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guī)е⒓o與他的媽媽回到了家中。那個女人有些局促，可能生怕自己弄臟了地板吧，鞋子執(zhí)意的放在外邊不肯拿進去。只是，脫下鞋子的那一刻，她卻更加的不安了。原來她腳上的襪子也破舊不堪。上面還有幾個大大小小的破洞。顏色也看不出來了。
我有些心酸，忙從家中拿了一雙拖鞋給她。她方才小心翼翼的穿在了腳上。
阿紀仍然拉著她的手，帶著她慢慢的在沙發(fā)上坐下。
“阿紀，這是你家嗎？”她認真的看著房子里的一切，似乎想要把它們記在腦海中。
“不，這是萱萱的家。我們兩個，是好朋友?！卑⒓o向她解釋。
“那你這些年過的好嗎？我后來悄悄的去那個教堂想要看看你，可他們說你被人領養(yǎng)走了?！蹦莻€女人既不喝水，也不肯撒開拉著阿紀的手。
“是的，我被一對意大利夫婦領養(yǎng)了。這兩年才回到中國。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你們。我一切都好。只是，你們，還好嗎？”阿紀應該更想知道他們的情形。
“而且，你說的孩子們都不在了，是怎么回事？我聽說我還有兩個姐姐？”阿紀追問著家中的情形。
“唉，我也不知道她們在哪。也不想知道她們在哪。那個老不死的，把她們都給賣了，賣了。從她們離開家門的那一天起，我就發(fā)誓只當我從來沒有生過她們。她們過的好或者不好，都是她們的命。命哪！”阿紀的媽媽混濁的眼里有了眼淚。壓抑了多年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般一泄千里。
“可我絕對不想她們再回來，那個家啊，有我和那個老不死的就夠了。都別回來，那個畜牲不如的老東西，他不給你們活路啊?！蹦莻€女人聲淚俱下，不可自已。
“你兩個姐姐才剛剛十四歲啊，還都是孩子呢。他，就把她們都給賣了。任我怎么求他，都沒有用。我恨啊，恨不能殺了他。”女人的聲音咬牙切齒的，有一種食肉寢皮的狠厲。
“那她們后來有回來過嗎？或者，家里有收到過她們的消息嗎？”阿紀問的急切，僅有的血緣至親啊。
“你大姐姐碾轉的托人帶過話給我。帶了兩次，一次是她生了老大。一次是她得了什么重病。想要見我最后一面。我跪著求那個老東西給我一點買票的錢，讓我去看看我那苦命的孩子。他卻說：不過是一個賠錢貨，看她做什么。后來，我偷偷的拿了他的錢，準備去買票，卻被他發(fā)現(xiàn)了。我的這只眼睛，就是那次被他打壞的。而后來，你大姐姐再沒有托人帶話回來。我想：應該是已經(jīng)不在了吧?！卑⒓o的媽媽聲音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那二姐呢？二姐就沒有托人帶話回來嗎？”阿紀終究是不死心。
“你二姐姐自從離開這個家后，就再也沒有消息了。我也不知道她現(xiàn)在還在這個世上，還是已經(jīng)比我這個老婆子先走了。造孽啊?！卑⒓o的媽媽輕輕的嘆息著。
“要不，你以后跟著我過吧。至少不用再挨餓受凍?！卑⒓o輕輕的撫摸著媽媽粗糙的雙手。
“不！不！絕對不可以，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會給你丟人的。不行！絕對不可以！”阿紀的媽媽象受到了什么驚嚇一般，不由分說的拒絕了阿紀的提議。
“可是，我不想讓你繼續(xù)和他在一起了。這么多年了，你也該享享福了?！卑⒓o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是啊，阿姨，阿紀現(xiàn)在長大了，可以照顧您了?！边@個女人無疑是善良的，也是一個一心為著孩子考慮的好媽媽，我也衷心的希望她有一個好的晚年。
“阿紀呀，我沒有想到還有能見到你的一天。我以為我這一輩子就這樣了。能見到你真的是太好了。媽已經(jīng)很知足了?？吹侥愫煤玫模揖头判牧?。你們三個孩子啊，都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哪一個我都舍不得啊?？墒?，誰讓我嫁了那樣一個畜牲呢。他就不是人啊。我連一個孩子都沒能留住啊。你的兩個姐姐，我不想找，也不敢找。不管是到哪，總比呆在那個家里好啊。媽今天看到你好好的，真的是太開心了?！卑⒓o的媽媽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著。臉上卻是難得的幸福的光芒。
“他對你很壞嗎？經(jīng)常打你嗎？”阿紀問得小心翼翼。
“他？你是說那個老東西啊?！卑⒓o的媽媽似乎一時還沒有反映過來。
“嗯，他一直都是好吃懶做的?？上壹藿o他的時候并不知道。其實，知道又能怎么樣呢？當時小弟病重，也只有他家才肯拿出那些錢來。所以，不管怎么樣，我爹娘都會讓我嫁給他的。不然，拿什么去救小弟呢？誰讓我是女孩子呢？”阿紀的媽媽話語里既是自我解嘲，又是無限悲涼。一個人就因為她的性別，便注定她就是一個犧牲品，這讓人如何甘心？
“他家里其實家境還是不錯的。要不然也拿不出那些錢來娶我。他是他們家的獨生子，從小就被嬌慣壞了。又不學無術。等到他父母不在了，自己又被一些居心不良的人算計，染上了賭博的癮。家里那些個東西沒幾天就被他賭了個精光。我若是敢勸上一兩句，那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到后來，家里的東西都敗光了，那些人就盯上了那棟房子。后來，房子也沒了。那時候你才出生沒多久。還不到一歲呢。我們一家五口就被迫在街上找了個地方搭了個棚子過日子。從那時起，我們就一直過著吃了上頓，沒有下頓的日子。也是從那時候起，我就開始撿破爛養(yǎng)活你們幾個。你們幾個都很懂事，從不惹媽媽生氣。小小年紀就知道幫著媽媽做家務?！卑⒓o的媽媽似乎沉浸在往日的回憶中，臉上難得的有了笑容。
“你們大約就是支撐著我活下去的最大的力量了?？墒羌词辜彝剿谋冢€是改不了好賭的毛病。只要有一點點錢，他就會拿去賭。我們娘幾個拾破爛的那點兒錢，我總要分開好幾個地方把它們藏起來。還總要放一點在他能找到的地方。因為如果找不到錢的話，他就會打人。剛開始是打我。后來看我被打的麻木了，就開始打你們，直到我拿出錢來給他。我不怕他打我，可我不想他打你們啊。他是個沒人性的，為了那一點點錢，把你們往死里打啊?！卑⒓o的媽媽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
“可是我們娘幾個撿破爛的那點錢哪里能夠他去賭博啊。他便三天兩頭的打我們。等到你大姐姐慢慢長大了。他就把主意打到了你大姐姐身上。頭兩年，人家嫌你大姐姐太小。好不容易等到你大姐姐十四歲了，他就把你大姐姐賣到了一戶娶不上媳婦的山里人家?？蓱z我的大妞啊，被人接走的那天，哭得死去活來的。真象是拿刀子在挖我的心哪?！卑⒓o的媽媽揪著自己的衣服，痛不欲生。
“后來就是送你到福利院。他說你一個半大小子，吃的太多。非要把你送走。我不肯，他就趁著我不在家，悄悄的把你帶到了福利院。后來等我拼命的趕到福利院。卻也想明白了：留在那個家里，遲早被他禍害了你。送你到福利院吧，說不準還能有你一條生路。這也算是他這一輩子做的唯一的一件善事吧。好歹沒有把我們趕盡殺絕。”阿紀的媽媽不知道是在慶幸還是在嘆息。
阿紀和我都聽的紅了眼眶。我忍不住道：“那后來又怎么樣了呢？他的腿，是怎么回事呢？”
“那是他的報應！”阿紀的媽媽似乎很解恨，對于他的斷腿并無半點憐惜。
“孩子們賣的賣，送走的送走。再也沒有什么來錢的路子了。他便尋了一個新賭場，騙人家說可以用房子抵押。結果又借了高利貸去賭。等人家發(fā)現(xiàn)他所說的房子就是一個臨著街邊的小棚子的時候。自然就少不了一頓打了。那些人可不是什么善茬。不過，他們怎么就不直接打死他算了呢？打死他，我還少受些罪呢。就是那次，他被那伙人打瘸了一條腿。也就是那一次，他才安安生生的在家里呆了大半年。不過，也是從那時候起，他的脾氣越發(fā)的壞了。可惜啊，人都說好人不長命，壞人遺臭萬年。他還真是個命硬的。每每被那伙人暴打一頓，還總能緩過氣來。真是個禍害啊?！?p> “既然他對你那么差，那你就跟著我過吧，讓我來照顧你?！卑⒓o的眼淚滴落在女人的手背上，滾燙的。女人好象被灼傷了一般，慌亂的用那粗糙而又黝黑的雙手小心的擦拭著阿紀的眼淚。
“媽媽不會跟著你走的。媽媽這一輩子都沒有護住你們。如今你們長大了，自己能過上好日子了，媽媽就很開心了?！卑⒓o的媽媽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