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瀾，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母親？
能教出這樣的一個她。
能讓她能追著她的事這么多年。
“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容暮表情淡得像水，這平靜的面目之下，不知是怎樣的波濤洶涌。
“我想知道，是什么樣的母親，才能生出這樣的你。“
應朝寒隨口說著，顧及她腳的傷勢，腳步放得很慢。
容暮低著頭，看著她和他的腳交錯地踩在沙灘上，產生了一種莫名和諧的錯覺。
“她啊……“
容暮聲音里多了一分笑意，有一會沒開口。
似是斟酌話語，又似是組織回憶。
應朝寒以為她不會說出口時，容暮的聲音緩緩傳來，帶著她平時的冷然。
“缺心眼，沒什么心機，說好聽點叫單純，說難聽點，就是我們現在說的神經大條，對我不是很有耐心，會沖我發(fā)脾氣，偶爾還和小時候的我一樣幼稚?！?p> “是么？“
應朝寒挑眉，對她說的話不可置否。
這話聽上去可不像夸獎。
“不過，她一直都活得積極開朗，任性又堅強，似乎什么事都打不倒她?！?p> “比如？“
應朝寒的步伐很慢，順著她的話接著問。
“剛到我們那個小鎮(zhèn)上時，她找了很多工作，沒有人愿意要她，她碰了很多次壁，身邊還帶著我，可她從來沒有放棄過，還是一家一家地試，人家趕她罵她，她不生氣，也不氣餒，從地上爬起來，不卑不亢的樣子把店主都唬住了?！?p> 說著說著，容暮的聲音里難掩懷念，綿軟動聽。
“后來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幫著小店端盤子，沒幾天就被老板娘嫌棄她長得好了，以各種理由刁難她，克扣她的工資，她也沒想著對付，只是忍著做完了那一個月，然后自己又接著去找下一個工作?！?p> 容暮笑了一下，好像突然打開了話匣子一般，靜靜地敘述著她從別人口中得知的時瀾。
“當然，這些都是我從別人那里聽說的，我那時候還很小?！?p> 她補了一句，頭也沒抬。
應朝寒牽著她的手很緊，沒有打斷她。
“我記憶里的她，飯做得不是很好吃，還會把菜炒糊，我說她幾句，她還會氣沖沖地罵回我兩句，可看我不高興了，她又低著頭來哄我?！?p> 容暮覺著眼睛有些重，里面有什么東西滲出來，她抬著手輕輕一抹，裝作若無其事。
“對了，我最喜歡她做的南瓜餅?！?p> 容暮笑著抬頭，沖著應朝寒說，“因為那時候很窮，所以連南瓜餅這種東西都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的，她每一次做，我都會圍著灶臺轉來轉去?！?p> 容暮講著的聲音又變得嬌人起來，像是正在經歷回憶里的種種。
“可是每次吃到還剩最后一塊，她都要跟我搶，明明知道我喜歡，她還是搶走一半，說是母女不要分家，不知道是哪里來的理由?！?p> “她漂亮么？“
容暮忍不住側目看他，提到時瀾，她都懶得怪他問出這沒有重心的問題。
“我長得跟她很像。“
這是實話，她爸爸有時候看她的眼神，都帶著懷舊和想念。
應朝寒腳步頓了一秒，又恢復正常的頻率。
他笑得晃眼，“我們阿時這么好看，那媽媽肯定是貌美驚人了?！?p> 容暮控制不住，白了他一眼，竟忽略了他稱呼時瀾為“媽媽“的話。
“那時候我覺得，她缺點特別多，優(yōu)點卻少得可憐。“
“那現在呢？“
應朝寒緊盯著她，眼也不眨。
“時間過了太久了。“容暮的睫毛顫了顫，盯著前面的目光很沉，“現在，我也只記得她唯一的優(yōu)點?！?p> “是什么？“
容暮站定，抬眸望向他，她的眼睛像遙不可及的星空，寂寞又孤獨。
“她愛我。“
聲音空靈，被悲傷浸染。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比她更愛我?！?p> 應朝寒被她的眼神和話語震撼，心尖上有些發(fā)麻，緩了一會兒，又變成赤裸裸的軟。
他看著她眉宇間的隱忍和想念，拉著她繼續(xù)往前走，好像這條路就算沒有盡頭，他也愿意陪她走下去一般。
他抓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
容暮驚了一瞬，又被回憶和悲傷拉了回去，沒有反抗。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海邊能看見對面的點點燈火，在這樣的氣氛中顯得異常孤寂。海浪拍打著邊上林林總總的礁石，發(fā)出“嘩嘩“的聲響。
浪潮不停地往沙灘上沖，覆蓋住顆顆沙粒，將它們全數卷入海中，變成海水的一份子。
“真羨慕你。“
應朝寒的一聲喟嘆，又低又沉，伴著海浪的聲音，容暮差點沒聽見。
“什么？“她條件反射地問了一句，又覺得有些好笑，“羨慕我什么？“
羨慕她有一個死得不明不白的母親？
羨慕她母親對她的愛？
都不是。
應朝寒光著的腳微涼，海水已經沖到他的腳下。
“無論多苦，她都堅定如初，沒有動過放棄你念頭。“他擠著她往里面走了兩步，笑得有些苦，“不是嗎？“
容暮眨了眨眼，沒想其他，聲音帶著旁人不易察覺的脆弱，“我倒寧愿她當初放棄了我?！?p> 當她自私好了。
那樣的話，她們什么也不會經歷。
她，也不會死。
“呵。“
旁邊傳來一聲低笑，沒有戲謔，也不是嘲笑，只是表達一種情緒。
“阿時，相信我。“
應朝寒主動松開了她的手，眼眸里都是認真。
“你不會愿意嘗試被放棄的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