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象桃源(一)
少女心中大急,方才命懸一線不及轉(zhuǎn)念,現(xiàn)在回想起來,這少年手無縛雞之力,卻為了救自己,全然將性命置之度外。此刻見他生死未卜,心中不禁一團(tuán)亂,又是感激,又是擔(dān)憂,又是愧疚。
紅衣女子卻無暇顧及她這些小心思,只察看岑含傷勢,發(fā)覺他傷勢雖不輕,卻一時并不危及性命,心下略定,回頭道:“天山門下好大的煞氣!今日念在是小輩,不為難你們,都請便罷!”語氣中已有幾分凜冽。方才她情急出手,動用了“離火勁”,連同這藍(lán)衫少年,與他動手的六人個個傷得不輕。若不是思忖岑含重傷拖延不得,依著她的性子,今日勢必要讓這些狂徒全部交代在這里。
藍(lán)衫少年面沉如水,他雖已負(fù)傷,卻著實咽不下這口氣。自己師兄弟八人分頭自幽州南下中原,不想才過黃河便有一人重傷,七人一路查探追蹤,才在這江南煙雨之地找到傷人的白衣少女,本以為能輕易拿下,不想到頭來卻是這番光景。眼前這紅衣女子顯然已從交手中看出自己武功來歷,卻仍是鎮(zhèn)定自若,顯是沒將自己的師門放在眼里,他生平以師門為傲,此刻被人輕看,不由地極為惱怒,當(dāng)下冷笑道:“前輩既知我等是天山門下,還敢傷我?guī)煹?,未免太目中無人了些?!?p> 紅衣女子目光從他身上掃過,緩緩道:“令師弟好色成性,在洛陽城中見到小徒起了歹意,明欺不成又施暗算,結(jié)果反為我徒兒所傷,實是咎由自取。耶律玄一代宗師,號稱“法通陰陽”,門下弟子卻是如此疏于管教,不免惹人恥笑?!?p> 藍(lán)衫少年面色漲得通紅,自己那師弟風(fēng)流成性他又豈會不知,只是不料招惹了如此棘手的人物,心下暗忖道:“今日只怕討不了好。這女子武功如此高強,卻不曾聽師父提起過,不知是何方神圣?”當(dāng)下朗聲道:“前輩武藝高深莫測,晚輩實是佩服得緊,恨不知是何方高人,不免心中遺憾。不知前輩可否留下尊姓大名?我也好向師父稟報,以便來日登門求教?!?p> 紅衣女子眉頭微皺。這少年看似客氣,但話中威脅之意卻是再明白不過,饒是她無意惹事,也不禁無名火起,冷冷道:“山野之人,不足掛齒,尊師若問起,就說鄙人忝居朱雀閣便是。”
少年遽然一驚,暗道:“原來是她!江湖傳言‘火烈神女’辛月影常著一襲紅衫,身法快如鬼魅,果真名不虛傳。只是素聞這人下手從不容情,如此看來她今日罷手已是給足了面子,眼下唯有先將此間事稟明師父,來日再圖找回這個場子?!毙南掠嬢^已定,便躬身道:“原來是朱雀閣主辛前輩,晚輩耶律潛有眼不識泰山,望前輩恕罪。我等這就告辭,來日再向前輩請益,家?guī)熑糁覀兊昧饲拜呏附?,想必也是十分歡喜的?!闭f罷轉(zhuǎn)身離去,余下幾人各自相扶緊隨其后,不多時已不見人影。
辛月影見他離去,心下暗暗發(fā)愁。這少年功夫脫俗,心狠手辣之余又沉得住氣,不逞一時之勇,來日必是極難纏的一號人物。其師耶律玄一代大宗匠,位列“諸子六仙”,眼高于頂,又極為護(hù)短,此間事只怕難以善了。回頭看去,只見少女正在給岑含喂療傷丹藥,方才一番激斗,她原本以為這少年嚇破了膽,不想生死關(guān)頭,反是他舍命救下了自己這個徒弟。一念及此,心中不由多了幾分贊賞。
岑含腦中昏昏沉沉,只覺周圍一片漆黑,也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忽有光亮,很是刺眼,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是躺著的,依稀有兩個人影正瞧著自己,卻怎么也看不清楚。岑含極力睜開雙眼,終于兩個身影漸漸清晰,白者白衣勝雪,紅著紅衣似霞。少女一雙清澈的眼睛正注視著自己,眼中滿是歡喜之意,紅衣女子站在少女身后,也是點頭微笑。
岑含自打懂事以來從未有女子如此關(guān)切自己,心下不由有些慌亂,想要掙起身來,忽地胸口劇痛,“啊”地一聲叫了出來,眼前一黑差點又暈過去。
少女趕緊將他扶住,嗔道:“你這人真是,才剛醒便要亂動?!?p> 岑含臉一紅,說不出話來。不知為何每次見到這少女,自己都成了啞巴,心中本有千言萬語,但話到嘴邊,卻是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辛月影示意他躺著莫動,微笑道:“小哥仗義出手,救了我徒兒一命,在下感激不盡?!?p> 岑含聽她說得懇切,搖頭道:“姐姐說笑了。我一個鄉(xiāng)下窮小子,并不會什么功夫,怎么救得了這位姑娘?是姑娘福報好?!?p> 少女插口笑道:“叫姐姐多甜吶,怎么到我這兒變成姑娘了?”岑含被她一說,老臉又是一紅。
辛月影聽他這一聲“姐姐”,也不禁莞爾,道:“在下姓辛,名月影。小哥若不嫌棄,可以叫一聲姑姑?!庇种钢倥溃骸斑@位是小徒,姓洛,名飛煙。前日若非小哥仗義出手,只怕她便命喪當(dāng)場了,實是感激不盡?!?p> 岑含聽她一說,忽地眼里有了些霧氣,辛月影覺出他神色有異,便問道:“怎么了?”
岑含心中微覺慌亂,強笑道:“沒甚么,突然有了親人,心里高興?!?p> 辛月影脫口問道:“小哥無親人在世么?”一言方出,便已后悔,這少年既說突然有了親人,自是已舉目無親,自己何必多此一問。
岑含卻不以為意,笑道:“姑姑以后叫我岑含便是,不必小哥小哥的,聽著也不大自在。我是孤兒,小時候爺爺在路邊撿到我,才得以活命,但三年前爺爺去世,便只剩下了我一人。如今平日里靠著爺爺留下的一點地種些菜來賣,農(nóng)忙時去給村里吳老爺家打打短工,也算還能混個溫飽?!?p> 辛月影心中暗嘆,這少年也是個可憐人,洛飛煙在一邊也是憐意大起,卻聽岑含道:“姑姑不必在意,如今雖活得苦些,卻也算老天眷顧了,否則沒有爺爺將我撿回來,世上便也沒有岑含了。唯一有些遺憾的,只不知生身父母是何人。”
辛月影心中唏噓不已,這少年生世可憐,卻不自暴自棄,且稟性純良,為救人不惜一己性命,誠系可造之才,忽地想起一事,問道:“岑含,你父母可曾留下甚么物事?以便他日相認(r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