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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茫尋道人

不速之客(四)

滄茫尋道人 應物自然 2857 2019-12-17 01:13:19

  秋意濃。

  江南的秋風宛如一聲嘆息,小乞丐引著岑含來到就近的碼頭,早已有人恭立相迎。岑含長于嘉興,但自小為衣食奔波,故而長這么大也沒真正游過南湖,小舟游弋湖面之上,舟外波光粼粼,舟內(nèi)酒香氤氳,望著岸上來來往往的人群,頗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石敬瑭端起酒杯,笑容中滿是謙恭之態(tài):“一別半年,不想賢弟竟在此江南錦繡之地過起了神仙般的日子,真是叫人羨慕得緊?!?p>  岑含亦舉杯相對,道:“不過是平頭百姓的小日子。衣食住行,柴米油鹽,跟石兄可不能比。

  石敬瑭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卻擺手道:“別提了!如今朝中人心惶惶,更甚于君離開之時?。‘斀癖菹码m說勇猛無雙,用兵如神;但一身天分也在這里面耗盡了,打仗之外可說是昏招白出。如今伶人宦官頤指氣使,就差橫著走,即使是中書令大人,都只能避其鋒芒,放眼朝堂之上,敢與這撥人正面相抗的,也只有郭大人一個了?!?p>  岑含嘆道:“郭大人是個戀權之人,性子也剛爆,平日政敵已經(jīng)不少,如今再得罪這伙伶人宦官,怕是禍在眼前了?!?p>  石敬瑭忽低聲道:“我聽說你走那夜,陛下也不在宮中,而且之后連著幾日都沒上朝,說是身子抱恙。你們那夜……有過一戰(zhàn)?”

  岑含啜了口酒,并不答話。

  石敬瑭知趣,打了個哈哈道:“我也只是一時好奇問問,老弟莫放在心上。”

  岑含抿嘴一笑,沒接話茬,說實話自己跟石敬瑭并不熟,怎么也想不到他會跑來找自己。這人是中書令李嗣源的女婿,平日沉默寡言,打仗時也多是獨自鉆研兵法,與眼下這副健談的樣子完全是兩個人,由此更讓人心中狐疑。

  石敬瑭直視他道:“巋然,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么?”

  “是有些好奇,但還沒來得及問?!?p>  石敬瑭緩緩道:“說起來也不復雜,我沒甚么大本事,只能老老實實一點一點查。起初也是毫無頭緒,后來從內(nèi)侍口中打探到你當日曾對陛下說過想歸隱江南的事,于是派人到江南一個地方一個地方依著你的樣貌打聽,就這么耗了近半年,才在四五個地方找個幾個樣貌相似之人。而后我親自到這些地方一一核實,才在幾日前,在這嘉興城找到了你?!?p>  岑含道:“區(qū)區(qū)在下令石兄如此勞心勞力,實在慚愧。”

  石敬瑭緩緩放下酒杯,躬身一揖道:“石某不才,今日相邀,是想請你出山相助;從此以足下為師,言聽計從,在這亂世中干一番大事業(yè)!”

  岑含心一沉,道:“你有帝王之志?”

  石敬瑭坦然道:“起初自然是沒有,只盼著滅了朱梁,輔佐明君中興大唐!可惜天不遂人愿,如今天下未定,內(nèi)患先起,這大唐王朝尚未復興,眼見就要衰敗。人生短短數(shù)十年,又有多少光陰經(jīng)得起這般虛度?既然這天下不能自他人而定,那何不放手一搏,試試用自己的力量,去創(chuàng)一個太平盛世?”說到后來,眼中狂熱呼之欲出,聲音也因為興奮有些顫抖。

  岑含苦笑道:“我當初離開洛陽,求的便是遠離這些是是非非,怕是要讓石兄失望了。”

  石敬瑭站起身來,又恭恭敬敬作了三個揖,忽然雙膝一彎要跪下去。岑含一驚,手臂一抖袖子拂到他膝上,石敬瑭頓覺膝下憑空出現(xiàn)一股巨力,不由自主又站直了身子,頓時一臉錯愕。

  岑含嘆道:“石兄這是何苦?人各有志,強求不得。你若擔心我去助別人,大可把心咽肚子里,我既不助你,自然旁人也請不動?!?p>  石敬瑭牙一咬,仍要強行跪下去。

  岑含不由冷冷道:“你這是要趕我下船?”

  石敬瑭沉聲道:“足下之才,天下無雙!只要你今日點頭,從此我石敬瑭對你執(zhí)弟子之禮,在軍中你僅在我之下,你說的話便是我說的話,我有任何事必先與你商議,甚至他日大事若定,石某愿意與你平分天下!”

  岑含眼神如刀:“你就不怕我到時奪了你的權,把你一腳踢開?”

  石敬瑭與他目光相接,頓時心口一窒脊背發(fā)涼,強行穩(wěn)住精神,搖頭道:“你我共事也算有些時日,以石某所見,你若真有這等心性,此刻應在朝堂上積蓄力量,隱忍待發(fā),豈會就此罷手飄然而去?你是真君子!所以盡管放心,從今往后你只需運籌帷幄、臨機決勝,骯臟齷齪之事都由我石敬瑭去做,你來受萬人敬仰,我去承受這天下的非議;你若要權,我許你平分天下,你若求名,我讓你名垂青史。”

  岑含眼中的鋒銳漸漸散去,搖頭道:“你倒是看我看得很明白。誠如足下所言,我若真有心權勢,何必離開朝堂?我既已離開,又何必回去?甚么滔天權勢、名垂青史,都是過眼云煙,不論王侯將相還是平頭百姓,死后也不過占那巴掌大的一塊地,要這許多作甚?真要說讓人佩服的,還是那些這世上以天下為己任,為蒼生謀福的偉人,但古往今來又有多少人經(jīng)歷無數(shù)的勾心斗角還是原來那個自己?站到那個位置,有些事不得不為,選擇了這份宏圖大志,其他的東西就只能讓路了,不是每個人都能守住本心,多數(shù)人終究還是要活成時勢要你成為的那個樣子。岑某雖有些微末本事,卻沒把握成為那個萬里無一的偉人,更不想去承受這諸多的紛擾,只愿守著一顆本心終老鄉(xiāng)野,已知足了。還望石兄成全?!?p>  一番話畢,石敬瑭默然半晌,最后才嘆道:“罷了!老弟既如此堅持,我又怎能勉強?只是老天斷我一臂,叫我痛徹心扉!”

  岑含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微笑道:“言重了。天下能者如云,我岑含又算得了甚么?自古亂世出英雄,石兄若堅信自己是伯樂,何愁找不到千里馬?”

  石敬瑭再度沉默,過了一會才道:“但愿如你所言?!?p>  話到這里,氣氛已然十分尷尬,岑含隨便找了個借口上岸,臨下船回頭看了一眼石敬瑭,只見他神色頗為陰郁。這一夜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成眠,總覺得有張網(wǎng)罩著自己,一點一點越收越緊,叫人透不過氣,左右睡不著,便起身打坐,不知不覺就到了天亮。

  這一日十分清閑,只來得三四個輕癥病患,稍作處理,配了幾服藥便再無事。轉(zhuǎn)眼過了兩日,到第三日午后,藺家莊派人來請,說是藺大小姐想學醫(yī),欲聘自己上門教授,岑含假意考慮了一陣便答應,上了馬車一路往藺家莊而來。

  到了莊上,經(jīng)下人指引,一路來到書房。藺溪早已等候多時,見岑含到,便屏退了下人,隨即要去關門,岑含見狀趕忙止住。

  藺溪怪道:“你不怕被人發(fā)現(xiàn)你會武功么?”

  岑含微笑道:“你只要吩咐下人兩件事就行。第一,我在教醫(yī)術時不能有人打擾,所有人到門外去待命;第二,有甚么人來了,提前出聲通報?!?p>  藺溪皺眉道:“干么弄得這么麻煩?”

  岑含笑得有些尷尬:“我的姑奶奶,你好歹想想你自己的名聲?!?p>  “我有甚么名聲?”

  “你現(xiàn)今是沒甚么名聲,但咱們孤男寡女老關起門來獨處一室,你說久了你會有甚么名聲?”

  藺溪臉一紅,吐了吐舌頭道:“我只想著跟你學武功這事莫叫人發(fā)現(xiàn)?!?p>  岑含道:“放心罷,除非有大高手,否則這書房內(nèi)外的動靜都逃不出我的掌握?!闭f著讓藺溪先打一遍家傳拳架。

  藺溪雖出身武林世家,但從小興趣不在武藝,故而底子也確實不怎么樣,但勝在心思單純,少了諸多雜念,以心性而論,與施蘭截然相反,不適合學太多彎彎繞的東西。

  一遍拳打下來,岑含大致有所了解,而后從中篩選出十二個式子,將勁路身法作了番改動,形成另一套拳。這拳與藺家的“星羅棋布掌”截然不同,不以繁復見長,每一式只一種變化,但任意一式皆能變化出其余十一式,以簡馭繁,無窮無盡,勁力上則以柔綿、靈動、鋒利見長,以“烈雀手”之輕利輔以“大巧若拙拳”之從容,算是為藺溪量身而創(chuàng),岑含給這拳取了一個名目,叫做“千回百轉(zhuǎn)靈雀勢”。二人自此相約每三日岑含前往藺家莊一次,以教醫(yī)術為名傳授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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