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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藏赤血傳

第十八章 冤家路窄

歸藏赤血傳 道吾山人 12374 2019-11-28 15:19:51

  鄴城太武殿,趙國國君石虎坐于御座上俯視群臣,言道:“石癸、石辛喪師辱國該當(dāng)何罪?”

  眾臣噤若寒蟬,侍中夔安出班道:“征南與鎮(zhèn)東敗于淮南該召其來京,交有司問罪?!?p>  石虎摸摸粗須道:“言之有理?!?p>  西羌大都督姚弋仲道:“陛下,兩位將軍多有戰(zhàn)功,應(yīng)削爵留用,且淮南桓溫蠢蠢欲動,不宜于此時換將,還請陛下明鑒?!?p>  石虎瞪著他道:“嗯,大都督是以為我朝中無將?”

  姚弋仲道:“陛下息怒,臣不過為國本計。朝中縱然大將如云,也不該輕動邊將?!?p>  石虎眉毛倒豎,喝到:“大膽!”

  姚弋仲雖須發(fā)花白,卻面不改色。

  御史中丞李巨出班奏道:“陛下息怒,大都督必是不知前方戰(zhàn)況,那石癸、石辛幾喪盡淮北精銳,此時正該從朝中選良將前去御敵。而石癸、石辛二人當(dāng)免去其職,拿問京師?!?p>  石虎一聽,面色稍稍緩和,說道:“就依司空所言,將石癸、石辛二人拿問京師!”

  退朝后,石虎在偏殿生悶氣,“啪”的摔碎翠玉杯。內(nèi)官稟報道:“佛圖澄在殿外侯見?!狈饒D澄乃大和尚,非中土人士,而是西域龜茲國人,精通佛法,熟識漢文典章,甚得石虎尊崇,曾欲封其為國師,卻被他推辭。

  石虎忙起身道:“快請?!?p>  佛圖澄于石虎面前合十道:“老僧參見陛下?!?p>  石虎命人賜座,問道:“圣僧,朕以為如今我國勢昌隆,周邊諸國如羊畏虎,只是這朝中尚有宵小不服于朕,朕已失傳國玉璽,該如何懾服諸臣?”

  佛圖澄道:“阿彌陀佛!陛下勇武過人,功高蓋世,國人臣服,是畏于陛下之威,而非傳國玉璽。朝中敢犯顏直諫而不懼者,定是良臣。陛下試想,若朝堂上只剩阿諛逢迎之詞,則陛下恐被閉塞耳目,又如何能明辨是非呢?”

  石虎仍不解氣,說道:“只是姚弋仲那老匹夫今日竟敢在朝堂上頂撞朕,著實可恨!”

  佛圖澄問道:“陛下想如何處置他呢?”

  石虎切齒道:“朕想殺了他!”又道:“可惜此人德高望重,朕難以下手?!?p>  佛圖澄道:“陛下既知他德高望重何不給他加官晉爵?”

  石虎道:“什么,你叫朕給他封賞?哼,此人性烈如火,骨硬如鋼,豈是官爵所能收服?”

  佛圖澄道:“老僧聽聞大都督儉樸耿直,不修威儀,看來果真如此。又傳言朝中公卿大臣都對他皆心存忌憚,執(zhí)禮恭敬。倘若陛下殺了他,那些奸佞之徒無所忌憚,必生不軌之心。而陛下若重賞于他,則只需受他一人冒犯,而使眾臣咸服,且有所忌憚,豈不善哉?”

  石虎聽了覺得有理,哈哈一笑:“圣僧所言甚是,那老匹夫也活不了多少年歲了,朕又何必與之計較呢?”他左一個“老匹夫”,右一個“老匹夫”,全然忘了面前佛圖澄也年事已高,只是剃了須發(fā),不如姚弋仲的斑白須發(fā)看起來顯眼。

  佛圖澄只淡淡而笑,口宣佛號。

  于是,石虎加封姚弋仲為持節(jié)、十郡六夷大都督、冠軍大將軍。又命揚州刺史王浹暫代石癸之職,封鄧恒為鎮(zhèn)東將軍領(lǐng)石辛之兵,命北中郎將石閔統(tǒng)兵八萬征討譙郡的乞活軍。

  臨淮城,桓溫已清點好糧食,倒足夠徐州軍使用,又備出三萬石,命使者渡河往譙郡請張無壽前來交割。

  芒種時節(jié),使者去了譙郡又回來,向桓溫稟報道:“乞活軍正忙于割麥,等兩個月之后再來取糧?!?p>  桓溫也不以為意,既然割了麥子,自然也就不缺糧。芒種正是淮南種稻,淮北割麥,農(nóng)事自有別駕陶洵安排。

  將臨陣退縮的李渾降作屯長,提拔黃進(jìn)為別部司馬統(tǒng)領(lǐng)所有降軍。所謂別部司馬,乃是雜號中的雜號。只因桓溫麾下前、后、左、右部司馬都有了,只能給黃進(jìn)一個沒編制的別部司馬。又招募淮北善于騎馬者從軍,將桓熙所部擴為五千騎,親軍另編兩千騎,加上杜云的三千騎,如此才使得騎兵過萬。

  杜云隨桓熙學(xué)騎術(shù),真學(xué)起來卻不是那么回事,武功高雖于持韁控馬有利,但馬上的身法如俯仰、下到馬腹、松開雙手以張弓射箭等都非一蹴而就。即使有桓熙這樣的良師,也只能教些訣竅,還需自己親身體驗,馳騁磨煉。

  一日,杜云縱馬持槍與桓熙來斗,此時躲避對手槍尖就不比地上,因為坐騎不會跟著躲避,回旋余地也就在馬鞍周圍。而槍法也使不出多少花招,于戰(zhàn)陣上兩馬相沖,往往一招定生死,誰的槍更長且靈活,誰就有勝算。

  兩人身披鐵甲,所使的槍是削尖的木桿。杜云馳近桓熙,兩馬交錯時,杜云貓腰低頭,左手持韁驅(qū)馬,右手持桿端伸長手刺向桓熙。

  桓熙側(cè)著身子,見杜云槍尖刺來,忽的仰身避過,右手長槍刺中肩窩。

  杜云只覺肩上往后一頓,若非有鐵甲,怕是已經(jīng)受傷。

  兩馬交錯不過白駒過隙,沖擊的力道且大,桓熙還算仔細(xì),沒有刺杜云頭臉,免得重傷他。

  一日下來,杜云總被桓熙“刺死”,卻一次傷不到桓熙。

  如此練了半月,杜云終于能偶爾“刺死”桓熙,而桓熙的槍法也更為高明,孰能生巧之下融進(jìn)騎術(shù)中,竟能使出回馬槍。

  杜云覺得與桓熙拼刺殺全然不占上風(fēng),于馬上用槍不免使出揮舞如棍的招式,他氣力又大,桓熙絲毫不敢與之格擋?;肝醯溃骸皟神R距離拉開時,槍刺往往不準(zhǔn),橫掃更為得力。只是橫掃長槍更為費勁,常人又不如安之使得這般得心應(yīng)手?!?p>  杜云覺得有理,說道:“只是這槍嫌輕,我握在桿端還覺得力道不足?!碑?dāng)抓槍桿越是靠后前端越重,揮舞時力道也就更大。

  桓熙道:“何不在桿頭加個鐵瘤?!?p>  杜云想想也是,于是著軍中鐵匠打造了一個帶鐵瘤子的矛頭,鐵瘤與矛頭渾然一體,鐵瘤上面還鑄有尖銳的狼牙。鐵瘤下邊長出一截用來套在矟桿上的,而鐵瘤中間這留著空,好叫矟桿穿入。長出那一截上又有鐵鈕,可以穿鐵釘,將矛頭固定在矟桿上。

  杜云看著心喜,問鐵匠道:“這矛頭有多重?”

  鐵匠言道:“重有三十斤?!?p>  杜云道:“并不比我刀重?!闭f來,將破月刀遞給鐵匠。

  鐵匠雙手捧著掂了掂,確實更為沉重,不禁苦著臉道:“一時也尋不到更為堅韌的矟桿,將軍,不能再重了,再重則矟桿易折?!?p>  杜云聽了,只得作罷。待鐵匠將矛頭套在矟桿上,拿來一試,就站在作坊前邊的空地上揮舞?;肝跹垡娒^從面前劃過,只覺得勁風(fēng)逼人,不覺心生懼意。

  杜云使過之后,言道:“還是嫌輕了些?!?p>  桓熙見他臉不紅、氣不喘,拿過那長矛來,入手已覺得沉重,揮舞十余下便難以成招式。于是說道:“此矛非力大者不能用于戰(zhàn)陣,諸將之中唯有家叔能與安之一較長短?!彼傅氖腔冈??;冈频拇蟾渤林?,以柘木為柄,縱貫斧頭。力氣小的提在手中也嫌累贅,戰(zhàn)時根本舞不動。

  杜云道:“我還想讓那三千騎士都用這種矛頭?!辈唤麚u搖頭。

  桓熙道:“這倒不難,將鐵瘤改做木瘤便是?!?p>  杜云喜道:“伯道好主意?!?p>  于是命軍中作坊在杜云所部的騎兵槍頭底部安上木瘤,狼牙就以鐵釘代替。雖然橫掃更添威力,但兩騎突擊交錯時,畢竟以刺殺更為迅捷,槍頭橫掃反而距離更長。

  又過了半個月,杜云與桓熙馬戰(zhàn)已能在十招之內(nèi)不落下風(fēng),當(dāng)然是在不以鐵瘤錘擊桓熙坐騎的情況下。若是他持槍橫掃,桓熙是萬不敢靠近的。

  至于杜云的步卒正由胡嘯、蕭南、牛山三人編練陣法,多為簡單的方陣,方陣外圍是槍盾,內(nèi)里是刀、弓、勁弩。弓術(shù)雖練得不準(zhǔn),但射速快,可阻擋抵近的敵兵;勁弩雖使得慢,弓射六發(fā)勁弩才能射一發(fā),但其射程遠(yuǎn)且易于瞄準(zhǔn),還能透甲,所以弓和弩可以互相補益。

  桓溫正納悶,已過了兩個月,還不見張無壽來取糧食。這日,得淮北細(xì)作來報:“石辛已被去職,拿問鄴城,現(xiàn)彭城兵馬皆由鄧恒統(tǒng)領(lǐng)?!?p>  桓溫命其再探,又遣使者往譙郡去催張無壽前來取糧。于府中召集諸將,說及彭城之事,命眾人各抒己見。

  桓云粗聲道:“可乘機北伐彭城!”

  桓沖卻道:“趙國朝局尚不明了,還需仔細(xì)打探。且鄧恒智計百出,久在彭城,深知我兵,定然嚴(yán)加防范?!?p>  桓云道:“哼,防范又如何,彭城已無驍將,他若敢與我對陣,某必將其斬于馬下!”

  魏驤道:“彭城并非沒有驍將,仆固善、賀蘭鐵簫都勇悍過人,之前石辛南犯,這兩人都在譙郡防范乞活軍?!?p>  王平道:“不如請乞活軍襄助,牽制彭城以西之?dāng)?,我軍再乘機攻打?!?p>  桓溫不置可否,問郭翼道:“壽春可有飛鴿傳書?”

  郭翼道:“有?!?p>  桓溫道:“所言何事?”

  郭翼看了一眼諸將,支吾道:“呃,并無要事?!?p>  桓溫皺眉道:“到底什么事?”

  郭翼道:“謝家有喜,太守請輔國前去飲酒?!?p>  桓溫一聽,尷尬的咳嗽兩聲,說道:“且傳信與他,教他探聽汝陰石癸可被趙君問罪?”

  郭翼拱手稱是。

  前軍司馬龔護(hù)問道:“輔國莫非想攻汝陰?”

  桓溫捋須道:“某攻汝陰更有勝算?!?p>  龔護(hù)不解,問道:“輔國何以舍近求遠(yuǎn)呢?彭城有泗水水道溝通,我軍沿水北上攻打便是,汝陰卻遠(yuǎn)在豫州?!?p>  桓沖道:“若是以壽春為根本,攻汝陰倒是近便?!?p>  桓溫笑道:“五弟似乎知我所意。”

  桓沖拱手道:“愚弟并不明白兄長的深意,還請兄長明示?!?p>  桓溫捋須道:“本將尚未有決斷?!笨纯赐跗?,又道:“士稚,你以為該攻彭城還是汝陰?”

  王平道:“這……卑職初識兵馬,不知敵,也不知己,難言大略?!?p>  桓溫道:“你既字士稚,該知當(dāng)年祖士稚北伐之路徑?!弊驽炎质恐?,王平有效法祖逖北伐之志。

  王平道:“祖士稚當(dāng)年從淮陰取道泗口,經(jīng)泗水入睢水,攻下譙郡,以此為根基,收復(fù)河南諸地?!?p>  桓溫道:“我軍也曾溯泗水北伐,攻取下邳等地,叩門彭城,然而趙軍旋即回?fù)?,淮北諸地得而復(fù)失。此次趙軍南犯,我軍也只作防守,未能反擊,諸位以為我等為何不如當(dāng)年祖士稚?”

  諸將對視議論,對此局面似乎無奈。

  桓沖朝桓溫拱手道:“今時不同往日,當(dāng)年祖士稚以兩千兵馬渡河,竟復(fù)河南。今日即使我軍出兵十萬,也難取淮北。想當(dāng)年中原大亂,戎狄紛紛擁兵自立,劉趙以強兵甫占河洛、關(guān)中,立足未穩(wěn)。河南豫、徐、青三州之漢人無不結(jié)塢堡以抗侵凌,其名為趙國州郡,實乃羈縻之地。當(dāng)年祖士稚取道泗水、睢水原因有三,一者,此地趙軍最為薄弱,又受制于各塢堡的義軍。二者,祖士稚南渡時曾率河洛百姓于淮泗避難,被推為“行主”,既知淮北地理,又得百姓擁護(hù),待他大旗一至,各地義軍紛紛歸附,趙軍難敵。三者,其時石勒已自立為趙王,與劉曜反目,劉趙一分為二,實力大減。即便如此祖士稚也未能克復(fù)舊都,而止于虎牢?!迸f都指的是洛陽。又道:“再觀今日之石趙,何其強盛?周邊各國無不栗栗危懼,而我軍于淮北也只剩張無壽的乞活軍可引為援助,誠難與趙國爭鋒?!?p>  眾人皆點頭,以為桓沖所言大有道理。

  杜云道:“當(dāng)年江東方定,朝廷無暇北顧,祖士稚缺兵少糧,抱負(fù)難伸?!?p>  眾人不禁向他看去,只因此前杜云在議事時從不言語。

  杜云看他們目光來,忙撓頭充楞。

  桓溫道:“安之所言也有理,其時祖士稚于虎牢兵力捉襟見肘,依憑黃河抵御趙軍尚糧資不敷,更無力克復(fù)舊都,其志久而見衰?!笨纯粗T將臉色見愁,又道:“不過,今日之朝廷卻能調(diào)撥兩萬兵馬給本將來御敵,又有南豫州的水師相助,比之祖士稚桓某幸甚,我軍克復(fù)中原指日可待,哈哈!”

  眾將臉色轉(zhuǎn)而好看,桓云言道:“兄長所言極是,某正閑得骨頭癢!”

  龔護(hù)又拱手道:“輔國,若我軍西取汝陰,則臨淮空虛,恐為鄧恒所乘?!笨磥?,他仍猶疑桓溫欲西取汝陰。

  桓沖說道:“彭城與汝陰,二者皆為堅城,并不分伯仲?!?p>  桓溫點點頭,不愿再作糾纏,慰勉諸將道:“適才兩位所言皆有理,此事容后再議,諸將且散了?!?p>  眾將告退,各自散去。出了刺史府的大門,杜云解下頭盔,拉住王平說道:“士稚,好久未吃羊肉,不如去飽食一頓?!?p>  王平笑道:“剛好得了賞錢,今日就由愚兄做東,請安之飽餐酒飯。”

  一個聲音響起:“你二人要去美餐,何不叫我?”

  兩人循聲一看,卻是桓熙,身上也披著皮甲,帽盔夾在肋下。

  王平朝他拱手道:“少將軍?!?p>  桓熙拱手還禮,又對杜云道:“安之可知這城中哪個食肆羊肉最好?”

  杜云雖在街上看到有羊肉食肆,但常留駐城外,并未嘗過,于是搖搖頭道:“不知。”

  桓熙看看王平,見他似也不知,便道:“南城有家雍州羊肉鋪,最是道地?!?p>  杜云道:“既如此,走便是了?!?p>  三人正要同行,一馬過來,騎士于馬上朝桓熙說道:“稟都尉,城東馬場的草料已盡,急需補給。”

  桓熙一聽,對杜云、王平道:“二位先去,某怕是趕不及了。”

  杜云道:“伯道請便。”

  桓熙回頭從府中牽了馬出來,隨騎士馳騁而去。

  杜云望著他背影,說道:“好在有伯道管那馬場,我倒省心。”

  王平在旁邊道:“我觀你倆很是親近,我卻不敢招惹他。”

  杜云道:“我已與他義結(jié)金蘭?!?p>  王平訝異道:“哦?”

  杜云道:“伯道只是好勝,你若有求于他,反而與你親近,若使他有求于你,則難以交心。”

  王平恍然大悟,點頭說道:“言之有理。”

  兩人往南城去,果然看見一家食肆挑出一桿幌子,上面幾個大字:“雍州羊肉”。往里邊走,杜云忽見一人,甚是眼熟,仔細(xì)一看,原來是曾在吳縣遇到過得那個“燕趙之士”。

  此人名叫夏侯怴,正吃著羊肉羹,抬眼望見杜云進(jìn)來,不禁起身,操起倚在旁邊墻上的長桿。杜云看他動作,又看那長桿,外面裹著厚布,不禁想起夏侯泓的長桿。眼見他抬腳走過來,杜云忙拉著王平退出食肆,一邊說道:“快走!”一邊將帽盔套在頭上遮掩。

  王平不知就里,被杜云拉出食肆,快步往回走,不禁問道:“安之何故驚慌?”

  杜云說道:“那人兇險。”

  未走出多遠(yuǎn),果然被夏侯怴追上,持著長桿擋住去路。他盯著杜云開口道:“足下是杜云?”

  杜云一驚,奇怪他怎么連自己的名字都知道,不敢答話,只道:“尊駕意欲何為?”

  夏侯怴哼一聲道:“尊師莫虛之所在何處?”

  杜云一愣,心道:“這人從吳縣尋到臨淮來了,想來師父無恙。”對他問道:“尊駕何許人,問莫前輩?”他還想遮掩師承。

  夏侯怴臉色一拉,揮桿往杜云打到。

  杜云左手推開王平,右手從背后拔出破月刀。“鐺”一聲,破月刀斫在桿頭上,聽這聲音便知非木桿,怕是桿槍。

  夏侯怴使的就是槍法,刺杜云面門,忽的又指他肩頭,再點他手臂。這槍法既快且準(zhǔn),雖隔著長桿,卻如臂使指。杜云的刀往往趕不及,就是趕得及與他槍頭相格,卻又被它溜掉,好似泥鰍般倏來倏往,又刺向他必救。

  杜云步步退卻,心中暗暗叫苦,此人的槍法與夏侯泓不相上下,而內(nèi)力尤勝。

  王平見杜云敵不過,拔出手中劍來,一邊往街上張望,看是否有兵丁,也好叫來相助。未見到有巡邏的士兵,王平急切對旁邊的路人喊道:“某乃官兵,正捕拿此盜賊,往刺史府報信者,可得賞錢兩百!”

  路人看王平、杜云皆穿著武官甲胄,而那個持“桿”的漢子面色兇悍,看來是賊人不假。聽王平說報信有賞,果然有人問到:“果真有賞?”

  王平從腰間取出錢囊,搖了搖,說道:“官府賞錢,豈能有假?”

  路人看那錢囊并容不下兩百銅錢,一時躊躇,不為所動。

  忽的,王平瞥見夏侯怴“長桿”疾點而來,驚駭其速度,忙后退閃避。卻又見“桿頭”透布而出,竟是槍尖,槍尖一帶,劃到他手中錢囊。“嘩”,銅錢從破了錢囊中灑落,掉在地上。

  夏侯怴槍尖又轉(zhuǎn)向搶過來的杜云,“鐺”,格在杜云刀刃上,槍尖一擺又刺向杜云咽喉。

  杜云左手下意識的伸來,要以驚弦指彈他槍尖。卻眼前一花,那槍尖已近自己胸間,杜云猶記得夏侯泓刺破他胸膛那槍,似被蛇咬,腳下猛然使力,往后倒躍開來。

  腳下落步,卻沒見夏侯怴追來,杜云看他只是持槍而立。

  路人擁在王平腳下?lián)戾X,卻沒人去報信。王平抽腿走出這些拾錢之徒,劍指夏侯怴脊背,欲與杜云前后夾擊。

  杜云剛吁一口氣,又聽身后一個聲音響起:“小子,今日你可躲不了了,尚有約未赴。”

  杜云聽了,背上生寒。這聲音不是別人的,正是夏侯泓身邊老仆的聲音。杜云急轉(zhuǎn)過身來,以刀護(hù)衛(wèi)。放眼瞧去,果然是夏侯泓和老仆兩人,他們竟追至此地。杜云看著夏侯泓手中亮出的長槍大感無望,對付夏侯怴已顯敗相,何況又多了夏侯泓,而那老仆交給王平去斗怕也難勝。這才明白為何夏侯怴只與自己見過一面便得知名字,該是夏侯泓告訴他的。

  正無奈間,又見夏侯泓和老仆身后的街上兩個身影飛奔而來。左邊一人像個皮球一彈一彈卻腳下靈活,另一人瘦削,有如奔羚。兩人跑近,杜云心中大喜,原來是莫謙之、莫由之兩位師兄。

  如此又變成杜云一方四人對夏侯泓三人。

  莫由之取下背著的兵器,右手一把刀,左手一支短戟。莫謙之也從背后拔出一柄刀來,與莫由之一道堵在夏侯泓和老仆身后。路人見這些武人皆兇悍難惹,紛紛走避,街上立時空出一大段來。

  杜云喊道:“師弟拜見兩位師兄。”嘴上雖說拜見,膝蓋卻沒跪下,手中依舊持刀作勢,不敢疏忽。

  莫由之問杜云道:“安之受傷否?”杜云一身盔甲,他倒認(rèn)得出。

  杜云聽他聲音,激動得話音顫抖:“小弟并為受傷!”好似溺水之人求得一根浮木。

  夏侯泓轉(zhuǎn)身看向莫謙之、莫由之,一番打量,冷冷的問道:“兩位也是莫虛之的弟子?”

  夏侯怴沖夏侯泓大聲道:“泓兒,那兩人正是莫虛之徒弟,武藝可不在你之下!”

  夏侯泓道:“叔父放心,我自會擋住他們!”說罷,舞槍向莫由之刺去。老仆見他動手,也發(fā)一聲喊,沖莫謙之揮刀而去。

  有兩位師兄幫手,杜云少了后顧之憂,回頭來對付夏侯怴。只見夏侯怴解下槍衣的束帶,槍身一舞,將槍衣甩脫,顯出紫桿亮銀槍。

  杜云左掌虛立,右手架刀,取的乃是守勢,心下以為此時不宜與夏侯怴爭鋒。只需兩位師兄擊敗夏侯泓與老仆,再合力攻夏侯怴則自然不在話下。

  夏侯怴見夏侯泓、老仆已與莫謙之、莫由之“叮叮鐺鐺”的戰(zhàn)在一起,于是朝著杜云大喝一聲,挺槍刺其右腿。

  杜云揮刀而下斬其槍,不覺肩頭已探出。果然,夏侯怴招數(shù)未老,槍尖一閃,沖他肩頭而來。杜云只得退步躲其鋒芒,揮刀格其槍桿,此時左腿又?jǐn)[在前面。夏侯怴不與他刀刃相格,槍尖一劃已刺向杜云左腿。

  杜云拔地后躍。

  夏侯怴聽見身后動靜,趁著杜云退避,舞槍甩向身后,跟著轉(zhuǎn)身來。正瞧見王平偷襲,手持長劍刺至,“鐺”一聲,槍尖格住劍身,又忽的刺向王平當(dāng)胸。

  王平雖知他槍法快,將杜云逼得連連后退,但真到這槍使在自己身上,才當(dāng)真覺得難避?!膀v騰騰”連退三大步,讓過夏侯怴連著的三槍,最后一步躲閃不及,被槍尖刺穿肋下護(hù)甲。王平的皮肉已觸到其鋒芒,立感疼痛,他額上冷汗一冒,趁夏侯怴抽回長槍,伸手忙一摸肋下,已滲出血來,還好并未大傷。腦中閃現(xiàn)出在京城的長江之邊,遇到夏侯泓時,杜云驚懼的樣子,竟和此時的自己一模一樣,這槍尖連甲胄也擋不住。

  “咻”,眼見槍尖又至,王平忙舞劍相格,一邊撤步。卻見那槍忽的調(diào)頭,刺向夏侯怴身后。

  夏侯怴尚未回頭,長槍已刺向上前來救王平的杜云。他早料此招可行,攻敵之必救,先傷王平,再引杜云來救。眼下對方高手較多,自然要痛下殺手,不能教杜云躲閃拖延。

  杜云揮刀格開槍尖,欺身刀劈夏侯怴右臂。

  夏侯怴縮手,以槍桿掃杜云腳踝,跟著左手拍出一掌。

  杜云一刀落空,左腳踢開槍桿,撩刀砍向夏侯怴左掌。誰料其左掌是虛,忽的收回,左腳又踹起,直踢杜云小腹。杜云硬起一口氣,欲受他一腳,揮刀劈向夏侯怴胸口。

  夏侯怴左腳未至杜云小腹,見刀劈過來,腳尖點了一下杜云右腿,縱身后躍。杜云見他后退,抬腳向前一步,在使刀法。

  忽覺右腿一麻,原來方才被夏侯怴踢到血海穴。眼見夏侯怴長槍又至,杜云以刀相格,卻格了空,被槍尖閃過,又刺向他面門。杜云忙抬步后撤,內(nèi)力尚未沖開穴道,腳下不聽使喚。忙使出左手要抓夏侯怴槍尖,誰知他槍尖忽的一落,一招畫龍點睛,直刺在杜云心口。

  杜云瞠目結(jié)舌,以為要死。

  槍尖穿透鎧甲,卻遇阻而止,杜云受力,仰身后退一步。

  夏侯怴見杜云若無其事,又見他胸口并未淌血,大感奇怪。原來是杜云皮甲里面的龜甲木擋了這一槍,倒救了杜云一命。夏侯怴挺槍再刺向杜云,只聽“鐺”一聲,一粒石子打在槍尖上。一人奔過來,正是莫謙之。

  莫謙之持刀站在杜云身側(cè),眼觀夏侯怴,一邊問杜云道:“師弟可無恙?”

  杜云拍拍胸口,笑道:“小弟無恙,這金剛不破神功果然厲害。”他雖然知道是龜甲木阻擋了槍尖,卻說大話來唬夏侯怴,暗中使內(nèi)力將腿上穴道沖開。

  夏侯怴哪受他騙?“哼”一聲,心道:“定是穿了重甲,才逃過一命。”抬眼望兩人身后,見老仆已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王平塞了一團布在衣甲中,按在肋下以止血。靠在街邊,并不上前,心知自己已成累贅,反為夏侯怴所趁。再看莫由之,正與夏侯泓相斗,雖未顯敗相,卻只守不攻。其實,莫由之并非不想進(jìn)招,無奈夏侯泓槍法奇詭,忙于防守,哪得機會反擊?

  只見他左右開弓,刀劈夏侯泓長桿,被其閃過,左手短戟又勾又格擋,防住夏侯泓殺招。莫由之如此防守著實損耗內(nèi)力,若斗得百招,氣力一衰,非落敗不可。

  夏侯怴正與兩人對峙,卻聽見腳步聲響。放眼望去,是官兵過來。夏侯怴一聲呼嘯,沖夏侯泓喊道:“泓兒,兵丁來了,改日再戰(zhàn)!”

  夏侯泓虛晃一槍,后縱開來。

  莫由之吁了一口氣,并不追擊,見夏侯泓扶起老仆,拍打其身上穴道。原來,老仆不敵莫謙之,被其點住穴道,拍倒在地。老仆被夏侯泓拍醒,穩(wěn)了穩(wěn)神,看看眾人,慌忙朝夏侯泓告罪。

  夏侯怴對莫謙之、杜云說道:“此仇不共戴天,必須向莫虛之討還,來日方長,后會有期!”

  莫謙之拱拱手,卻不作聲。

  夏侯叔侄攜著老仆跑進(jìn)街邊的巷子,施展輕功而去。

  杜云眼見三人跑遠(yuǎn),不解問道:“二師兄,怎不攔住他們?”

  莫謙之道:“此事本非他叔侄之過,師父要我等手下留情。”

  杜云聽是師父之命,自然不敢違逆。

  官兵跑近前來,當(dāng)先的還有個布衣漢子,漢子朝街邊的王平說道:“在下已報信刺史府,請了官兵來,賞錢何在?”

  王平的錢早被路人撿去,聽他討賞,一臉苦色。

  杜云上前解圍道:“某來付錢!”

  漢子一聽,轉(zhuǎn)過身來,見杜云從腰間取出錢囊來,從中掏出的不是錢,而是金絲。杜云給了他一根金絲,倒是值過兩百錢。漢子道聲謝,撒腿而去,好似怕這些官兵不認(rèn)賬,又要搶了回去一樣。原來這些金絲是桓溫賞杜云的,以獎勵其戰(zhàn)功。皇帝賞錢過盛,并無足額銅錢,所以除了錢,還有宮中庫房之物,如絲帛、金珠用來折抵。金絲比之銅錢更易攜帶,杜云當(dāng)然樂得將其藏在腰間。

  士兵們得王平將令,往街巷中去搜拿刺客,以夏侯氏之身手,豈是他們能捕得到的。

  杜云等士兵去了,才當(dāng)街向兩位師兄行跪拜之禮,莫謙之道:“師弟快快請起。”

  莫由之扶他起來,笑道:“師弟似乎長高了不少?!?p>  杜云比比三師兄額頭,并不覺得。又說道:“三師兄,你倒似瘦了。”

  莫由之沒好氣的道:“近來受師父責(zé)罰吃得少了。”

  師兄弟齊聚,自然有一番話要說,不過王平受傷在身,三人先將他送去城中醫(yī)館。

  傷醫(yī)在屋內(nèi)給王平醫(yī)傷,師兄弟三人在院中談?wù)撨^往。杜云從師兄口中才得知這夏侯叔侄的名姓,如何隨之到此。

  原來,夏侯怴得人指點去到臨海郡,逗留于括蒼山外的市集,恰遇莫由之出山來買糧食。他觀莫由之的面目和身形似曾相識,且背著刀,所以一路暗中跟隨,終于尋到歸藏山。莫由之經(jīng)卦陣回到山上,而夏侯怴卻陷入松林中,為卦陣所困。

  他越是想解開卦陣越是迷陷其中,竟不得出。莫虛之下山,在松林中遇見他,將其打敗,又返回山上,命莫由之、莫謙之將其逐出松林,卻不教傷其性命。

  兩師兄弟下山,合斗夏侯怴,又將其打傷,攆出松林。

  夏侯怴豈肯干休?回縣城醫(yī)好傷,備好干糧,又返回歸藏山。忌憚松林中卦陣了得,只敢在最近的卦象石邊鉆研。春日里,他正苦思冥想,一只啄木鳥在松樹上敲擊。夏侯怴不勝其擾,走到樹下,仰頭呼嘯。那鳥兒受驚,逃之夭夭。夏侯怴卻無意間發(fā)現(xiàn)樹上的小洞,剛好能容手指。這小洞顯然非啄木鳥造就,乃是人為。沿著小洞所指方向走果然尋到另一個卦象石,夏侯怴終于窺破秘密。依此而行,終于找到莫氏師徒的安身之所??上M盡心思尋到山頂,師徒三人早已離去,只剩下空蕩蕩的屋子。

  夏侯怴與莫虛之失之交臂,一無所獲,只得往京城去與夏侯泓會合。來到京城,尋標(biāo)記與夏侯泓、老仆相見,各自說明情況。一合計,以為先去臨淮捕了杜云,再以他引誘莫虛之師徒來救最為妥當(dāng)。于是,三人往臨淮來尋仇。

  莫虛之師徒與諸葛家飛鴿傳書,得知杜云已從軍臨淮,而其在京城時也曾遭使槍的武者尋釁,想必也是夏侯氏所為。既然這夏侯怴已尋到歸藏山,此地終不宜久留,于是將屋中的信鴿盡數(shù)釋放,三人攜了細(xì)軟脫身而去。莫虛之自去云游,遣了莫謙之、莫由之二人去臨淮提防夏侯氏對付杜云。

  杜云得知師父去云游,問道:“師父離了歸藏山,今后如何得見他老人家?”

  莫謙之說道:“師父去尋訪老友,叫我二人去洞庭君山相侯。你既已是官身,倒也不愁找你。”

  杜云聽他意思是要離去,只能等他們來尋自己,急切問道:“兩位師兄這便要走?”

  莫謙之道:“不忙,先在此地逗留些時日,看夏侯怴叔侄還有什么伎倆?”

  莫由之對莫謙之道:“二師兄,好久不曾吃肉,今日與安之重逢,可否……”

  未等他說完,莫謙之打斷道:“不可,師父罰你半年不得吃肉,你忘了?”

  莫由之摸摸胖胖的腮幫子,說道:“好師兄,師父又不在,方才安之還說我餓瘦了。”

  莫謙之嚴(yán)肅道:“說了不可就是不可,你敢違抗師命?”

  莫由之低眉順目道:“不敢,不敢?!毖劬ζ骋姸旁普持t之給他打手勢,心中樂呵,臉上卻是苦相。

  等王平的傷包扎好,服了湯藥。杜云到街上喊了個轎子來,將王平扶進(jìn)轎子中,三人送他往兵曹衙門去。尋常王平就住在衙門旁邊的院落,平日就在衙門理事,得召則往刺史府中去。

  剛到兵曹衙門左近,就見桓熙騎馬攜一隊親兵趕來。

  杜云見他下馬上前來,讓轎夫停了轎子,問道:“伯道可是來看士稚的傷?”

  桓熙笑笑,朝莫謙之、莫由之拱拱手,才問杜云道:“士稚的傷無礙吧?”

  杜云道:“已請傷醫(yī)診治了,已無大礙?!庇值溃骸安蝗缦人退M(jìn)院歇息?!?p>  桓熙道:“好,好,那快些送他進(jìn)去?!?p>  杜云讓轎夫抬轎至王平院前,他扶了王平出來,進(jìn)去院中,安放在榻上。轎夫早收了錢,抬著轎子徑自去了。

  王平撫著傷處,臉上略顯痛楚,對杜云道:“少將軍定是為尊師而來?!?p>  杜云疑惑道:“你怎知道?”

  王平道:“尊師的名聲海內(nèi)皆知,桓輔國又怎會無意?”

  杜云想想桓溫之前與他比武也提起過師尊,不置可否,說道:“士稚好生養(yǎng)傷,我明日再來看你?!?p>  王平笑道:“此等小傷三兩日便好了,你且去吧。”

  杜云告辭,出門來,果然看見桓熙正在與莫謙之、莫由之言語。

  見他出來,桓熙道:“安之,尊師兄遠(yuǎn)道而來,家父在府中略備薄酒,還請諸位不吝登門?!?p>  莫謙之道:“我等布衣怎好叨擾?”

  莫由之卻道:“聽聞桓元子劍法高強,不如去討教一二。”其實他聽到有宴席可吃,嘴中已流口水。

  杜云也不好做主,問莫謙之道:“二師兄可有住處,不如先去尋間客棧?”

  莫謙之說道:“也好?!?p>  桓熙趕緊說道:“何必另找客棧,這院落中就有空房?!蓖跗剿〉脑郝浔臼墙o異地為官人使用的,也可給賓客歇息,倒還算整潔。

  莫謙之瞧瞧院落,并不奢華,外邊的街道也還幽靜,便說道:“那我等就卻之不恭了?!?p>  桓熙道:“兩位不如先過府用膳,再來安歇?!?p>  莫由之拍拍肚子道:“二師兄,我肚子都餓扁了?!?p>  莫謙之?dāng)?shù)落他道:“我等方外之人不好于官家面前失禮,若去到府上,主人家問你話也似這般無忌怎么得了?”

  莫由之點頭道:“師兄責(zé)備的是,我先忍忍?!?p>  桓熙聽他話中有話,言道:“家父也結(jié)交不少江湖豪杰,并不見怪,席上只談天說地,自不會問些叫人為難的?!?p>  莫謙之聽了,這才拱手道:“承蒙不棄,那我等庸人這便雖公子去拜望輔國將軍?!?p>  桓熙一伸手,讓開道路說:“請!”前邊有騎士開道,桓熙一路牽馬步行,引莫謙之師兄弟前去刺史府,杜云作陪。

  來到府中,桓溫已在堂前迎候。

  莫謙之見桓溫一身道袍,扎了個綸巾,上前作揖道:“草民莫謙之參見輔國將軍。”其時士大夫穿道袍并不為奇,寬袍大袖蔚為風(fēng)尚,只是居家尚可,見客則未免太隨意了,何況是三品將軍。不過在莫謙之、莫由之看來,倒也親切。

  莫由之也隨著作揖:“在下莫由之見過桓輔國。”

  桓溫作揖還禮:“兩位先生有禮了。”

  主賓寒暄已畢,桓溫請了客人入堂中就坐,自有下人奉上香茗。

  桓溫對莫謙之、莫由之問道:“兩位先生幾時到的臨淮?”

  莫謙之對他拱手道:“山人昨日方到臨淮,輔國忙于軍務(wù),我等此來未免唐突了?!?p>  桓溫擺手道:“哎,先生哪里話,尊師名蓋江湖,某早有心一見,可惜他老人家避居世外,今日得見二位高足也算有幸??蜌庠捑筒欢嘌裕陈詡浔【频?,與二位先生洗塵?!闭f罷,命桓熙下去準(zhǔn)備酒菜。

  桓熙退下堂去,命人速速備宴。

  莫謙之師兄弟三人皆拱手稱謝。

  桓溫又道:“兩位以為這茶水如何?”

  莫謙之喝了茶,說道:“此茶尚可。”

  莫由之卻道:“某言語粗鄙,輔國莫怪,這茶著實味寡,比之我等在山中采的茶差得遠(yuǎn)。”

  桓溫笑道:“由之直率,這茶乃從廣陵買來,確實是凡品。聽聞今日有賊人當(dāng)街行兇,還傷了我?guī)は聟④?,兩位拔刀相助,與之打斗,未知他們是什么來路?”

  莫謙之道:“他們乃夏侯氏,慣使江湖中有名的龍湊之槍?!?p>  桓溫點點頭:“哦,原來是他們。”

  莫謙之還以為桓溫要問他們之間的過節(jié),倒不好回答,誰知桓溫只道:“某定會命人于臨淮城內(nèi)外仔細(xì)盤查,使他們不得在此為亂?!?p>  正說著話,下人端了酒菜、米飯上來,擺在各人的席案上。

  莫謙之一看果然是“薄酒”,每人一壺酒,一盤切好的羊肉,一小碗魚羹,一些竹筍、蕨菜,再有米飯。

  莫由之一看,口水直流,看看主人家,見他尚未動筷子,也不好吃菜。

  上完酒菜,桓熙在下首坐了,陪客。

  桓溫道:“酒菜已齊備,諸位請用膳?!?p>  莫由之道聲:“謝輔國,某就不客氣了。”說罷,狼吞虎咽起來。

  其余的人倒未見得這么饞,邊邊吃飯菜,邊慢飲酒。

  等吃完飯,仆役撤下殘羹,又端上香茗來。

  這次莫謙之一飲,倒比之前的茶水好多了。

  天色不早,桓溫問道:“兩位先生在城中逗留幾日?”

  莫謙之道:“尚未決定,少則兩、三日,多則半月?!?p>  桓溫點頭道:“哦,那倒不急,某還想與二位切磋武藝,討教道法。”

  莫謙之道:“我等道法尚未精深,不敢言教。至于武藝,怕是要獻(xiàn)丑了?!?p>  桓溫道:“謙之兄不必過謙,某曾與安之切磋拳腳,就敗于他手下?!?p>  莫謙之、莫由之一聽,心中愕然,此人如此豁達(dá),毫不計較敗于他人有失顏面,竟還大大方方多說將出來,不禁有些佩服。

  莫謙之道:“我聽聞輔國善使劍,拳腳上的輸贏自是作不得算。”

  莫由之用案上的布巾擦擦嘴巴,說道:“若論劍法自然是皇甫氏最為高明,我家刀法正可與之匹敵,桓輔國的劍法若不能與皇甫氏相當(dāng),則不比也罷。”

  此話一出,杜云都冒汗,桓熙直起身子,臉上似乎不忿。若說是以客欺主,倒也算不上,不過這話說來分明在打主人家臉,料想桓溫再是豁達(dá),豈甘心受此辱?

  莫謙之瞪了他一眼,對桓溫告罪道:“輔國恕罪,我三師弟學(xué)藝不專,刀法尚且不精,平時打斗還要倚仗短戟,其論調(diào)不可當(dāng)真。”

  莫由之被師兄目光刺到,又聽他言語,忙打個哈哈,說道:“某適才戲言而已,戲言。”

  桓溫不禁哈哈大笑,說道:“由之所言不差,若在十多年前,桓某的劍法確實不如皇甫氏,而今久在軍中未有敵手,也不知進(jìn)益如何,能否與皇甫氏之劍法相當(dāng)?幸好得遇兩位先生,可一試深淺。”

  莫謙之雖看他笑,但話中仍似乎計較,拱手道:“輔國莫怪,我這師弟向來魯莽,多有得罪?!?p>  桓溫道:“過慮了,謙之兄?;改尘脷v沙場,于勝敗早看得淡了,且拳腳刀劍上的輸贏又算得什么?而今胡虜尚虎踞中原,唯有萬人敵方能濟世興邦。”

  莫謙之道:“將軍憂國憂民,胸懷大志,莫某佩服。”

  桓溫擺擺手,說道:“謬贊,謬贊。只可惜……”話語一頓。

  莫謙之等他說完,莫由之卻不賴煩,問道:“只可惜什么?”

  桓溫正謝他接話,言道:“可惜桓溫智略短淺,未有北伐的良策?!?p>  等莫氏兄弟說話,卻見他二人只低眉思索。桓溫說道:“罷了,罷了,大勢難測。”又道:“天色已晚,不如讓桓某送二位回別院歇息?!?p>  莫謙之拱手道:“豈敢勞輔國大駕,我等自去便是。”

  莫由之也道:“豈敢,豈敢?!?p>  兩人起身告辭,杜云也跟著告辭。

  桓溫送他們出了府門,莫謙之還是告罪,言不敢勞他相送。

  桓溫道:“既如此,就讓安之代桓某送二位前去,可好?”

  莫謙之、莫由之忙道:“如此甚好?!?p>  三人辭別桓溫,往王平所住的院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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