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大通樓,除了坐在凳子上的李戎與顧戰(zhàn)文伏碑,所有人都露出一副驚懼的表情,生怕被那個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的年輕人連累。
蘇養(yǎng)亦不惱反笑,向前邁了幾步來到桌前,居高臨下看著時光,手還搭在李戎肩上。
“看來你來頭不小,知道我是赤霄宗的人也不怕我?!彼种篙p輕敲打李戎肩頭,“讓我猜猜,你這么年輕,也不是修行者,你是執(zhí)徐皇室子弟?便是一般的王爺也不敢這么和我說話,你是皇子……”
其實時光已經算不上年輕人了,只不過修為高深,再加上那十年的時間對他來說根本就是停滯不前的狀態(tài),所以三十三歲的人才看起來只有二十歲的模樣。
看著他手上的動作,又見李戎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時光不禁莞爾。
“這幾人觸犯執(zhí)徐律法,你一無官職,二無道理,憑什么帶走他們?!?p> 顧戰(zhàn)文和伏碑忽然笑了起來,笑得紅了眼眶,時光一開口,還是給人從前一樣的感覺。
無論對方是站在云端之上的圣人,還是對他來說在泥地里的小修士,無論對方是什么身份,只要是在他面前,做事都只論對錯。
這個世道早就告訴人們,一個及冠之年的男子,說話做事論對錯是極為幼稚可笑的行為。可只有經歷了這十年,皇室大臣們乃至伏碑才知道,有一個能夠凡事只講對錯的人,是多么難能可貴。
連官場上教人審時度勢的風氣都有所收斂,人們太需要這樣的人了,沒有時光這種人,他們被世外壓得喘不過氣來。
只不過這樣的話落在修行者耳中,便覺無比刺耳。這毫無惶恐恭敬的語氣,和只是在討論事情對錯的態(tài)度,根本就是沒把修行者的身份放在眼里。
把身份看得極為重要的,永遠都是有“身份”的人,比如蘇養(yǎng)亦。
他猛地回頭,望向顧戰(zhàn)文狠狠道:“你給我殺了他!”他就是想要一個皇子,死在一個效忠自己的官員手中;就是要讓一個忠臣,對自己的主子痛下殺手。
“哈哈,哈哈哈……”顧戰(zhàn)文先是輕輕拍桌搖頭輕笑,接著便是放聲大笑,狂笑不止,那是真正高興到令人有些心酸的笑容。
伏碑笑意就寫在臉上,倒是沒有像顧戰(zhàn)文一樣忘形,但從身姿來看,他此時只會比顧戰(zhàn)文更開心。
“你們,你們這是在找死!”蘇養(yǎng)亦咬牙切齒,倍感受辱,連自己捏不動中年人肩膀的異樣都沒有發(fā)現。
“我在問你話,”時光的聲音提高一分,打斷他的話,“你一個外來的人,無官無職無道理,憑什么在人家執(zhí)徐國里指手畫腳?”
“好,好,我到要看看你死了還拿什么來管我的閑事!”說著,蘇養(yǎng)亦抬手揮出一道元氣,冷冽的青色風刃裹著一股死之意味的氣息,向時光疾斬而去。
“笑話,”顧戰(zhàn)文在兩丈外一拍桌子,桌上碗碟瞬間飛出,擊中那道風刃。
轟的一聲,碗碟崩碎,風刃消散。碎陶撲向李戎與時光,被李戎揮手彈開。
顧戰(zhàn)文出手,自然不是擔心時光接不住,而是展示對時光的尊敬,也未嘗不是借此機會宣泄長久以來對修行者的不滿。
只是再看蘇養(yǎng)亦,身上元氣躁動,周圍的桌椅咯咯作響,身后的幾位公子哥站立不穩(wěn)。他本以為今天來救人是小事一樁,卻沒想到接連受挫,一個個凡人竟然全都敢騎在自己頭上拉屎。
“現在你能回答我,你憑什么帶人走了嗎?”時光笑道。
蘇養(yǎng)亦聽著這話,只覺氣血上涌,道心都有些顫抖,眼前這人怎地如此執(zhí)拗,要打便打,要抬出身份地位便抬,羅里吧嗦的成心給人添堵。
“別以為你在凡人中地位顯赫,便能在我面前耀武揚威,”蘇養(yǎng)亦瞇起眼睛,殺意幾乎凝成一條實質的線,“我?guī)熥鹁驮诔侵?,今日便是皇帝親至,也護不住你!”
一直不曾言語的伏碑終于開口,還是他這輩子都沒怎么說過的囂張之語:“這話還給你,今日便是你家圣人在此,也不敢這么對他說話,便是你赤霄宗圣人齊至,也留不住你這條狗命!”
他的聲音不像之前那般沙啞,若是不看臉,還以為這是一個三十多歲中年男子的聲音。
這話說得實在是太過狂妄,敢這么說的,要么是不要命的將死之人,要么便是個瘋子??删鸵驗樘^反常,太過無理,在此刻反倒顯得更加真實。
蘇養(yǎng)亦信了幾分,臉色微變,一時無語。
時光微微搖頭,隨手一擲,兩根筷子直接砸在他的膝蓋上。
叮的一聲脆響,咚的一聲悶響,蘇養(yǎng)亦毫無防備,頓時跪倒在地,無論怎么動用元氣也無法站起來。他面色驟白,這時候才反應過來今日碰上了一個大高手,恐怕也是無岸境以上的修士。
“你先跪著吧,等要救你的人來了,讓他陪你一起跪著?!?p> 便在此時,大通樓外忽然想起一道如洪鐘大呂般的怒喝,“好大的膽子!”
嗡的一聲,木門被轟得粉碎,有三人陡然出現在一樓前堂。
“爹!”看著凌空而立的父親,黃志遼心中大駭,自家這是傍上了一個大粗腿啊。
黃景輝面色慘白,眼睛死死盯著站在中間的那個老人,完全沒有理會兒子的驚叫。
三人落地,呂放沒有看進門前那個口出狂言的年輕人,同樣一直盯著中間的老人,執(zhí)徐國伏碑。
伏碑卻沒有看他,沉聲道:“你們兩個怎么會在一起?”就算這兩人不來,他也會去城守府一問究竟。
場中一片安靜,李戎與時光又開始喝酒吃豆。
黃景輝沉默片刻,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顫聲問道:“大人,下官,下官今天能帶黃志遼走嗎?”
伏碑想都沒想,直接回道:“如果今天只有我們,我會給赤霄宗一個面子,現在……絕無可能?!睍r光還活著的消息,必須在這里掐死。
“就因為在這大通樓里玩了兩把?”黃景輝自嘲一笑,笑中帶著一絲山崩地裂般的決絕,“我二十歲為官,一生不與那些巨貪大惡的昏官同流合污,翻天之時上元城無兵無將,組織人一力壓制上元城動亂,險些喪命……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到頭來,連兒子的這點特權都換不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