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人結成陣勢,年輕弟子在內,年長弟子在外,盡揀小巷子走,迂回轉折,奔往最近的西門,一路且戰(zhàn)且走,漸漸地終于離目的地越來越近,西門近在眼前。眾人齊齊發(fā)一聲喊,疾沖而出,早有唐軍順勢圍上,墨商喝道:“奇門三才陣!”眾弟子應聲一化為三,分別以墨商與馮、應二堂主為首,往城門逼近,三人對這陣勢的配合早已熟極而流,宛如行云流水,絕無半分多余動作,合成一個巨型箭頭,一時所向披靡,竟如入無人之境。
是時輾轉西門附近的正是石敬瑭率領的人馬,見狀雙眉一挑,喝道:“弓箭手到城門前排開陣勢,其他人散開!”墨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聽得他開口,立時對邊上馮應二人道:“不能讓他們散開!都跟緊我!”言語間猛然方向一轉,正逢唐軍將散未散之際,“墨宗”眾人宛如水中游魚,一扭頭扎入其中一股陌刀兵之中,登時又混戰(zhàn)糾纏一處,難分敵我。如此一來,弓箭手也自難下手。
石敬瑭在馬上看得清楚,忍不住暗暗冷笑,當即彎弓搭箭,“嗖”得一聲利箭直奔墨商面目。墨商自打他開口便已留意上他,早已瞧得真切,眼見利箭射來,單手一抄順勢一甩,長箭原路返回,石敬瑭心頭一跳,忙伏身躲避,只聽“當”得一下金鐵交擊,頭上一輕,鐵盔應聲擊飛摔出老遠,仔細一看,半個箭頭竟已插進里面。
石敬瑭只覺頭皮發(fā)麻,心有余悸,還沒回過神來,猛聽得暴喝如雷,一驚之下回頭,見墨商已騰空而起,如一只大鵬鳥往自己頭頂撲落,當時驚駭欲絕。正要閉目就死,電閃雷鳴間又是一聲輕叱,緊接著便聽見有兵刃在頭頂相交,一輪急響過后,墨商借力落回原處,石敬瑭轉頭一看,見岑含不知甚么時候已在自己馬背之上,站在自己身后,飄然如仙人。不遠處樂心亦正縱烏騅馬沖來。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墨商一見出手阻撓自己的是岑含,頓時殺意大盛,左手一抖,“寸芒”已握在手里,清嘯中一長一短兩件兵刃如兩道寒光,直撲岑含胸腹要害。岑含無上靈覺到處,劍尖圓轉,腳下“九宮步”展開,以“游龍身”引帶他勁力、“天隱甲”藏己之實,瀟瀟灑灑一招卸開,平靜道:“如今中都已破,前輩大可率眾離去,何必再蹚這趟渾水?”
墨商聞言怒火更甚,冷聲道:“你辱我‘墨宗’辱得還不夠么?今日且我這‘寸芒’與‘墨子劍’答不答應!”言語間攻勢更甚,“神機千變勢”神出鬼沒,難以常理揣度,此刻他全力施為,岑含更不敢大意,雖不如在鎮(zhèn)州城時那般狼狽,也決然再沒再分心開口的余力。
這邊墨商與岑含一斗上,那邊應不識與馮一粟立刻心領神會,交換一個眼色,齊齊往石敬瑭撲來,要將他擒住,眼見得手,驀地手上劇震,二人兵刃齊齊被一把單刀蕩開,卻是樂心千鈞一發(fā)間趕到,解了石敬瑭之厄。馮一粟望著樂心一臉驚詫,只覺這少年相比一年前簡直判若兩人,忙對應不識道:“應老!這小子武功邪性!咱們一塊兒上!”他自斷臂后雙頭槍已改成短槍,應不識則使一對雙拐,二人一左一右頓時樂心圍在中間。
石敬瑭望著斗在一起的五人,一時面如寒霜,自己好歹是蕃漢兵馬副總管麾下的得力戰(zhàn)將,也算是馳騁疆場殺敵無數,不想今日倒成了人見人捏的軟柿子。饒是他平素穩(wěn)重自持,也不由怒氣勃發(fā),連連呼喝之下,陌刀兵迅速形成陣勢,一圍一分,將“墨宗”眾弟子暴露在弓箭手箭下,隨即箭落如雨,轉眼射倒一片。
“墨宗”眾人大驚,此時主持“奇門三才陣”的正是歸氏三杰,三人雖以此陣聞名,但比起墨商與馮應二堂主,不論攻堅還是應變,都有不小差距,一不留神便被陌刀兵“吐”了出來,成了活靶子,一時陣勢更亂,轉眼間第二輪箭雨,又死傷過半。墨商等人見狀大驚,呼喝中各自沖回,重新帶領眾弟子組起陣勢,扎入大隊的陌刀兵之中,然則人數銳減,雖能躲過弓箭手的追擊,但身處重圍,仍是險象環(huán)生,儼然如同困獸。
岑含、樂心本就無意為難,見狀亦驚,齊齊喝道:“石兄且??!”石敬瑭面無表情,只冷冷道:“二位莫忘了自己是幫著哪邊的!”
二人聞言一怔,不由沉默,這么一猶豫,“墨宗”眾人形勢進一步惡化,死的死傷的傷,轉眼剩下不到三十人。岑含咬了咬牙,沉聲道:“不管幫著哪邊,不該死的人都不能死!”話沒說完,忽然幾聲大喝傳來,原來“墨宗”眾人已拼死沖到城門附近,卻是歸氏三杰忽然出了陣勢,單獨上前拖住沖上來的陌刀兵。
墨商與馮應二人見狀大急,正要喝令三人歸陣,只聽歸云山大吼道:“我兄弟三人今生有幸追隨宗主,早已死而無憾!還望宗主與二位堂主以‘墨宗’為重,快走!”三人上前時便已存了死志,要以性命為其他人爭得一分生還的機會,這一吼之下眾弟子悲憤難禁,熱血沸騰,年長弟子驀地應聲而散,以身作盾貼住四周唐軍,轉眼不少人被長槍陌刀透胸腹而入,自后背穿出,卻扔死死抵住,一時場面慘烈無比。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不過片刻之間的事,墨商五內俱焚,狂吼中便要沖出去,猛然雙臂一緊,被馮一粟與應不識強行拽住。
馮一粟虎目含淚道:“宗主,帶著年輕弟子們走罷!”
應不識亦一字一頓道:“只有您在,‘墨宗’才在!”驟然間二人同時發(fā)力,將他往城門方向擲去。
墨商心神大亂,全沒料到二人會如此,不由自主便飛了出去,唐軍弓箭手忽見有人飛來,忙調轉箭頭,箭矢尚未射出,忽地白光連閃,七八人喉間一涼當場斃命。其余人遽然一驚,忙往后退,但來人勢如鬼魅,只不見人影,唯見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
墨商本是十分冷靜堅毅的人,一被擲出便即恢復理智,頃刻間殺開一個口子,暴喝道:“年輕弟子都隨我來!沖出去!”眾年輕弟子聽得號令,顧不得悲傷,大吼中拼盡全力跟上,墨商劍出如電,趁機又組起一個奇門陣勢,自己親自斷后,抵住后面射來的箭雨,硬生生護著眾人沖出了城門,往西南逃去。
岑含樂心遠遠望見歸氏三杰上前,已猜到三人心意,當時驚駭欲絕,忙施展身法沖上,沒奔出幾步,“墨宗”一眾年長弟子已齊齊散開,緊接著墨商被馮應二堂主擲往城門。岑含大急,忙厲喝道:“眾將士聽我號令,都住手散開!”樂心亦大喝道:“弓箭手都給我退后,不準放箭!”
眾軍士應聲而散,馮一粟與應不識只道二人要親自追擊,不約而同縱身上前,一人迎上一個。二人招招拼命,全然不顧生死,岑含樂心無奈,只得接招,走了十余招,二人對一個眼色,驀地齊齊后退,將馮一粟與應不識空在原地。
岑含望著一地“墨宗”弟子的尸身,心中說不出的沉重,仰天嘆道:“今日死的人已足夠多,二位請走罷!”
馮一粟道:“走?你且瞧瞧這些死在你們手上的弟兄,告訴他們,我們這兩個老骨頭該往哪里走?”
應不識凜然道:“自古大義皆由鮮血鑄成。小輩尚能拋頭顱灑熱血,舍生忘死,做堂主的豈能落于人后?”
馮一粟仰天大笑,道:“不錯!正當如此!應老,你我今日攜手共赴黃泉,豈不快哉?”
應不識點頭笑道:“老夫不勝榮幸之至。”二人相視一笑,忽地抽出腰間短劍,雙雙橫頸自刎。
岑含樂心一怔,要阻止已來不及,望著二人倒在血泊之中,半晌沒說出話來,只得命軍士收起“墨宗”眾弟子尸身,待之后好生安葬,二人各自上了白鹿烏騅,徑自帶兵去搜尋“冥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