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修行者看著時光,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你以為你那點微末的道行和心智,便是世間無敵了?今日你必死無疑……”這個口氣并不怎么惡劣,就像是飯莊主人說今晚要殺一只狗一樣自然。
聽到這話,時光輕笑搖頭,真是陳詞濫調(diào),這次稍有不同的也就是自己不認(rèn)識這個少年修行者而已。
他沒有做回應(yīng),黃雀要他死,就看這個黃雀的翅膀夠不夠硬了。
時光發(fā)現(xiàn)那少年目光來回晃動,多數(shù)時候都停留在自己身上,卻沒再理會他,而是看向那個須發(fā)皆白的老者。
此地元氣已經(jīng)很稀少了,便是圣人氣息都無法快速地凝聚,但這二位圣人身上總能將周圍的“無”化為圣人氣息,乃是真正的無中生有!
無待境便是有著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這兩位就是可以能為無米之炊的人。
除了落月和世行,其他圣人幾乎只能合力而為,一同消耗著這二人。
可星光閃爍的人間之力終究還是沒能第二次觸碰到界劍。
越靠近界劍,元氣反而越稀薄,葉遠凡不得不將伏曉不斷向后拖,以便奪得更多元氣來護得她周全。
這時一個面黃肌瘦的婦人還在踉踉蹌蹌地奮力向前擠去,正巧經(jīng)過伏曉身旁,見他們竟然向后退去,不由地停下腳步,有些幽怨又有些鄙夷地看著伏曉,聲音尖銳刺耳,“怕死啊,怕死你別來啊。”
伏曉充耳不聞,臉上表情說不出的復(fù)雜,眼睛始終沒有離開時光所在的方向,雖然她看不見他的身影。
葉遠凡微微蹙眉,沒有說什么,此時不能讓時光的人站在任何一方的對面,還是帶著伏曉繼續(xù)向后退。
只是這婦人一嗓子喊出來,立刻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有滿臉倦容的,有缺胳膊少腿的,也有為數(shù)不多還穿戴整齊的,這些來自四海各地各不相同的人,此時臉上都是同一個表情,那是一種看仇人似的表情。
葉遠凡正暗叫不好時,看見時光正瞇著眼看向自己這里,心下頓時一驚,驚詫于時光對于天地間各種變化的感悟。
只見時光微微挑眉,右瞳中的混沌之色盡顯。
葉遠凡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雖然按在伏曉的肩膀上,但是已經(jīng)看不見伏曉的身形了,再低頭一看,自己也同樣變得透明起來!
而周圍的人竟然轉(zhuǎn)瞬之間就忘了這邊原來還有一男一女。
伏曉抿了抿顫抖的嘴唇,輕輕開口道:“你……還好嗎?”她知道時光能夠聽見這句話。
不多時,一道很輕很短的聲音傳來:“嗯?!?p> 時光的心很亂,看不透突然出現(xiàn)的人,看觀主更覺得很危險,眼下更不知道該幫助哪一方。
半個時辰過去,呼嘯嗡鳴之聲漸漸平息。
時光皺眉望去,眼中一片黯然。
五只神獸盡數(shù)消失!
這一次連修行者都無法站立,再無元氣可用,沒有了元氣,修行者的身體最多也就是武者的程度。連番大戰(zhàn)之下,再也無力支撐,更有些修為低微的在地上哀嚎不已。
圣人全都落在地上,就連有賢真人二人都無法再在空中矗立。
將士死傷不多,卻也全部堆坐在地上。
死得最多的終究還是那成千上萬的百姓,他們平素生活本就清貧甚至凄苦,十幾天前又沒日沒夜地朝天缺角趕,現(xiàn)在更是與神碑共鑄人間之力有分去大半的生命氣息,如今早已死傷過半,尸橫遍野,映得神碑上的血字更加猩紅。
活著的人還在哀嚎著,被抽干力氣的滋味,他們一輩子都體會不到。有的人在地上不停地抽搐,衣服在地上磨破,干裂粗糙的肉皮在地上磨出了黑色的血。
整個天缺角外圍看起來慘不忍睹,可即便如此,界劍最后剩下的那一小段,也只是搖搖欲墜,似乎就差一絲便可破去。
如今,勝負似乎落在了衍天道,天下第一樓,落筆觀的身上。
伽藍道宗世行原本不染塵埃的道袍上落滿泥濘,原本兩丈的身影雖然依舊高大,但也只有尚棄一般高了。
這個世俗間流傳最廣的至高神,雙手不再合十,金身的光芒黯淡了許多。以他現(xiàn)在有些落魄甚至狼狽的模樣,即便是世外之人真的勝了,世間恐怕也不會再有他的信徒。
只是這一刻,他已經(jīng)無暇顧及那么多,他甚至有些恐懼,因為一直想殺他的人就在高空之中虎視眈眈地看著他。
“張三,你可以動手了?!笔佬休p輕抬頭,看著衍天道圣人那張盈滿笑容的臉。
“你讓老子殺你,老子就得殺你?那我豈不成了你那些愚蠢的信徒了?”張三并沒有動手。
別人越覺得他會趁機要世行的命,他便越是不會這么做。
那個須發(fā)皆白的老者瞥了一眼有賢真人,有些疲憊地沉聲道:“這群無畏之輩……若不是我提前來了,現(xiàn)在界劍早已破開?!?p> 沒有人問他叫什么,從哪里來,人們仿佛殺紅了眼,此時沒有來歷沒有身份,只有敵我。
那少年修行者怒視著周圍所有人,尤其是時光。
還能說話的人似乎都在沒話找話說,他們在等,在等元氣恢復(fù),在等體力恢復(fù),在等有人突然站出來站在自己這一邊。
時光看向李戎,心中忽然猛跳。
李戎已經(jīng)抬不起右臂,左手扶在蕭蕭嘶叫的高頭大馬的背上,連站著都已經(jīng)極其吃力了,卻還是倔強地扭頭環(huán)顧四周,似乎是想要看看天下間那么多百姓都怎么樣了。
最終,他的目光還是轉(zhuǎn)了回來,落在時光身上。
“時將軍……”
時光記得這是李戎第一次這樣稱呼自己,不由得臉色有些發(fā)白,說不出話來。
天缺角也忽然靜了,所有人都能聽到李戎的話,就連遠在數(shù)十里外的百姓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你說過,若是到了赤奮若國要保命的時候,你會出手幫我?!崩钊值难劭艏t了。
時光依舊是沒有搭話。
“六國若敗,赤奮若會亡國!”李戎像是嗓子里含著一捧土,聲音極其沙啞,“請時將軍出手……”
赤奮若國將士同時出聲:“請時將軍出手……”
然后六國將士同時出聲:“請時將軍出手……”
天缺角的百姓同時出聲:“請時將軍出手……”
時光的修為在漸漸攀升,臉色卻越來越蒼白。
蘇焱逝在看著他,公良齊在看著他,崔月婷在看著他,吳爭在看著他,明剎在看著他……
修行者面色鐵青,看著他。
伏曉此時已經(jīng)能很清楚地看到時光,她渾身都在顫抖,早已是淚流滿面。不知為何,她想到了被抓進歸云洞的第一天。
她咬破了嘴唇,拼盡全力想要喊出那聲“不”,卻怎么也出不了聲。
時光看著李戎,張了張嘴,好半天才發(fā)出一道有些哽咽的聲音,“哪怕我會死?”
李戎頓時怔住,然后沒有絲毫猶豫,對著時光跪了下去。
砰的一聲,像是一把錘子重重地砸在時光心口。
“我們等了千年,真的無法再等下去……”李戎眼中流下了兩行血淚,聲音哽在喉嚨里,再也說不下去。
他這一跪,六國將士盡皆跪下了下來,默默地注視著時光。
這時候,沒有人能聽進去什么黃雀在后,也沒有人會有心思懷疑那些突然出現(xiàn)的人。
時光環(huán)顧四周,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騰空而起。
手中已經(jīng)多了一柄劍,天譴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