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殺陣(二)
這就是方才那個一直在自己背后鬼一樣的人?
黑衣人不由怔住。
殺手從不以貌取人,但即便如此,這人仍遠(yuǎn)比想象中要普通……普通太多了,這就好比一聲驚心動魄的厲吼之后,你卻發(fā)現(xiàn)從樹叢里走出來的是一只貓。這種反差讓人覺得十分不真實。
但那種近乎窒息的壓迫感卻又是清晰無比的。
朱麒冷哼一聲,緩緩道:“留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么?還不退下!”黑衣人聞言一震,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岑含漫不經(jīng)心地掃了一眼四周,只覺一切如常,并無異狀,不由皺了皺眉,心里非但沒有放松,反而更加警覺起來。
這種時候,沒有異狀就是最大的異狀。
朱麒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玩味道:“以尊駕如今的武功,還需要這么小心么?”
岑含意味深長道:“若不這么小心,豈非早已死在足下手里?”
朱麒眼神銳利,嘴角卻滲出了笑意,道:“然則此時此刻,尊駕不是仍然安然無恙么?”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看似無關(guān)緊要,但不論誰都聽得出來其中的針鋒相對。
岑含不愿多作糾纏,轉(zhuǎn)而問道:“我朋友呢?”話說著,身子已暗暗蓄上勁,隨時準(zhǔn)備動手制住對方。朱麒不可能沒從墨商口中得知自己如今的武功境界,卻仍敢擺下這個鴻門宴,足見有恃無恐,加上方才二人對話間自己分明察覺到一絲極為不諧的氣息,邪門得緊,只怕暗中另有謀算,不得不防。
朱麒聞言一笑,雙手一拍,早有人押上呼延擎蒼、施蘭與南宮翎,只見三人身上并未如何凌亂,也似沒受甚么傷,只精神有些委頓,想來多半是被人幾招就制住了,不由冷笑道:“‘冥府’藏龍臥虎,這手段高明得很吶。”
朱麒漫不經(jīng)心道:“雕蟲小技,遇上厲害的人物就不好使了,就像我的判官,遇上尊駕便只有死路一條。”
岑含不理他,只對三人道:“都沒受傷罷?”
呼延擎蒼點了點頭,欲帶開口,只聽朱麒微笑接道:“傷倒是沒傷,就是中了點兒小毒?!?p> 岑含臉一沉道:“你對他們下毒?”
朱麒不答,又拍了一下手掌,只見幾個黑衣人抬上一張矮桌,片刻間上面就擺上了兩壺酒和幾疊精致小菜,只見朱麒席地而坐,拿起酒壺往兩個小杯中斟滿了酒,才微笑道:“美酒佳肴,翹首以盼。尊駕何不過來喝兩杯?”
岑含望了一眼桌上的酒菜,又望了一眼三人,眉頭微皺,走到矮桌前坐下,道:“這酒菜我可不敢吃,但足下有話卻不妨說。”
朱麒不以為意,自己夾了一口菜慢慢嚼下,又喝了一口杯中的酒,才道:“尊駕無需動怒,這些毒只能讓他們暫時手足無力,并不傷及身體,為的是叫他們老實些,等十二個時辰后藥力一過,自然恢復(fù)如常。”
岑含不語,等他說下去。
只聽朱麒繼續(xù)道:“我也知尊駕不信,但若即刻為他們?nèi)私舛荆欠衲芤娬\意?”
岑含微感訝然,道:“甚么誠意?”
朱麒道:“結(jié)交的誠意?!闭f完一揮手,兩邊的人立時松了呼延擎蒼三人的綁,又拿上來一個瓶子,陸續(xù)湊到鼻前,三人只覺一陣神清氣爽,氣力便已恢復(fù),紛紛走到岑含身后。
岑含望著呼延擎蒼道:“感覺如何?”
呼延擎蒼長長吐了口氣,道:“恢復(fù)了?!?p> 岑含不放心,但望著三人氣色瞧不出來甚么,便又問道:“可有其他不適?”
三人面面相覷,俱都搖了搖頭。
朱麒淡然道:“此毒在我‘冥府’尋常得很,只是個制人的法子,別人不認(rèn)得,難道‘黑無常’還不認(rèn)得?何況厲害的毒也要有配得上的人,這三位配么?”
三人不由怒目相向,無奈語塞,岑含看向南宮翎,只見他點了點頭,心下略寬,道:“足下方才說要結(jié)交,是甚么意思?”
朱麒道:“就是這字面上的意思。尊駕身懷絕藝,比之‘諸子六仙’也不遑多讓,如此人才,誰不求賢若渴?”
岑含冷笑道:“你是要我替‘冥府’賣命?”
朱麒搖頭道:“我‘冥府’何德何能,敢勞屈尊?足下之才當(dāng)用以馳騁天下!如今放眼神州,我大梁幅員之廣,軍力之盛,皆當(dāng)世無二!非李存勖一介沙陀豎子可比。足下何不棄暗投明,到時圣上重用,統(tǒng)率大軍,比之在區(qū)區(qū)招討使手下做一員小將,豈非強得多?”
岑含不置可否,只道:“我憑甚么信你?”
朱麒道:“就憑我‘冥府’直接受命于大梁皇室?!?p> 岑含面色一寒,道:“但我卻與你們有仇。”
朱麒淡淡道:“哦?”
岑含冷笑道:“足下是聰明人,不必裝傻。我父母的下落與你背后那位‘神佛皆殺’難道脫得了干系?”
話未說完,只聽南宮翎冷冷接道:“還有你兄長。”
岑含一震,想起當(dāng)日呂純陽曾言及當(dāng)年父親保護的是三人,這么說了,除了父母和自己,便是這個兄長了。想著不由轉(zhuǎn)過頭去看南宮翎,卻見他全然沒注意自己,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朱麒,像頭要擇人而噬的狼。
朱麒眼中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殺意,嘿然道:“這些陳年舊事,相比縱橫天下,青史留名,不過微塵而已,不是么?”
岑含并沒打算就此揭過,道:“但這些事我卻非弄清楚不可。”眼神直逼過去,朱麒陡覺一陣重壓,不由心中一凜,滿副精神頓時提起。但岑含眼中的威勢十分奇特,不似呂純陽那般淡泊從容,也不像墨商正氣凜然,亦非自己上頭那位一身駭人殺意,相較之下,有股子帶著野性的威脅與居高臨下的壓迫,正是十二藝中的“奪神勢”。
二人眼神相交,初時朱麒尚能勉強相抗,到后來越來越毛骨悚然,最后竟不自覺戰(zhàn)戰(zhàn)兢兢,手也抖了起來,眼見心神難以守御,猛然間一咬嘴唇,強烈的痛楚中神識立時被拽了回來。朱麒不由苦笑,不得不承認(rèn)眼前這少年已遠(yuǎn)非自己所能抵?jǐn)?,暗悔?dāng)日太行山中沒能將他誅殺,以致今日如此大費周折,一聲嘆息中緩緩站起,踱了幾步,望著夜空中幾不可見的月亮怔怔出神。
岑含看著他,淡然道:“我不妨直說,自始至終我都沒有要投靠你們的意思。名利于我不過塵土,岑某如今所處之地,所為之事,皆順從本心。念在足下解了他們?nèi)酥?,今日不為難你們,只需說出我父母兄長的下落,便放你們回去。”
“回去?我可沒打算就這么回去?!敝祺柁D(zhuǎn)過頭,笑容里忽然充滿了邪氣,“多謝尊駕坦然相告,我也說句實話,比起招納,果然我還是更想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