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一個月內(nèi)學(xué)得金剛法衣，在石窟中盤腿而坐，閉上雙目，運(yùn)真氣于百骸，覺著境界不同以往。此前運(yùn)行真氣緩不應(yīng)急，比如和別人對掌，驟然發(fā)之，但憑蠻勁與內(nèi)力。因?yàn)檎鏆獬鲎缘ぬ铮患斑\(yùn)行至手掌，多半兩人已分開，而無用武之地。如今他任督二脈已通，心念所及，真氣頃刻即至。
法相之所以能抵擋杜云，全憑真氣充盈。他長年累月于石窟面壁，修煉真氣，使內(nèi)力遠(yuǎn)勝同輩。內(nèi)力如同容器，將后天之氣充盈其中，漸漸將此容器撐大，真氣越多則內(nèi)力越強(qiáng)。當(dāng)然，每至一層境界，想要再將容器撐大，都愈加困難，所以絕頂高手往往年逾甲子。其真氣之強(qiáng)，足以打通任督二脈。
法相光憑內(nèi)力本擋不住杜云，直到退出五步之后，真氣不斷匯聚于手掌，才能與之相抗衡。杜云則因未盡全力，待此消彼長才催動真氣，因而給了法相喘息之機(jī)。
“沙沙”，耳聞腳步聲，杜云睜開雙眼，問道：“誰？”聲音由真氣發(fā)出，響如雷鳴，連自己都吃驚。
洞外伸出一個梳著云髻的腦袋，正是皇甫魚，朝杜云招呼：“杜郎！”以她腳步之輕，居然被杜云察覺，可見其六識進(jìn)益非常。
杜云站起身來，走出洞外，看皇甫魚梨渦淺笑，手中還提著一塊泥團(tuán)，用麻繩拴著。他不禁問道：“魚兒，你又弄什么玄虛？”
皇甫魚露出貝齒：“這寺中整日吃齋，所以帶了只燒雞給你。”
杜云仔細(xì)看了看，說道：“這分明是一團(tuán)泥?！?p> 皇甫魚踮起腳尖，附耳道：“內(nèi)有乾坤。”
杜云一笑，夸道：“聰明伶俐！”
“阿彌陀佛！”忽然一個聲音響起，中氣十足，唬了兩人一跳。
杜云抬頭看向聲音傳來之處，一個老和尚正站在石窟頂崖壁一棵橫生的虬松上，正是智簡。那松樹粗如碗口，枝葉并不繁茂，不知智簡何時(shí)站在其上，竟躲過兩人的耳目。
杜云心想：“此人武學(xué)深不可測！”
智簡施展武藝，腳踏崖壁上凸出的巖石，三兩下落在地上，對兩人合十道：“兩位施主，貧僧有禮了?！?p> 杜云拱手道：“杜某見過前輩?！?p> 皇甫魚負(fù)右手，將泥團(tuán)藏在身后，右手單掌行禮，笑瞇瞇的說：“大師氣色不錯，定是佛法精進(jìn)?！?p> 智簡說：“貧僧讀《般若經(jīng)》，大覺佛法之妙。色、聲、香、味、觸、法，無如是相。萬法無常，有相實(shí)為無相?！?p> 杜云莫名其妙，張口結(jié)舌。
智簡看他呆樣，接著說道：“安之既然學(xué)道，該聽過‘無狀之狀無象之象是謂忽恍。’”
杜云如有所獲，說道：“此為《老子》中言，反之無相本也有相。前輩之意是說真氣本無狀無象，存乎天地間，納入丹田，而后成無狀之狀無象之象？”后天之氣以吐納之法存乎體內(nèi)，雖無形卻有質(zhì)。只看有何力量，使無相化為有相，使有相化為無相。
比如內(nèi)力深厚者，當(dāng)運(yùn)氣于手掌可以斷石；運(yùn)氣于要害，亦可抵擋刀劍，乃至于化作披在身上的“金剛法衣”，當(dāng)然這等境界其實(shí)并非一個月所能練就。
智簡笑道：“孺子可教。”卻又搖頭嘆氣：“哎，可惜。”
杜云問道：“可惜什么？”
智簡說：“可惜你未能入我門墻?！?p> 杜云看他又提起來了，說道：“前輩方才說萬法無常，相本為空，佛門亦是空，在下入是空，不入也是空。”
智簡撓了撓頭，看著杜云說：“安之大有慧根，可惜，可惜?！?p> 皇甫魚生怕這老和尚心念一決，真將杜云收入佛門，用手扯了扯杜云衣袖，說道：“杜郎，陪我去走一走?！?p> 杜云一直修煉，未能陪伴皇甫魚，心有愧疚，一口答應(yīng)：“好吧?！庇殖呛喺f：“前輩告辭?！?p> 兩人方要離開，智簡身形晃到他們前面，說道：“且慢，留下手中之物。”說著朝皇甫魚攤開手掌。不消問，他指的自然是那泥團(tuán)。
皇甫魚一臉無辜狀，問道：“大師想要何物？”
智簡說：“佛門容不得葷腥，女施主還是將它交給貧僧為好。”
杜云自知理虧，對皇甫魚說：“魚兒，快給前輩。”
皇甫魚“哼”一聲，對智簡說道：“老和尚，你怎知這是葷腥？”
智簡聳聳鼻翼，說道：“阿彌陀佛，這氣味逃不過貧僧鼻子。”
皇甫魚心想：“你莫非屬狗？”說道：“你方才不是說色、聲、香、味、觸，無如是相，既然無相，何來氣味？”
智簡說：“女施主字字記得，只不過‘味’雖無相，這泥中之物卻有相。”
皇甫魚右手叉腰，說道：“管他無相有相，我偏不給你！”
智簡白眉聳動，說道：“女施主如若不給，老衲可要動手了?！?p> 皇甫魚說：“怕你不成？”腳尖一點(diǎn)，往后飄出六尺，身形嬌美，速度且快?！皢堋币宦暎L劍在手。
杜云怕她不敵，說道：“魚兒，大師面前豈可無禮？快快賠罪！”
智簡對杜云說：“無妨，她小小年紀(jì)竟有如此造詣，難得，難得?！闭f著，走向皇甫魚。
杜云伸手?jǐn)r住，說道：“前輩不必與之計(jì)較。”
智簡說：“安之想幫她，盡可出手，老衲以一敵二。”
杜云心知這和尚內(nèi)力高深，不敢小覷，拱手說：“晚輩得罪了?！薄肮?，搶先出掌，擊向智簡胸口。
智簡身形一晃，避開杜云手掌，快步擊向皇甫魚。
皇甫魚瞧智簡拳來，長劍直刺他拳面。只見他由拳變爪，反要抓取劍鋒?；矢︳~劍尖一抖，在智簡五指之中晃出三點(diǎn)寒星，刺中智簡掌緣。
“鐺”，智簡手指彈在劍刃上，劍身為之一偏。受皇甫魚劍刺，手掌毫發(fā)無傷，又伸出去直抓她肩膀。
皇甫魚大驚，腿腳利索，疾退兩步，脫口言道：“驚弦指！”她在宮中比武之時(shí)，曾見過杜云施展驚弦指。不過智簡所使并非驚弦指，而是拈花指，手指看似柔弱，卻又剛猛無雙。
智簡身法不及皇甫魚輕快，手爪落空，耳聞身后動靜，回頭一計(jì)金剛腿。
“啪”，杜云手掌擊在智簡腳跟上，兩人同時(shí)一震。杜云掌力之強(qiáng)，足有千斤，居然未將智簡擊得倒退，也是驚訝。而時(shí)機(jī)稍縱即逝，他方要以擒龍手抓智簡腳踝。卻見智簡“呼呼”踢出三腳，朝杜云膻中、氣海、帶脈。一氣呵成，有如之前皇甫魚所使劍法，
杜云氣隨心至，帶脈穴上被智簡踢中，但以真氣抵擋，只覺得微微一麻，并無大礙。同時(shí)，手掌如刀道，砍向智簡小腿。
“啪”，智簡腿上受杜云一擊，渾若無事。踏在地上，右手成拳，左手成爪，攻向杜云前胸。
杜云剛好相反，緊守門戶，左右手虛掌在前。
智簡擒拿杜云右手，反被杜云擒拿，拳頭直進(jìn)，“啪”，擊在杜云左掌。
兩人一只手被彼此拿住，另一只手雖拳掌相擊，卻分不開，比拼起內(nèi)力來。
杜云的內(nèi)力遠(yuǎn)不及智簡，憑借蠻勁，與之抗衡。
智簡的光頭上冒出汗水，催動真氣于拳頭。
兩人一個損耗真氣，另一個則損耗體力。
正相持間，皇甫魚挺劍朝智簡背后刺去，忽聽“阿彌陀佛”，一個人影襲來，揮刀而至。
“鐺”，刀劍相接，皇甫魚定睛一看，來人乃是法相。劍刃游動，刺向法相胸口。
法相舞出刀光，卻見皇甫魚劍尖一劃，已至自己大腿。
皇甫魚劍指法相大腿，想將其逼退。劍尖所至，法相并沒后退，反揮刀劈向她左肩。
皇甫魚心知“金剛法衣”劍鋒難入，即便刺中法相，也難保自己不傷，左手甩出泥團(tuán)，跟著腳下后躍。
“咔嚓”，法相的刀劈在泥團(tuán)上，連同里面的東西被分成兩半。掉在地上，泥巴碎開，露出燒雞模樣。、
杜云臉上發(fā)熱，胸口冒汗，未將智簡推動半步，反覺得一股熱流透入掌心，整條手臂似被火燒。心想：“他這真氣化無相為有相，熾烈如火！”不禁說道：“晚輩甘拜下風(fēng)！”
智簡臉上一笑，露出缺牙，松開杜云右手，往后退出一步。
杜云僵立不動，過了一會才甩了甩手，心口噗噗直跳，朝智簡拱手道：“前輩方才所使真氣異于常人，是為哪般？”
智簡內(nèi)力已出化境，所以能將真氣逼入杜云體內(nèi)，開口說道：“此為老衲所創(chuàng)無明火相，安之想學(xué)么？”
杜云聽他肯教，趕緊點(diǎn)了點(diǎn)頭，還道走了大運(yùn)，心里直笑。卻又聽智簡說道：“要學(xué)此法需耗費(fèi)十年，安之可愿入我門墻？”
杜云臉面一沉，心想：“莫說耗費(fèi)十年，讓我做和尚是萬萬不能?！敝坏猛凭艿溃骸翱上В上?。”
智簡問：“可惜什么？”
杜云有樣學(xué)樣，說道：“可惜我塵緣未了?！痹捯魟偮?，皇甫魚已飄然走至身側(cè)。
智簡看他們郎情妾意，白眉一揚(yáng)，哈哈笑道：“癡情若此，有欲無慧，罷了，罷了。”
法相撿了燒雞走到智簡跟前，說道：“師伯，這該如何處置？”
智簡說：“兩位施主有違佛門清凈，還是下山去吧。”
杜云下拜道：“謝大師饒恕，晚輩受教良多?！比缓笃鹕韥恚瑺恐矢︳~的手，聯(lián)袂而去。
羅浮山，鬼王殿中，幾個鬼社中人站在下首，聽命于斷臂道人。
斷臂道人手中拿著信紙，說道：“童帥有言，不得刺殺太子?！?p> 一個禿眉漢子說：“那就推了這買賣?！?p> 斷臂道人將信紙揉作一團(tuán)，抓在手里狠狠一捏，忽的甩手擊出?！芭尽保蛟诠硗跸衩夹?，漆皮脫落，留下一點(diǎn)痕跡。此人能將紙團(tuán)捏得梆硬，并打脫木像上的漆皮，可見手上功夫十分了得。
斷臂道人說：“何必管童帥之令，舍棄錢財(cái)？”
手下們對視一眼，禿眉漢子說道：“憑我們幾人，只怕難以得手。”
斷臂道人說：“幾人？哼，我自有主張?！?p> 杜云和諸葛邪回到租住的院落，蓮花已謝，只剩小小蓮蓬。
“鐺鐺”，杜云仗著破月刀對上皇甫魚的長劍。雖不及她身法之快，然而氣隨心轉(zhuǎn)，至耳目脈稍，耳力目力遠(yuǎn)勝從前。因此覺察更快，刀法也就更快。且他并未鼓足蠻勁，反而靈動，也不致將皇甫魚的長劍擊落。
眼見皇甫魚長劍忽左忽右，方指肩頭，又指肋下。杜云揮動重刀，只覺得疲于應(yīng)付，汗水涔涔，真氣不斷損耗。
“刷”，皇甫魚劍指杜云大腿。
杜云方要格擋，又見她劍尖一劃指向自己左腰。不禁左腳卻步，撩刀格擋。眼見要砍中皇甫魚的劍身，忽的，見她躍起，劍尖移至頭頂，晃出三點(diǎn)寒星。
杜云駭然，心想：“皇甫家的劍法果然獨(dú)步天下?！边^往，他憑借神力與人交手，只要擊中對手兵器，大多能占據(jù)上風(fēng)。只因?qū)κ质艽肆Φ?，往往難以拿捏兵器。如今舍蠻力不用，單憑刀法，顯然難防她奇招。
不自覺伸出左手，護(hù)住頭頂。右手卻僵住，并未揮刀。因?yàn)榛矢︳~這一招已騰空，若真是拼命，在刀挨著她身子之際，她長劍也已刺穿杜云手掌，顯然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皇甫魚劍尖稍觸杜云掌心，“踏”，一腳踢在他肩頭，往后飄出六尺，落在地上。倒轉(zhuǎn)劍鋒，快步上前，問道：“杜郎，可有受傷？”
杜云一看掌心，左手撣了撣肩頭灰塵，笑道：“無礙?！北緛韺W(xué)了金剛法衣也不必冒險(xiǎn)去硬接別人劍刃，要知道江湖上神兵利器不少，比如皇甫家的青芒，即便是金剛法衣至上乘也擋不住。杜云方才伸手，其實(shí)也有心一試。能抵擋她劍，大覺暢快。
皇甫魚不信，拿他手掌來看，果然連皮都未破。目如秋水，對這他眼眸說：“今后我再難與你匹敵了?！?p> 這是當(dāng)然，一方劍刺不進(jìn)，已平添優(yōu)勢。然而力有衰竭之時(shí)，杜云氣力又長，可謂占盡上風(fēng)。
杜云握著她柔夷，溫言說：“刀呀，劍呀，在我眼中有如枯枝相搏，閑來聊以取樂。而能與你攜手今生，夫復(fù)何求？”
“咳咳”，一人在院門之外出聲，驚擾情絲。
杜云望過去，原來是蔣璐。杜云松開皇甫魚的手，轉(zhuǎn)身稱呼：“蔣兄！”
蔣璐讓在一邊，身后才是正主。
諸葛琴現(xiàn)身，走進(jìn)院門，笑著朝杜云拱手：“安之別來無恙！”
杜云迎上去，作揖道：“小弟見過明月兄。”
皇甫魚收起劍，跟上來，看著諸葛琴，歪頭問道：“諸葛玄音幾時(shí)改了名字？”她哪里知道，“明月”是諸葛琴兒時(shí)的道號。但對臉上一道長疤的蔣璐，皇甫魚只當(dāng)不見。
諸葛琴打量皇甫魚，說道：“你這條小魚怎么姿容大改？”原來早認(rèn)識皇甫魚。
皇甫魚揚(yáng)著下巴，問道：“如何？”
諸葛琴說：“美若花中仙子?！?p> 皇甫魚一聽，樂得大牙都現(xiàn)出來了，“嘻嘻?！?p> 杜云請諸葛邪進(jìn)屋：“來，里邊請！”
幾人對坐，皇甫魚燒起茶水。
杜云問諸葛琴：“兄長怎么得閑來此？”
諸葛琴說：“我早想上門，近來又不見你人。倒是你如此悠閑，為何不來郡衙？”
近來他身在石窟寺苦修，并不知道諸葛琴尋他，杜云有些歉疚，說道：“是，是，都怪小弟禮數(shù)不周?！?p> 諸葛琴搖搖手，并不怪罪，說道：“你長于刀法，可識得此招？”說完，命蔣璐就在堂中施展。
杜云一看，他這刀法也如驚濤拍岸，氣勢非凡。連著三招使了兩遍，絲毫不差，蔣璐這才收刀而立。杜云不禁食指微動，問道：“只此三招？”
蔣璐說：“不瞞安之，我與那人交手，不過三招便落敗。且那人只出這三招，我無論如何也敵不過?！痹瓉硭€記著這三招，將其使得純熟。
杜云知道蔣璐也非泛泛之輩，走不過三招，可見對手之強(qiáng)?；貞浟艘幌?，搖了搖頭：“未曾見過，難得這刀法氣勢奪人。”
諸葛琴聽杜云也不識得，捋了捋胡須，默然看著案上空杯。
杜云又問：“那人什么相貌？”
蔣璐說：“以紗遮面，看不清他相貌?！?p> 杜云心想：“連相貌都不知道，從何查起？”
蔣璐回座，看著杜云說：“安之與鬼社中人交手，可惜沒留下活口?！?p> 杜云那日保護(hù)母親，眼見鬼社中人心狠手辣，哪敢留情？問道：“蔣兄是說那人出自鬼社？”如今，在他看來遮面的多半與鬼社相干。
蔣璐言道：“這倒未必，不過鬼社多行不法，又與我深仇大恨?！闭f著，眼中似乎冒火。又接著說：“當(dāng)年鬼社行刺桓大將軍，我奉命前去捉拿。然而只與一賊敵對，尚且留他不住。死了兩名手下不說，我臉上還挨了一刀。那賊子也被我斬?cái)嘧蟊?，多年來了無蹤跡。后來……”至此住嘴不說，卻側(cè)頭去看諸葛琴，似乎另有隱情。
杜云聽了，回想起郭槐所說的話，看來不假，心想：“倒不知蔣兄房中是否當(dāng)真藏著那人的手臂？”不敢揣度，也不敢問。
蔣璐當(dāng)年可謂風(fēng)華正茂，因臉上挨了這一刀，躋身京城四丑之列，遺恨無窮。及至當(dāng)婚，他既羞于提親，又無女子敢嫁，蹉跎至今仍孑然一身。
諸葛琴看著皇甫魚將面前茶杯斟上，一股熱氣升起。他笑著說：“你這小魚，難道整日陪著安之？”
皇甫魚眼睛溜圓，問道：“那又如何？”
諸葛邪說：“不曾進(jìn)宮去？”因她姑姑在宮中為妃，所以才有此問。
皇甫魚托詞說：“宮中無趣的很?！?p> 諸葛琴說：“我有一故交，身染奇毒，想請你前去醫(yī)治?！?p> 皇甫魚問：“你怎知我會解毒？”
諸葛琴捋須說：“柳葉莊的大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p> 皇甫魚有些得意：“我可要收取診金?！?p> 諸葛琴說：“若能醫(yī)好，待二位成婚之時(shí)，必有厚禮奉上?！?p> 皇甫魚并不愁錢，聽他此言，眉眼已笑，也不嫌他拖延。嘴上討個便宜：“看在公主的顏面上，就答應(yīng)你這一回。”
諸葛琴不以為意，笑道：“事不宜遲，這便動身吧?！?p> 杜云也一同前往，出了門，見早備有馬車。
諸葛邪所說的故交并不在城內(nèi)，出南門來到燕雀湖。垂柳葉盡，只剩光禿禿的枝條，也不見有泛舟游人。來到一處背坡的樹林，里邊有一棟土屋。落葉早將道路覆蓋，林子中悄無聲息，只聞寒鴉鳴叫。
車輪壓在落葉上，“沙沙”作響。
來到屋前，眾人從馬車上下來。只聽“呀”一聲，木門打開，當(dāng)先走出一個魁梧漢子，看來兇悍，又有幾個青衣人隨之魚貫而出。
漢子朝諸葛琴行禮道：“劉某見過郡尹。”
諸葛琴拱手還禮，指著皇甫魚：“這是我請來的醫(yī)生?！?p> 漢子讓開道路，請諸葛琴等人入內(nèi)。
這屋子外面看起來小，實(shí)則內(nèi)有乾坤。揭開地板，下到冰窖，頓覺身上寒冷。冰窖開闊，中間的榻上躺著個病人，形容枯槁，嘴唇發(fā)烏。杜云大為蹊蹺，什么“故交”能被藏在冰窖之中，此人必定非同一般。
皇甫魚過去給他診了脈，又撬開嘴仔細(xì)看了看，回頭對諸葛琴說：“此人毒入骨髓，只怕無藥可醫(yī)?！?p> 諸葛琴說：“這可如何是好？”
皇甫魚看著諸葛邪眼睛說：“尚能留住一口氣已是萬幸，莫非是給他服了花家的三宮保命丸？”
諸葛琴被她識破，也不遮掩：“不錯，就連花太醫(yī)也回天乏術(shù)。”花太醫(yī)本不擅長解毒，曾經(jīng)替人解毒，反累及自身，以致面目全非。又問：“那么能否讓其轉(zhuǎn)醒？”
皇甫魚說：“明知故問，他一旦醒來，立時(shí)便死，除非……”
花家有九竅明神湯能讓此人轉(zhuǎn)醒，只是彼時(shí)毒攻腦髓，必死無疑。
諸葛琴問：“除非什么？”
皇甫魚說：“除非有家母的蠱毒?！?p> 諸葛琴未曾聽聞，問道：“蠱毒？”
皇甫魚說：“家母有一味蠱毒名為‘噬魂’，可使人暫且僵而不死，然而終究要死?！?p> 杜云聽了，不禁膽顫，他曾受過阿蘭‘噬骨’的苦楚，那真的是生不如死。
諸葛琴卻說：“也罷，若能讓其轉(zhuǎn)醒，與我言語幾句才好。”
皇甫魚說：“恐怕難如你所愿，既然此蠱名為‘噬魂’，此人醒后，如在幻夢之中，即便開口也不知所云?！?p> 諸葛琴一聽，像被潑了瓢冷水。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說道：“姑且一試吧，你帶了‘噬魂’？”
皇甫魚說：“沒有，需回鄉(xiāng)求諸母親?！边@等蠱毒，即便是親生子女，皇甫夫人也是不給的，尤其是這頑皮魚兒。
諸葛琴似乎等不及，說道：“那就有勞小魚回鄉(xiāng)一遭。”
皇甫魚睜大眼睛，抓著杜云手臂說：“我眼下尚不能離京?！弊匀皇且然槭乱蚜?，才會還鄉(xiāng)。
諸葛琴看了看兩人，捋須不語。帶了他們出屋去，登車回城。
“轔轔”，兩輛馬車從南門徐徐開出，車旁有侍衛(wèi)隨行?？茨瞧焯柗置魇菛|宮的，原來是太子為名士黃山野老送行。
未至十里亭，路邊出現(xiàn)許多流民，坐在草地里。軍候一看，忙下令小心戒備。
流民盯著車駕蠢蠢欲動，待其路過，紛紛從草叢里摸出刀來。一聲呼嘯，殺向官兵。
官兵忙拔刀來應(yīng)戰(zhàn)，護(hù)住車駕。
太子聽見外面喧鬧，輕輕撥開車簾瞧了瞧，心想：“先生說的是，若民無所依則不懷德，忘乎信，起覦心。”料這些烏合之眾絕非官兵的對手。
“嗖嗖”，箭矢射倒官兵，有些釘在馬車上。
太子大驚失色，為何流民還有弓箭？背靠車廂，縮著身子一動不敢動。
流民自然沒有弓箭，而鬼社中人卻有。七名蒙面漢子正張弓朝官兵射箭，還有一個斷臂頭領(lǐng)在旁邊掠陣。這人正是羅浮山的灰袍道人，在此伏擊太子車駕。
射箭的人雖少，但官兵被流民圍住，又騎著馬，自然成了靶子。軍候忙下令眾侍衛(wèi)下馬迎戰(zhàn)，與流民混作一團(tuán)，如此弓箭便失了作用。
一條雜草叢生的小道上，三輛馬車往前行進(jìn)，正是諸葛琴一行人回城。老早望見有人圍攻官兵，諸葛琴不知如何是好。他是個文官，也打不過武人，只好由蔣璐、杜云、皇甫魚前去相助。
看到那些蒙面漢子，蔣璐分外眼紅，駕著馬車只奔他們而去。車后扒著兩人，正是杜云和皇甫魚。
“篤篤”，箭矢射在車廂上。馳到近處，拉車的馬一聲嘶鳴，中箭倒地。三人忙舍棄馬車，滾落草叢。
見野地里殺出陳咬金，如此近也難以使弓箭，蒙面人扔下弓，拔刀在手。
杜云舞著雙刀，當(dāng)先沖突。
一個蒙面人矮身來，以地趟刀照著杜云小腿斬去，另外兩人則攻他上盤?！绊场保度袛卦诙旁仆壬?，卻似擊在石頭上。
杜云快步走過，用破月刀擊退右邊之?dāng)常笫殖嘌稁С鲅?，留下一具尸首?p> 使地趟刀的蒙面人瞠目結(jié)舌，看了看刀刃，鋒利的很。莫名其妙，又起身來追趕杜云。忽然，身側(cè)一劍刺來，羅裙輕盈，正是皇甫魚?！拌K”，他剛格擋住皇甫魚的劍，又見她身形滑如游魚，頃刻移至左側(cè)，長劍一收一送，在眼前晃出三點(diǎn)寒星，速度奇快。蒙面人方后退一步，額頭上已多了一個血口。他睜大眼睛，從面巾后吐出兩個字：“好快……”話還沒完，頹然倒地。
蔣璐與斷臂道人對上刀兵，嘴中一邊呵斥：“賊子！”
道人低眉順目，挑眉說：“是你？”也認(rèn)出冤家。左手扯下面巾，露出森森白牙，分明在笑。是笑可以了結(jié)宿怨，還是笑蔣璐臉上那道丑丑的疤痕？
“刷刷”，蔣璐欺身搶攻。其刀法凌厲，而道人刀法則剛猛，前者輕快，后者雄渾?！拌K”，兩人鋼刀互斫，蔣璐后退一步，顯然察覺道人的內(nèi)力勝過自己。
道人下盤堅(jiān)實(shí)，腳踏兩儀，刀勢有如鯨吞。
蔣璐豈會硬接，腳法輕快，移至道人左側(cè)，就欺他左袖空空。只見道人身形陡轉(zhuǎn)，揮刀成弧，帶出一彎寒光。
蔣璐未料道人反應(yīng)如此之快，“鐺”，蔣璐接招，后退一步，手心冒汗。
“哈”，聽道人身后一聲吼。只見杜云揮出破月刀，一式“穿云裂石”，將對手的槍桿砍斷，刀勢不竭，連同人也砍翻在地。這行云刀法本是莫虛之于黃山觀云海所創(chuàng)，其中不少招數(shù)氣勢非凡。
道人受驚，挪步而走，回頭看了一眼，不是沖他而來，這才又對上蔣璐。山前兩步，刀劈蔣璐左肩。
蔣璐心知不敵，方才瞧見杜云刀法，似有所悟。見道人刀至，避而不接，暗暗催動真氣。手眼相應(yīng)，忽然使出之前在皇甫魚院落所演示的三招刀法。
道人見蔣璐氣勢驟改，竟比自己的刀法還勢大?！拌K，鐺，嚓！”接住他兩招，最后一招卻沒能接住，被蔣璐砍在左頸。道人脖子發(fā)涼，鼓眼瞪著對手，右臂平抬，僵住不動，刀鋒觸及蔣璐胸口，割出血來。
生死一線，蔣璐只不過多了道傷疤。而道人卻被砍中要害，直瞪瞪倒下。
蔣璐似乎不敢相信，拿刀的手發(fā)著顫，低頭看著道人，朝他踢了兩腳，不見他動彈。又朝道人胸口補(bǔ)了一刀，果然死透了，一時(shí)驚喜交加。
蔣璐四下一看，鬼社中人還剩三名，也非杜云和皇甫魚的敵手。而流民尚與官兵廝殺，難解難分。忽然，他望見遠(yuǎn)處一個灰袍漢子，抱刀在胸，頭戴斗笠。斗笠的邊緣垂著一圈烏紗，遮住面容。那漢子正是以三招刀法與他交手之人，言猶在耳：“蓄聚真氣，實(shí)而不虛。罡風(fēng)作勢，動以海怒。”與其說是交手，不如說是傳授刀法。至于為何要教他刀法，蔣璐也不明白。
此刻，不是找那怪人的時(shí)候，蔣璐提刀去助杜云，一邊喊道：“留下活口?！?p> 殺得只剩一人，杜云拿刀背劈在他后頸，將其擊昏在地。
蔣璐對杜云和皇甫魚說：“我來看住他，有勞二位去助官兵?！?p> 杜云點(diǎn)了點(diǎn)頭，和皇甫魚去救車駕。
蔣璐將俘虜提起來，再望向灰袍漢子，已不見蹤影。
杜云雙刀在手，左沖右突，擋者披靡。碰到官兵則高呼：“我乃關(guān)內(nèi)侯杜云，前來救駕?！币悦庾韵嗾`傷?；矢︳~倒不與人纏斗，仗著輕功，專挑別人后背刺殺。
流民終究不比武功高者，又身無堅(jiān)甲，死傷大半，剩得二三十人呼嘯著落荒而逃。
太子自車中出來，被侍衛(wèi)阻攔：“太子，還是先行回城！”
太子說道：“快讓開，我要去給先生問安！”下了馬車，瞧一眼杜云和皇甫魚，走到黃山野老的車駕前，問道：“先生安好？”
車內(nèi)毫無動靜。
太子又問了一遍，還是不見回應(yīng)。趕緊掀開車簾，只見那老者癱坐在其中，胸前還插著一支箭，雙目緊閉。太子鉆進(jìn)車廂，探他鼻息，已經(jīng)斷了氣。
太子不甚悲傷，走下馬車。
這時(shí)，兩個官兵抓了個活口，逼問道：“你受誰人指使？”
那人瘸著傷腿說：“我只收錢行事，不知誰人指使?！?p> 官兵又問：“你從何而來？”
那人說：“小人自廣陵來，苦為流民，一時(shí)貪心為惡，還望恕罪！”
太子朝杜云拱了拱手，又登上自己車駕。
軍候在車前請示：“太子，眼下如何行事？”
車內(nèi)傳出聲音：“回城！”
車駕“轔轔”，原路返回京城。
杜云目送車駕遠(yuǎn)去，有些詫異。諸葛邪和蔣璐的馬車已趕了來，
郡衙大牢之中，諸葛琴負(fù)手而立，旁邊草席上坐著郭槐，正提筷吃菜。牢房深處傳來慘叫聲，看來有犯人被動刑。
過了一會兒，蔣璐拿了一張畫像走來，躬身呈上畫像：“郡尹請過目！”
諸葛琴接過畫像看了看，又對郭槐說：“郭兄可識得此人？”
郭槐用手背抹了抹嘴巴，站起身來，往諸葛琴手里的畫像仔細(xì)一瞧，捋須說：“此人似乎是太尉家的門房?！?p> 諸葛琴吸了口涼氣，問道：“太尉？”
蔣璐說：“太尉家，我等可不敢去抓人?！?p> 諸葛琴對蔣璐說：“速將人犯解往廷尉府?！?p> 蔣璐拱手稱是。
式乾殿，皇帝厲聲道：“不是你又是誰？”身旁的內(nèi)官被唬得一哆嗦，在他眼中皇帝向來注重德行，罕有震怒的時(shí)候。
階下張琦仆伏在地：“陛下息怒，臣冤枉啊，臣萬萬不不敢行刺太子！”
皇帝目不斜視：“你以為太子一死，朕就會立弈兒？”此事關(guān)系儲君，不容朝臣干涉。
張琦頓首說：“臣惶恐，愿以死明志?！?p> 一個小內(nèi)官進(jìn)殿稟報(bào)：“陛下，廷尉求見！”
皇帝說：“宣他進(jìn)來?！?p> 小內(nèi)官退下，不一會兒，廷尉顧錚覲見皇帝，稽首道：“臣拜見陛下。”
皇帝問：“顧卿前來，莫非已查到元兇？”
顧錚直起身來，拱手道：“回稟陛下，案犯已經(jīng)招認(rèn)，買兇之人乃太尉家的門房李樵?！?p> 皇帝睜大眼睛：“什么？”
顧錚說：“臣請旨捉拿李樵?！奔幢闶峭⑽荆吹檬ブ家膊桓胰胩炯夷萌?。
皇帝說：“朕準(zhǔn)你拿人，命太尉速速入宮來見！”
顧錚拱手道：“臣遵旨！”
太尉來到式乾殿，見張琦坐在左下首，趨前向皇帝作揖：“臣見過陛下！”
皇帝問：“舅父可知道太子遇刺之事？”
太尉躬身說：“臣已得知此事，廷尉正在舍下?！?p> 皇帝盯著他說：“那李樵受誰人指使？”
太尉說：“那李樵三月前已辭還鄉(xiāng)里，臣并不知其牽連此事?！?p> 皇帝說：“舅父當(dāng)真不知道？”
太尉說：“陛下，臣確實(shí)不知。”
皇帝說：“即便如此，你也難逃干系。今日罷你官職，居家靜思吧。”
太尉說：“這，臣知罪。”說罷，告退。
皇帝待他走后，對內(nèi)官說：“傳朕旨意，免王洽領(lǐng)軍之職。”王洽乃太尉之弟，其掌管北軍，負(fù)責(zé)守衛(wèi)京師，與光祿勛相表里。
內(nèi)官躬身稱是。
張琦拱手道：“陛下，北軍關(guān)要，不可無人執(zhí)掌?！?p> 皇帝說：“朕何嘗不知？既然杜云在京師，就以其暫代領(lǐng)軍之職?！?p> 張琦說：“陛下，杜云乃外戚?！?p> 皇帝說：“你有何人選？”
張琦眼珠溜溜，說道：“臣并無適宜人選?！?p> 皇帝說：“退下吧?！?p> 張琦稽首道：“微臣告辭。”
杜家披紅結(jié)彩，正忙于籌備婚事。皇甫魚則安居小院，靜待出嫁。
內(nèi)官攜旨不期而至，杜云愁上心頭，央求說：“杜某婚期將至，能否寬限些時(shí)日？”
內(nèi)官笑道：“公子無須發(fā)愁，圣上豈會誤你婚事？遷延數(shù)日也無妨?！?p> 杜云作揖謝過。
內(nèi)官前腳方走，又有東宮使者來見。
使者對杜云說：“太子有請關(guān)內(nèi)侯?！?p> 杜云心想：“定是因那日助他擊退刺客?！睂κ拐哒f：“稍待片刻，容我換身衣裳?！彼胤棵撓孪矚獾囊律眩瑩Q了件玄衣。
隨使者來到東宮，庭院中鴉雀無聲，冷風(fēng)刮落枝頭的紅葉。
太子一身素凈玄衣，無錦無繡，坐在堂中矮榻上神情蕭索。黃山野老已著人厚葬，然而此事余波未了。
看杜云一身玄衣入堂來，太子趕緊起身，聽他說：“杜某見過殿下。”
太子走下竹席，看他一身玄衣，倍感親近，忙扶著他手，笑著說：“安之快坐，不必多禮。”請他入席。
杜云落座，看太子衣著樸素，沒了那日王者之氣，拱手問：“不知殿下命我前來，所為何事？”
太子拱手說：“那日幸得安之相助，才擊退刺客，就此謝過?！?p> 下人奉上茶水，侍立在側(cè)。
杜云心想：“那日若非諸葛琴相求，我未必會出手?！弊焐险f道：“杜某實(shí)不敢當(dāng)，殿下莫要再提?！?p> 太子屏退下人，說道：“你我多年未見，今日不妨以茶代酒，共敘情誼?！?p> 杜云納悶，問道：“恕在下愚鈍，多年前何曾見過殿下？”
太子笑了笑，說道：“當(dāng)年安之將出征淮南，在西市買馬，恰與我偶遇，那兩匹馬中似乎有一匹黃驃?！?p> 杜云睜大眼睛打量他，原來當(dāng)時(shí)所遇見的“富家公子”就是太子，忙拱手道：“哦，在下記得了，哈哈?！?p> 太子說：“你是我表弟，何必言謝？當(dāng)年你被謫戍巴東，我還勞煩母后求情，可惜難改父皇旨意?！?p> 杜云并不知曉這其中曲折，說道：“杜某何德何能，勞太子回護(hù)，慚愧，慚愧！”
太子又?jǐn)咳輫@了口氣：“哎……”
杜云問：“殿下何故嘆息？”
太子說：“有人欲置我于死地，為此傷神?！?p> 杜云心想：“膽敢行刺太子的絕非易與之輩，我又能助他幾何？”說道：“殿下勿憂，想必諸葛玄音定會查出元兇。”他還不知道此事已牽連太尉。
太子說：“但愿如此?！庇终埗旁坪炔?，起身來，從爐上的茶湯中舀出茶水給杜云添上。
雖說是親戚，畢竟君君臣臣，杜云汗顏，趕緊稽首道：“不敢有勞殿下！”
太子說：“何必見外？”又給自己舀上茶水。呡一口熱茶，問道：“那日隨同安之助我擊退刺客的女子是何人？”
杜云見問，答道：“是皇甫家的女兒，在下不日將迎娶之?！?p> 太子說：“哦？賀喜，賀喜。”
杜云滿臉是笑，拱手說：“多謝，多謝?！?p> 太子又問：“不知是哪個皇甫家？”
杜云說：“武陵皇甫清之女?！?p> 太子說：“真是天作之合，來日大喜，我必登門道賀。”
杜云謝過。
閑閑敘敘，時(shí)候不早，杜云告辭而去。
吉日，杜家張燈結(jié)彩，正是杜云和皇甫魚婚宴。但凡在京師有頭有臉的官員，無不登門道賀。其中最為矚目的當(dāng)是太子，他平日深居簡出，若非是舅父家娶親，也不會親至。
太子先見過太傅，這才給杜云道喜。
杜云夫婦給太子作揖行禮：“見過殿下?！?p> 太子道聲“免禮”，伸手虛扶，說道：“賀喜表弟?！庇忠娀矢︳~生得明媚，哈哈笑道：“弟妹果然有秋月之貌。”
皇甫魚牽著杜云的手，粲然一笑：“謝殿下稱贊。”
太子笑道：“良玉不雕，美言不文?！庇謱ι砗笳f：“來呀！”
隨從捧著一個朱漆方匣上前來，躬身奉給新人。
皇甫魚看那匣子不大，心想：“定是寶玉無疑?！?p> 太子說：“我以薄禮相贈，二位莫要嫌棄?！闭f著親手將木匣打開。
皇甫魚看了，果然是一對玉佩。略施雕琢，勾出眉眼、羽翼，作鴛鴦模樣。難得玉色溫潤，有價(jià)難求。
因其刻畫質(zhì)樸，杜云一看便喜歡，忍不住拿在手中摩挲，嘴中不停道謝。
太子說：“不必言謝，祝二位樂比鴛鴦。”
太子又問皇甫魚：“弟妹，令叔可來了？”
皇甫魚說：“正在后堂用膳。”
太子笑笑：“我去向他道喜，少陪?！?p> 杜云說：“殿下請自便?！?p> 不一會兒，諸葛琴來了，倒沒帶蔣璐，只跟著兩個小廝。給兩位新人道完喜，命小廝送上賀禮。
杜云看每個小廝手中捧著一個長匣，問道：“莫非是刀劍？”
大喜的日子，怎會送不祥之物？皇甫魚心想：“杜郎真是個呆子?！睂χT葛琴說道：“這匣中定是上品錦繡?！?p> 諸葛琴一一揭開蓋子，笑道：“非也，非也?！?p> 兩人一看，匣中放著一把琴，一把瑟，玉首桐身，漆有赤彩。
諸葛說：“愿二位琴瑟相合?！?p> 皇甫魚喜不自禁，用手指撥了一下瑟弦，“叮咚”，音色美妙，說道：“玄音果不虛言。”是說他應(yīng)允送上厚禮之事，只不過皇甫魚并未將他故交醫(yī)好。
杜云只覺得好看，心想：“可惜這兩樣我都不會彈。”
諸葛琴對皇甫魚說：“舍弟身子武陵，只需小魚修書一封給令堂?！弊匀皇撬魅 笆苫辍毙M毒。
皇甫魚明白，點(diǎn)了點(diǎn)頭。
婚禮剛過，杜云便被催著上任。掛了個五品校尉銜，執(zhí)掌北軍。到了任上才知，這北軍只是每日點(diǎn)卯、操練，非令不得入城。手下又分為丞、候﹑司馬等職，各營分置，通共兩萬人馬。
杜云每日巡營，閑極無聊，便在校場騎馬射箭。到休沐時(shí)，才回家與皇甫魚相聚。
杜家后院之中，“叮叮咚咚”，皇甫魚撥弄琴弦，看著杜云說：“夫君怎么不彈？”
杜云瞧案上的瑟有二十五根弦，而皇甫魚面前的琴卻只有七根弦，咽了咽口水說：“魚兒何必為難我？”
皇甫魚說：“夫君有所不知，這瑟雖然弦多，實(shí)則比琴更易于彈奏。”
杜云哪里相信，瞇著眼說：“曹孟德曾詩云‘鼓瑟吹笙’，想來吹塤也一樣。不如你鼓瑟，我吹塤?！?p> 皇甫魚搖頭說：“笙與塤相去甚遠(yuǎn)。”
杜云心想：“無論如何，吹笙也比鼓瑟容易?！闭f道：“那好，我這便去買笙。”說著，就要起身。
皇甫魚瞧了，趕緊勸道：“且慢，且慢，你吹塤就是了?！?p> 杜云咧嘴一笑。
選了支簡單的曲子，由皇甫魚起頭，有言在先：“夫君看我鼓瑟?！?p> 杜云吹塤輕松，一邊看她鼓瑟。相較之下，鼓瑟確實(shí)更為容易。琴只有五弦，分宮、商、角、徵、羽五聲，卻要奏出不同的音調(diào)。彈琴之時(shí)，一手撥弦，還需借重另一手按壓琴弦，來使音調(diào)變化。而鼓瑟時(shí)則因?yàn)橄叶啵琅f按照五聲，取自低音至高音排列，無須按弦也能彈出更多的音調(diào)，且可左右手同時(shí)撥弦，類似于古箏。
奏完一曲，皇甫魚又問：“夫君可看得明白？”
杜云張嘴笑道：“嘿嘿，不忙，再奏一曲?！?p> 一連奏了三曲，杜云這才接過瑟來。記著皇甫魚彈奏時(shí)的樣子，“叮叮咚咚”的試了一遍，覺得有趣。
往后便琴瑟和鳴，皇甫魚看杜云能跟上，笑眼彎彎：“世間還有這等美事么？”
杜云只顧著撥弦，聽了她言，額上冒出汗來。
顧錚在太尉家并未找到李樵，依太尉所言，去李樵鄉(xiāng)里，一打聽，李樵根本沒有回去。至于羅浮山，只剩下一座空道觀。一個人就這么了無蹤跡，失了人證，自然不能斷定是太尉指使。
寒冬，西風(fēng)凜冽。
“咳咳”，皇帝躺在榻上咳嗽，旁邊有張貴人、宋太醫(yī)，還有內(nèi)官侍奉。
張貴人親嘗湯藥，才喂給皇帝。待一碗湯藥見底，將碗交給侍女，用白絹小心給皇帝擦了擦嘴。
皇帝聞見一股幽香，又“咳咳”兩聲。
張貴人責(zé)備宋太醫(yī)：“陛下用了藥怎么不見好轉(zhuǎn)？”
宋太醫(yī)說：“微臣是依花太醫(yī)所開藥方給陛下煎的藥，此藥性平和，故而好得慢?！?p> 張貴人說：“哼，你也是太醫(yī)，難道不知陛下癥狀，何必一定要用他的藥方？”
宋太醫(yī)說：“這……”又看了看皇帝：“陛下?！?p> 皇帝說：“貴人說得不錯，你且下去開藥吧?！?p> 宋太醫(yī)告退。
皇帝抓著張貴人的手，說道：“這幾日你多有操勞，回宮歇息去吧?！?p> 張貴人說：“妾身不礙事，但愿留在陛下身邊?！?p> 皇帝笑了笑，說道：“隨你?！?p> 服了宋太醫(yī)開的藥，不過一日，皇帝便已大好，下床來伸展筋骨。方要開門，內(nèi)官趕緊在他跟前下拜，勸阻道：“陛下，屋外寒風(fēng)凜凜，請以龍?bào)w為重！”
皇帝說：“朕多日未見臣工，豈能不憂心國事？快拿朕披風(fēng)來！”
內(nèi)官去取了一領(lǐng)虎皮大氅，并一襲祥云披風(fēng)前來。
皇帝看內(nèi)官想得周到，趁他給自己穿衣，說道：“還是你處事得宜。”
內(nèi)官不敢直視，低著頭給皇帝系好衣帶，一邊說：“微臣便是陛下身邊的一條狗，只知盡心侍奉?！?p> 皇帝哈哈大笑，說道：“好，今日賞你蜀錦一匹。”
內(nèi)官躬身謝恩。
敞開門，走到廊下，一看外邊還飄著雪花。寒風(fēng)刮在臉上，皇帝果然覺得冷，不禁緊了緊披風(fēng)。
式乾殿內(nèi)，皇帝問廷尉：“那李樵可捉住了？”
廷尉汗顏說：“尚未找到此人，還望陛下恕罪?！?p> 皇帝問：“太尉可說了什么？”
廷尉說：“太尉整日在房中讀書，一言不發(fā)?！?p> 皇帝說：“舅父向來謹(jǐn)慎?！庇謫枺骸澳阋詾榇耸率钦l人所為？”
廷尉說：“這，因無實(shí)據(jù)，臣不敢妄自揣測。”
皇帝說：“莫只盯著太尉，或許另有其人?！?p> 顧錚拱手道：“臣遵旨?！?p> 送走顧錚，皇帝又翻看奏表，時(shí)間一久，鼻頭發(fā)癢，不禁打了個噴嚏。到底殿內(nèi)寬敞，藏不住風(fēng)。
內(nèi)官趕緊把炭火拿近，又著人送來姜湯。
皇帝喝一口熱湯，舒服很多，對內(nèi)官說道：“今日怎么不見張貴人？”
內(nèi)官說：“貴人正問二皇子學(xué)業(yè)?！?p> 皇帝笑著說：“她能問什么？”似乎不以為張貴人的學(xué)識能考教皇子，然而能督促其學(xué)業(yè)也是善事。
內(nèi)官說：“因二皇子近日尋到一位真人，討教道法。貴人以為道法虛無，怕其荒廢學(xué)業(yè)，所以才召皇子入宮?！?p> 皇帝說：“原來如此，道法未嘗不能教人?！毙南耄骸拔木皶r(shí)，無為而治，百姓得以休養(yǎng)生息?！庇謫枺骸澳堑廊诵丈趺l，從何而來？”
內(nèi)官說：“微臣聽聞那道士姓葛，自號玄通真人，卻不知他從何而來。”
皇帝喃喃道：“姓葛？”對內(nèi)官說：“將這道人請來宮中一見?！?p> 內(nèi)官問：“是否將二皇子一并請來？”
皇帝說：“不必，我倒要看看他有何修為？”
內(nèi)官領(lǐng)旨，命人出宮去請。
過了許久，才將玄通真人請來。
皇帝一看，此人須發(fā)皆白，雖瘦削，卻滿面紅光。大冷天，一襲單衣，仙風(fēng)道骨。
玄通真人朝皇帝作揖說：“山人見過陛下，愿吾皇千秋萬歲！”聲音洪亮清澈，全然不似老者。
皇帝好奇，也不怪他未行大禮，忙說：“真人快快免禮，賜座！”
玄通真人直起身來：“謝陛下。”在下首入座。
皇帝問：“真人從何而來？”
玄通真人說：“在下自終南山而來，云游至此?！?p> 皇帝說：“哦，聽聞?wù)嫒诵崭?，不知與那葛孝先如何稱呼？”
玄通真人說：“葛仙翁正是在下的叔祖?！?p> 皇帝說：“怪不得?！庇謫枺骸稗膬航帐芙逃谀悖瑢W(xué)些什么道法？”
玄通真人笑著說：“鄙人慚愧，不敢教皇子道法。呃，皇子多才好問，問了些關(guān)中山川形勢，又愛聽長安人物?！?p> 皇帝心中喜悅，心想：“弈兒能掛念故土，善之善也?！闭f道：“弈兒有復(fù)故土之心，真人以為朕出兵北伐，可破關(guān)中否？”
玄通真人說：“這，老朽不敢妄議國事?！?p> 皇帝說：“真人但說無妨，朕恕你無罪。”
玄通真人說：“北國式微，正是陛下用兵之時(shí)。如今趙國諸侯正爭鋒于冀州，無暇西顧，關(guān)中百姓早仰德于陛下。若大晉能自襄陽出兵入武關(guān)，又以漢中之軍向陳倉，兩相呼應(yīng)，可一鼓而定關(guān)中。盡取關(guān)中財(cái)富、士民為用，何愁中原不復(fù)？”
皇帝眼睛放光，說道：“朕早有此意，真人見識不凡，莫非乃兵家？”
玄通真人說：“非也，老朽不過久居關(guān)中，略知一二，陛下過譽(yù)了?！?p> 皇帝說：“真人不必過謙，滿朝世族也未必有此見識。朕早有心啟用寒門，真人以為如何？”
玄通真人摸著銀須說：“老朽于山中修道，見百年杏樹，枝葉敝天，非一夜風(fēng)雷可以傾覆。樹下雖生有松柏，可惜不見日光，難成大器?！毙訕浠拦穑静囊琢?，不足為梁柱。松柏可以做棟梁，卻被杏樹遮蔽陽光，難以成長。暗指世家憑借百年來九品中正制，占盡利益，卻使寒門人才不得施展。
玄通真人接著說：“老朽將松柏移出樹下，歷十載方卓卓然?！?p> 皇帝以周撫鎮(zhèn)益州，正是“將松柏移出樹下”，然而周撫年過半百，再歷十年只怕垂垂老矣。且一兩顆松柏，難成氣候。皇帝不能空等，問道：“廢去九品官人法如何？”
玄通真人說：“不在此時(shí)，陛下既有此心，何妨待他物極必反？”
皇帝也知當(dāng)下正是用人之際，何況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說道：“不在此時(shí)，又在何時(shí)？真人既號為玄通，想必能窺測天機(jī)?！?p> 玄通真人說：“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老朽不才，年壽者，方可窺測天機(jī)?！?p> 皇帝并不以為真能千秋萬歲，說道：“人無龜齡，哪得其壽？”
玄通真人說：“陛下操勞國事，必有損元?dú)猓璺媒鸬?，方可延年益壽?！?p> 皇帝雖有耳聞，卻未親眼見過金丹，說道：“朕知葛氏擅長煉丹，真人想必精于此道?！?p> 玄通真人說：“老朽煉丹一甲子，略有小成。”
皇帝暗暗心驚，常人能有花甲之壽已是幸事，這老道煉丹就煉了一甲子，怎能不惹人遐想?；实塾謫枺骸罢嫒丝捎薪鸬?？”
玄通真人說：“老朽已煉成金丹，卻沒隨身攜帶?！?p> 皇帝不禁失望，心想：“終南山距此數(shù)千里，真人一去未必返回?！闭f道：“可惜?！?p> 玄通真人說：“陛下若不急切，容老朽去宮外取來？”
皇帝身子微微前傾，問道：“就在城中？”
玄通真人似乎猶豫，說道：“呃，這……”
皇帝笑道：“那便有勞真人?！毕雭斫鸬べF重，也不計(jì)較他藏于何處。
玄通真人告辭，直至宮門落鎖也未返回。
次日，皇帝在退朝后，在張貴人宮中用茶。即便是茶水，也由宮人先嘗過，再呈給皇帝。
皇帝問張貴人：“那玄通真人尚在弈兒府中否？”
張貴人說：“陛下寬心，弈兒已將那老道送出府邸，免得貽誤學(xué)業(yè)?！?p> 皇帝心想：“怪不得真人杳無音信，可惜?！?p> 喝了一口茶，小內(nèi)官進(jìn)屋來，跪在皇帝身邊，耳語兩句，又伏在地上。
皇帝眼睛放光，對張貴人說：“朕尚有奏表要看，這便告辭?！?p> 張貴人看皇帝起身，瞪了小內(nèi)官一眼，嘴中說道：“陛下，飲完茶再走不遲。”
皇帝低頭瞧了瞧茶杯，尚余一半，說道：“朕明日再來?！?p> 由內(nèi)官相陪，皇帝前往式乾殿。遠(yuǎn)遠(yuǎn)望見一白衣道人站在門口，正是玄通真人。
玄通真人見皇帝走近，謙謙作揖道：“山人見過陛下?！?p> 皇帝說：“真人不必多禮，請進(jìn)殿一敘?！?p> 皇帝端坐御案之后，直問玄通真人：“真人可將金丹取來？”
玄通真人拱手說：“老朽已將金丹攜來?！闭f著從袖囊中取出一個圓圓的小葫蘆，雙上奉上。
內(nèi)官接過葫蘆，打開蓋子，不見有異，里邊躺著一顆丹藥。又湊近口子聞了聞，一股莫名的香氣。不覺得有毒，這才呈給皇帝。又在御案上攤一塊白絹，眼見皇帝將丹藥倒在白絹之上。
皇帝端詳?shù)に?，約莫指尖大小，呈赤金色。他問道：“這便是金丹？”
玄通真人說：“不錯?！?p> 皇帝并不稀罕，說道：“此丹果真能延年益壽？”
玄通真人說：“老朽絕無虛言?！?p> 皇帝瞧了瞧內(nèi)官。
內(nèi)官拱手說：“臣愿為陛下試丹。”毫不猶豫，捻起金丹服入口中，囫圇吞下。
玄通真人勸止不及，嘴中“哎哎”兩聲，說道：“這金丹可煉來不易。”
內(nèi)官服過金丹，并無異常。
過了一會兒，皇帝問他：“如何？”
內(nèi)官說：“并無不妥。”
皇帝對玄通真人說：“真人勿要見怪。”
玄通真人說：“陛下身系國家，自當(dāng)如此，老朽豈敢見怪？”
皇帝說：“朕在宮中設(shè)宴，真人切莫推辭。”
玄通真人說：“謝陛下，老朽愧不敢當(dāng)?！?p> 當(dāng)日留玄通真人在宮中用晚膳，又著花太醫(yī)給內(nèi)官診脈。
酒宴上，內(nèi)官稟報(bào)皇帝：“陛下，花太醫(yī)請旨出宮?！鄙頌樘t(yī)署令除非休沐，但要出宮，非請旨不可。
皇帝聽出弦外之音，內(nèi)官脈象定是無礙，說道：“不準(zhǔn)?！?p> 內(nèi)官遵命告退。
皇帝對玄通真人說：“真人請嘗美酒。”
玄通真人說：“謝陛下。”拿起酒杯嘗了一口，笑道：“此酒味甘且柔，不似秦酒濃烈。”
皇帝若有所思，說道：“朕倒想嘗嘗秦酒?！?p> 玄通真人說：“若要養(yǎng)生，還是以薄酒小酌為妙。”
皇帝說：“原來，真人喜歡薄酒，朕就賜你三壇。”
玄通真人拱手說：“謝陛下賞賜。”
皇帝屏退下人，又問：“真人還有金丹否？”
玄通真人面色不舍，說道：“不瞞陛下，老朽雖有金丹，可是煉來著實(shí)不易?！?p> 皇帝說：“嗯？”
玄通真人看皇帝不悅，趕緊說：“老朽愿奉上金丹?！?p> 皇帝這才溫言說：“朕必有厚賞?！?p> 玄通真人說：“謝陛下恩德?！?p> 皇宮東堂，花寧向皇帝稽首道：“敢問陛下近來用了什么藥？”說完，瞥一眼身后的宋太醫(yī)。
皇帝放下書簡，對內(nèi)官說：“叫他們退下，沒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入內(nèi)！”
內(nèi)官躬身稱是。
待下人退堂，只留隨侍內(nèi)官，皇帝對花寧說：“朕服了道人所煉之金丹?！?p> 花寧驚訝，說道：“陛下，切莫再服食丹藥，以免受其所害。”
皇帝面色紅潤，雖天氣寒冷，卻只穿一件單衣足矣。分明覺得身輕體盈，哪有害處？皇帝說：“花太醫(yī)何出此言？”
花寧說：“陛下，這丹藥有損臟腑?！?p> 皇帝知道花寧的醫(yī)術(shù)，問道：“當(dāng)初朕命你為內(nèi)官診脈，卻怎么無恙？”
內(nèi)官也說：“對呀?！?p> 花寧并不知道內(nèi)官曾服食金丹，已不記得當(dāng)時(shí)脈象，他無言以對：“這……”
皇帝又問宋太醫(yī)：“宋太醫(yī)，朕脈象有何不妥？”
宋太醫(yī)說：“陛下脈象平和，臣以為無恙。”
花寧心想：“宋太醫(yī)竟診不出圣上肝腎兩虛？”
皇帝見花寧輕紗遮面，看不清面目，懷疑道：“花太醫(yī)，你先退下吧?！?p> 花寧告退。
正往太醫(yī)院走，途中內(nèi)官在身后招呼：“花太醫(yī)請留步！”
花寧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來，朝內(nèi)官施禮道：“內(nèi)使有何見教？”
內(nèi)官說：“圣上有旨?！?p> 花寧一聽，趕緊伏拜于地。
內(nèi)官說：“著即罷免花寧太醫(yī)署令之職，貶為庶民?！?p> 花寧駭然，問道：“不知在下所犯何罪？”
內(nèi)官將花寧扶起來，小聲說：“圣上以為你欺君?！?p> 花寧辯解道：“在下豈敢欺君，那丹藥確實(shí)有害?！?p> 內(nèi)官說：“哼，花太醫(yī)，宮中并非只有你一人醫(yī)術(shù)了得?！?p> 花寧不敢爭執(zhí)。
內(nèi)官又好言相勸：“圣上服用金丹之事，不可為外人知曉。花太醫(yī)是聰明人，何不趁此遁去。”
花寧心想：“原來是犯了忌諱?！惫笆终f：“謝內(nèi)使提點(diǎn)?！?p> 也不回太醫(yī)署，匆匆出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