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宇內(nèi)墻缺口仍在，月夜下練武的那個少年已經(jīng)不見。
顧凡并沒有發(fā)現(xiàn)兩個弱小身影正躲在神像身后，窺視者忽然出現(xiàn)在這里的少年人。
他手里提著兩個人，仍能夠健步如飛。
煙鬼！睜著朦朧睡眼的何沖根本無法發(fā)出聲音，他被趙楓叫醒之時，嘴巴就被趙楓捂??！
“別出聲，這個家伙一看就不是好人！”握住木棍的手掌，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
濃郁汗臭味充斥著房間每個角落，顧凡聽著耳邊傳來的竊竊私語，環(huán)顧一圈，將趙良趙益放在干草堆之上。
“趙楓，何沖，出來吧！我知道你們還躲在這里！”
這是一個乞丐都嫌棄而不來的地方！除了兩人哪里還有別人，更何況小院中雜亂腳印仍舊清新，廟宇內(nèi)充斥著汗臭味。
兩個少年，大的十二三，小的七八歲。
趙楓拖著何沖，從神像后面不情不愿走出來。
“煙鬼，你怎么來了？昨天夜里我們怎么都找不到你，他們是誰？劉進(jìn)南呢？”
趙楓臉色蒼白，雙頰內(nèi)陷，眼圈深重，看似身體瘦弱，可一身腱子肉在月光中卻是非常顯眼。
“那個不是劉進(jìn)南，真正的劉進(jìn)南在哪里我也不清楚。不過范訓(xùn)已經(jīng)死了，劉進(jìn)東也死了，你們知道嗎？”顧凡翻翻一兜，看看地上躺著的趙家兄弟，“我出去弄點錢和吃的，你們照顧好他們兩個！”
“知道知道，所有人都在說呢！我告訴趙楓肯定是你動手，對不對？”何沖興沖沖道，“趙楓，趙楓，你把我爹的秘籍拿出來吧，我答應(yīng)煙鬼……”
小短胳膊揮舞，何沖可不相信范進(jìn)不是劉進(jìn)南！大仇得報，他便不用再費心練武了！
趙楓扯著何沖的手一直沒有放下。
劉家那夜出了大事，昨天一早他便知道。劉家所在巷子，被巡警和軍卒封鎖，內(nèi)里安靜無比。偷偷躲在經(jīng)常觀察劉家的位置，趙楓看到兩具尸體！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尸體，那些尸體看著一點兒也不嚇人，可每次回想，趙楓后背都會多出一層白毛汗！
何沖說一定是煙鬼殺了劉家人。
煙鬼模樣趙楓聽何沖雜七雜八形容過，可絕對與眼前顧凡模樣對不上！
這個人不叫煙鬼，而叫顧凡！大街小巷貼滿關(guān)于他的通緝令！
趙楓心更是提到嗓子眼，他會不會把我們兩個也變成干尸？
“其他事情等我回來再說！”
顧凡擺手離開，很快消失在荒蕪雜草之中。
如果沒有趙良趙益兩兄弟，顧凡不會選擇躲到這里。
兩人需要醫(yī)治，更需要有人照顧。
耿繼善師父那里不能去，他在京城舉目無親，只有這兩個因為仇恨而相互結(jié)實的少年，可能會幫他。
顧凡少年身軀中裝著的是成年人靈魂，卻不知在耿繼善眼中，哪怕他身材愈發(fā)高大，可仍舊是個孩子，十五歲的少年！
不經(jīng)一事不長一智，趙楓一個無知少年，不也在遭遇巨變之后變得堅強起來？
這個時代想要正規(guī)掙錢太難，頭上頂著洋夷，官老爺和狗大戶，平常人很難賺到太多錢。顧遠(yuǎn)做布匹生意，新鋪子鄰居吳老板做雜貨，他們能滿足溫飽，一年到頭剩不下多少錢財！
刻顧凡殺死劉進(jìn)西，只是裝些銀票，便勝過顧遠(yuǎn)十幾年經(jīng)營！
到用煙鬼身份留下的安全處，便可以取到足夠錢財。
有錢，很多事情便都簡單起來！
看著樂先生搭手將趙良趙益抬入院中，顧凡心中長舒一口氣。
忙活一夜，安排好趙良趙益和趙楓何沖，顧凡要返回破廟之中，他要睡覺！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
按說癡迷武術(shù)顧凡早該挑戰(zhàn)心中畏懼的睡眠，可他總是一次次因為畏懼而止步！
這很符合研究生顧凡性格，可研究生顧凡的好奇心卻不知在哪里！
那光怪陸離世界，自己身處的這個清末會不會是其中之一？
躺在干草堆上，顧凡閉上眼睛，眼皮偶爾微微抖動，他顯然沒有真正睡去。
克服恐懼不是腦子中想一想就能做到的事情！
恐懼來源好像更在潛意識之下，讓人根本難以掌控！
天色漸亮，本該喧囂起來的世界，此時仍舊顯得平靜。
廟宇荒蕪太久，以至于陽光似乎都不愿意照射進(jìn)這里。
打扮煥然一新的何沖出現(xiàn)在破廟之中。他徑直爬到干草堆上躺下，絲毫不顧及一身新衣，“煙鬼，你睡著了嗎？樂老先生說他們兩個死不了，讓我過來跟你說一聲?！?p> 顧凡睜開眼睛，“不是讓你們保密嗎？怎么把我也說出去了？”
“趙楓也是不讓說的。不過樂老先生是好人，為什么要瞞著他？你看，這是他給我買的新衣，還讓人給趙楓和我洗澡了呢，聞聞我身上香不香？咯咯……”
何沖笑聲停止，聲音多些悲切，“自從我爹死了，他是第一個給我糖果的人……”
兩個孩子抬著兩個成年人大半夜敲門求醫(yī)，樂老先生若是謹(jǐn)慎肯定會探查來歷。
這孩子是誰家的？銀票是從哪里來的？受傷的又是什么人？
本來顧凡早就交代好趙楓與何沖，可很明顯在樂老先生詢問之下，何沖早就將交代忘得一干二凈！
似乎，從聽聞范進(jìn)死亡之后，何沖便少了一分戾氣。
顧凡走到門口，四處張望一遍，才坐在門檻上問道，“趙楓為何沒有回來？”
“樂老先生要給他看病??！好可怕，我看到樂先生拿著東西在他背上刮，趙楓整個后背都血紅一片！樂老先生說那叫刮痧，如果我愿意學(xué)，他可以教我……”
何沖說著說著便睡過去，唯有看著他香甜安睡的樣子，顧凡才覺得他是個孩子。
耿繼善看著鄧云峰給劉彩臣包扎傷口，臉上平靜看不出喜怒。
劉彩臣小腿被洋槍打穿，好在沒有傷到筋骨！
可常尚義帶著李文和王備和他們的手下，此時就在院門之外。
順天府正五品巡警總長，見到步軍統(tǒng)領(lǐng)衙門正六品千總，就算不客客氣氣，至少不敢輕易招惹。而常尚義搖身一變，他的正五品官職沒升，含金量卻大為增加！
李文和王備偶爾眼神交流，眼中全是不甘和憤怒，任誰頭上忽然多出一個太爺，心里都會不舒服，更何況這個太爺前段時間還被王備搶了戶籍冊，被李文堵在路邊喝了一碗酸梅湯！
“還請師父責(zé)罰，事情經(jīng)過便是如此。不過這洋槍真是厲害，一把兩把還有機會躲過去，幾十把洋槍指著，我感覺到處都不安全，躲不過逃不了，太邪乎了！”
劉彩臣一邊齜牙咧嘴，一邊快速將事情經(jīng)過講述一遍。
耿繼善微微點頭，轉(zhuǎn)身來到前院，看著病癆鬼一樣是不是咳嗽一聲的常尚義，他瞳孔微微收縮。上任第一天便要給我一個下馬威么？
“常大人是來耀武揚威的，還是有什么事情？”
尹福為幫常尚義牽線和解來過幾次火神廟，耿繼善不信常尚義大張旗鼓過來敢抓自己！
宮內(nèi)李大總管的“粉面金剛”大字雖然早被燒掉，可筆墨之香似乎還在。
江湖人暫且不論，朝堂中人誰敢不給李大總管面子？哪怕耿繼善從未想過要借助李大總管威勢，可他不能不承認(rèn)，身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多出一個標(biāo)簽！
“不敢，實在是不敢一個人過來，人最難慎獨，悔不當(dāng)初。耿先生事情過去便沒必要提起，我今日過來是因為劉家眾人被殺之事?！?p> “你懷疑我？”
劉家留守京城之人除卻劉進(jìn)南不知蹤影，其他人全被殺死，這消息昨日白天轟動全京城，耿繼善怎么會不知道？
可知道劉家院中有十幾具干尸的，卻只有很少一部分！
“此事必然與耿先生無關(guān)?！背Ｉ辛x將自己見到的干尸模樣講解一番，接著問道，“耿先生，顧凡除了跟隨您和神槍李先生學(xué)武，他還跟其他人學(xué)過嗎？”
什么逐出師門，趕出武社，在常尚義眼中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東西罷了！
真正逐出師門的人最輕要收回武功，怎么收回？當(dāng)然是將習(xí)武之人打殘！
“你懷疑顧凡？”耿繼善眼中瞳孔收縮，“他自幼體弱多病，被顧遠(yuǎn)送到我這里學(xué)武，未曾聽聞他有其他師傅?！?p> 李書文現(xiàn)在還被暗中通緝，耿繼善當(dāng)然不會將李書文和顧凡牽扯在一起！
“非是我無的放矢，耿先生知道顧凡一夜之間枯瘦如柴的情形，他那時便是活著的干尸！我不欲再追究他擊傷我之事，可這件事情，耿先生不能不管！吸人精血，聞所未聞，但已經(jīng)墜入魔道之中，以后他會發(fā)展成什么樣子，誰也不能確定！”
常尚義咳嗽一陣，看著耿繼善臉色微微變化，繼續(xù)說道，“不求耿先生出手擒拿顧凡，顧凡涉及京城安危，還請耿先生及眾高徒不要插手官府追查顧凡之事?！?p> “呼……”耿繼善長出一口氣，微微頷首，顧凡曾言，小時得一異人傳授，燃燒精血可迅速恢復(fù)傷勢，其他不少秘術(shù)則被他忘得一干二凈！現(xiàn)在看來，事實并非如此！
一群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李文訕笑著問騎在馬上的常尚義，“常大人，咱們就去告訴他一聲？這勞師動眾的……”
讓人過來通報一聲就是，何必如此大張旗鼓呢？
常尚義微微搖頭，眼中精光閃爍，咳嗽兩聲，解釋道，“江湖和朝堂終究有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