄了一眼,兩人嘟嘴賣萌的樣子入眼之后有種反作用力在支配著她的大腦。
“你們真要好?!八杏X到自己的語氣酸溜溜的。
“可不是嗎?她也是個老學究哈哈。“錢芯低頭欣賞自己的照片,“程絡你也真是,都讀歷史系了還天天想著要去考工商的研究生,學歷史研究這個多好,你是感受不到咯……”
錢芯完全沒有意識到面對面的程絡臉色如同夏天的雷雨天,上一秒的陽光普照瞬間在烏云籠罩的那一刻煙消云散。
“為什么你身邊的人都要和你一樣?!俺探j長呼一口氣,像是在給自己壯膽。
“那好,現實就是,你身邊的人并不是你想的那樣?!?p> “你干嘛呢?!卞X芯依舊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還是笑嘻嘻地抬起頭,想要去擼一下程絡的下巴,誰知她低下頭躲開了。
“我不就是感慨一下你不和我一塊兒搞研究么。怎么,搬東西把腦子搞丟了?”
“再說了,一塊兒搞研究也挺好呀,你說不定還沒開竅吧,等你開竅了就能體會到這種樂趣了吧?!?p> “我不可能不考慮就業(yè)的?!背探j后退一步,“我們不一樣,我要急著養(yǎng)活自己而不是一直活在白象塔里自顧自的,我不是你?!?p> 說完,她以最快的速度逃離現場。
看著程絡如小鹿狂奔的背影,錢芯瞇起眼睛對邵玨說:
“圣誕節(jié)腦子搭錯了?”
“沒有,”邵玨拍拍她的肩膀,“她好著呢?!?p> ———————————————
程絡一直以來都想做個各方面都能獨立的人。從小被條條框框管束著,好像她離了別人就沒有自理能力一樣,所以她始終期待著某天能變成真正的“一個人”。
天曉得是不是她壓根就沒這個做“獨立女強人”的命,她口中的獨立自主,莫名其妙就隨著年齡增長演變成了……叛逆。
高考填志愿的時候為了不順從長輩的吩咐或者隨大流學數理化,她據理力爭地憑借昔日偷偷練習過無數次地方口才為自己爭取到了現在的專業(yè)。要說她有多喜歡,這還真談不上,但至少不討厭。不過一想到這是她人生中為自己爭取來的第一個決定,好像比以往就更喜歡這個專業(yè)了。
所有東西的美觀程度都是需要在樸素的皮囊基礎上加以裝飾的。
雖然她迫切地追求獨立,但不代表她想活成別人眼中的“另一種人”。在她眼里,讀書的年紀好好上學,年歲大了也并不排斥相親這種別人都避之不及的安排。一步一個腳印的事情能帶給她別樣的安穩(wěn),圖個舒心也罷。比起那些口口聲聲嚷嚷著女權主義至上實際卻不做出為了自我提升的奮斗,依舊是懶懶散散對男生犯花癡的偽君子,程絡想著還是讓自己在兩性關系中占上風最重要。用自己優(yōu)秀的資質和個人魅力去吸引異性,比那些苦惱找不到對象索性嘴硬說自己獨身主義的強多了。
可惜目前為止,她還沒有前者的本事。
“酸葡萄心理“告訴她,她羨慕的正是錢芯的自信和灑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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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誕節(jié)后一周。
下課時候教授一推開門,一個染著棕色卷發(fā)的小女生探出頭來,一眼鎖定在角落里的許熠灼身上。
大家瞬間明白了什么,但又懷疑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然而并沒有,大家想到一起去了。
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那個小女生就撲向了許熠灼的懷抱。許熠灼今天一改往日的“隨便亂穿”風格,看樣子是有花心思搭配了里外衣服顏色,甚至有那么一絲……韓劇男主高領毛衣紳士的儒雅。
“書呆子都有女朋友了,”邵玨在食堂排隊的時候說著,吃檸檬的后遺癥顯現出來,“還這么可愛。”
“人家有魅力吧,讀書人的書卷氣,再說他長得也還湊合。”錢芯掰著手機殼在她前面回應道。
“所以不能光看表面呢,“邵玨嘖了幾聲,”人也都是會變的?!?p> 程絡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都沒注意到隊伍在她前面的人往前走了空出一段來,也不知道那聲應和是不是在表示贊同。
錢芯朝她看了過去。
許熠灼有些不習慣地把手放在那個小學妹肩上摟著她在路上走著。
那天看完手相,他意猶未盡地結巴著,問她加了微信。之后就一發(fā)不可收拾地陷入戀愛循環(huán)了。
她身上有一種他從沒有過的古靈精怪,也是他從未奢望過的自如。
大膽地表達自己的愛意對他來說,曾經也不敢想象。
記得之前在哪本書上讀到過,你恨一個人,因為你曾經愛過;你討厭一個人,因為他身上有你得不到的東西;你喜歡一個人,因為他會把你沒有的東西送給你。
許熠灼深呼吸,主動把她的左手和自己的右手相交,緊緊扣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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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真快,感覺才剛開學的時候,其實已經快要放假了。
程絡扣上行李箱開關,直起身,手叉腰大量自己的包裹。
“提前預祝春節(jié)快樂——”錢芯吊兒郎當地沖進宿舍,“surprise——”
邵玨和程絡定睛一看,才發(fā)現錢芯身上綁著幾個紅配綠花紋的禮物袋。
“來來來,你倆的私人定制?!卞X芯把禮物扔到她們手上。
程絡撕開包裝紙,是兩本工商管理系的教材。邵玨的是大英博物館聯名的iPad保護套。
“我回去仔細琢磨了一下你圣誕節(jié)那天發(fā)的神經,算是明白了你什么意思?!板X芯捏住了程絡的臉,“我也不是要逼你的意思,你自己……被迫害妄想癥?搞笑吧?”
程絡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她轉過去抱住了錢芯精瘦的胳膊說:
“錯了錯了大姐?!?p> 潛臺詞是,話說開就好。
冬天和夏天的校園變得完全不一樣了。樹葉都銷聲匿跡,卻還沒來得及下雪把那些光禿的枝干分叉隱藏起來,就這么迎風招展地表演著,假裝自己不冷。
“干杯——”
歷史小分隊的第一次團建就在這樣一個冷冰冰的季節(jié)里發(fā)生了。兩年多了才想到要聚一次。
“這兩年大學生活還挺充實的?!卞X芯撈起幾塊部隊鍋里的年糕,小口吹著熱氣好不容易空出嘴來說話。
“可不么,某人都……嘖嘖嘖。”另一個男生壞笑著看向許熠灼,大家都瞇起眼睛看了過去。
許熠灼尷尬地揮揮手,試圖阻止這種微妙的檸檬氣息。
紅色湯底里漂浮的年糕和芝士像是傍晚火燒云的角色。透過層層迷霧看見對面的人,大家都被這種裊裊的氤氳縈繞著。
這就是了,充滿奇跡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