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刀將軍（三）
岑含目送他消失在門外，才去掩上門，獨自一人坐在床邊，望著仍在顫抖的雙手，眼里已沒了先前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無法形容的平靜與冷峻。
夜空如洗，綴滿點點星辰，猶如一局下不完的棋。
岑含不知道自己這局棋最終能走到何處，只覺得仿佛做了一個冗長無比的夢，夢中交織著各種熟悉與不熟悉的人，突兀而又真實無比的痛楚橫亙其中，獨自一人在黑暗中掙扎，前無出路后無退路，直叫人身心俱疲，萬念俱灰，拼命要從這夢境中逃脫出來。
岑含猛地睜開雙眼。
陽光刺目，同時映入眼簾的還有樂心那雙不怎么大的眼睛，里面的憂色清晰可見。
岑含頓時回過神來，只覺周身如要散架一般，欲坐起來說話，卻沒半分力氣，頭稍稍往前抬起便又摔了下去，樂心見狀忙道：“你有話躺著說就好?！?p> 岑含苦笑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
樂心松了口氣，展顏道：“不早不晚，剛好午時。你總算醒了，急死老子了！”
岑含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昨晚不都跟你說了么，死不了，緊張甚么？”
樂心瞧他這副德性，不禁無奈，嘆道：“你真是我祖宗?！?p> 岑含只覺腹中饑餒，道：“不貧嘴了，這會兒倒是餓得慌，你吃飯了么？”
樂心瞅了他一眼，搖頭道：“你方才那半死不活的鳥樣，誰見了能下飯？你說我吃了么？”
岑含失笑道：“好罷樂大俠，這會兒您可以下飯了，順帶給我弄碗白粥，熬爛一點兒，什么都不要放?！?p> 樂心大笑道：“好嘞，這就給您上飯！”說完出了門去，不多時又進來。岑含怪道：“你怎么又回來了？”
樂心心情大好，道：“我讓小二給我端過來，這回咱倆大難不死，怎么說都得大吃一頓慶祝慶祝不是？就可惜你小子現(xiàn)在還只能喝粥，不然此情此景，當(dāng)浮三大白！”
岑含臉上也輕松起來：“命撿回來了，還愁沒機會吃好的？你先扶我起來?！?p> 樂心應(yīng)聲將他扶著坐起，道：“說起來你對付朱麒和那契丹人的功夫我怎么都沒見過？”
岑含不由地眼里閃起一絲興奮的光芒，笑道：“你自然是沒見過，便是我自己也沒見過自己用那些功夫?！?p> 樂心一怔：“甚么意思？”
岑含靠著床頭稍稍挪了挪，望向窗外道：“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有機會再細說，算是生死關(guān)頭破了練功的關(guān)隘罷。”
二人說話間，小二陸陸續(xù)續(xù)將飯菜端上，這小鎮(zhèn)子雖無玉盤珍饈，但靠山吃山，野味倒著實不少，佐上店家自釀好酒與自制鹵味，也是豐盛得很。相比起來，岑含那一碗白粥顯得格外扎眼。
樂心左右開弓，大快朵頤。岑含坐了一會兒，稍稍回復(fù)些氣力，也端著粥慢慢喝了起來。
吃了一陣，樂心忽想起一事，正自猶豫，一抬頭發(fā)現(xiàn)岑含也正好看著自己，不禁脫口道：“我有一事，但卻不知該不該問。”
岑含嘆了口氣，將粥放一邊道：“你是想問我?guī)熃愕氖掳?？?p> 樂心心里咯噔一下，點了點頭。
岑含笑里藏不住痛楚，道：“你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
氣氛頓時沉重，良久樂心才道：“是那姓耶律的？”
岑含目光冷冽：“是姓耶律，卻不是他。”
樂心訝然道：“誰？”
岑含一字一頓道：“耶律玄?！?p> 樂心愕然，半晌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岑含眼神恍惚，似沉浸在回憶之中，終于緩緩將當(dāng)年嘉興城中如何認(rèn)識洛飛煙，如何與天山結(jié)仇，之后入桃源，后來謝青山身死，自己與洛飛煙上天山報仇種種說了出來。言及洛飛煙身死時，仍是禁不住全身顫抖，久久不能平復(fù)。
一席話畢，樂心喟然道：“你果然對她一往情深。如今想來，當(dāng)初她被朱麒擄走時，你如瘋了一般，也沒有甚么奇怪的了。可惜......唉，老天當(dāng)真是不長眼睛?！?p> 岑含幽幽道：“我這半年遍尋天下豪杰，甚至不惜與‘冥府’為敵，幾經(jīng)生死，求的便是磨礪技藝，替她報仇。天可憐見，如今算是拿這條命換了一身修為，我與耶律老賊，必有一個不能留在世上?！?p> 樂心驚道：“你認(rèn)真的么？”
岑含轉(zhuǎn)過頭來，道：“自然是認(rèn)真的?！?p> 樂心道：“甚么時候去？”
岑含道：“如之前所約，來年春暖花開之時。”
樂心忍不住皺眉道：“這么急么？你有幾成把握？”
岑含想了想道：“五成?！?p> 樂心沉默許久，正色道：“你要報仇我不攔你，但我去給你掠陣，你也不要攔我。”
岑含望著他，忽笑道：“好，我不攔你。萬一我要是死了，至少還有個收尸的?！?p> 樂心目光也冷峻起來，道：“是還有個報仇的?！?p> 岑含一怔，眼眶有些發(fā)熱，道：“我這輩子欠你的情?！?p> 樂心又恢復(fù)了笑臉：“所以留著你這條小命慢慢還吧?！?p> 岑含頓時被他逗樂了，道：“那我先還一些罷?！?p> 樂心一愣：“怎么還？”
岑含滿臉微笑道：“吃飽喝足，先把你這傷治了?！?p> 樂心搖頭道：“你還沒好利索，不急。”
岑含瞇起眼道：“放心，我這會兒手不抖，腦子也清楚，治不死你。”說著又拿起沒喝完的白粥，完全不理樂心一臉的啼笑皆非，自顧自喝起來。
時光荏苒，二人在小鎮(zhèn)上休養(yǎng)療傷，不覺已過六七日。岑含身子漸漸好轉(zhuǎn)，已不如先前虛弱，只是尚不能動武；樂心傷勢較輕，好得更快，六七天下來傷勢痊愈近半，已然生龍活虎。
這一日風(fēng)和日麗，岑含靜極思動，起了出去透透氣的念頭。二人信步而行，漫無目的，不覺出了鎮(zhèn)子，來到一處土坡前。岑含微有倦意，找了塊石頭坐下，望著遠方流云，只覺心境前所未有的平和。不遠處樹枝隨風(fēng)搖曳，說不盡的閑適自在，微風(fēng)拂面自帶三分涼意，最是叫人神清氣爽。岑含索性閉上眼睛，只覺自己仿佛這天地間的一葉，雖渺小無比卻又實實在在感受到這浩瀚天地的一呼一吸，不覺心曠神怡。
良久，岑含睜眼，笑道：“眼下咱們算是過了最艱難的時刻，該往后打算了?！?p> 樂心閉目深吸一口氣，又緩緩?fù)鲁?，接道：“你這副模樣太叫人不放心，不如先去我那兒，等傷好了大半再作打算。”
岑含搖了搖頭道：“不妥，我離開潞州本是調(diào)虎離山，如今已過月余，再不回去他們恐怕以為我已經(jīng)死在朱麒手里，只怕另生枝節(jié)?！?p> 樂心訝然道：“潞州？”
岑含瞧他表情古怪，不禁奇道：“怎么？”
樂心捏了捏鼻子，笑道：“看來咱倆還挺近，你在潞州哪兒？”
岑含道：“李府?！?p> 樂心腦袋一歪道：“你別告訴我是李嗣昭將軍府上?！?p> 岑含莫名其妙：“不然還有哪個李府？”
樂心頓時無語，自言自語道：“真是巧上天了?！?p> 他這一說，岑含頓時想起甚么，道：“你離開潞州多久了？”
樂心想了想，道：“三個多月了罷。”
岑含也忍不住腦袋一歪：“你別告訴我你就是那個‘神刀將軍’?！?p> 樂心笑聲爽朗：“老子的名氣已經(jīng)這么大了么？倒讓我有些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