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被禁錮在有限的空間里的時候,時間仿佛也被禁錮了,阿淼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
黃昏復來,好像剛剛只是小睡了一會兒。
爬起來,覺得渾身乏力,頭暈腦脹,胸中悶得慌,似有一團東西堵在嗓子口,咳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水......”阿淼掙扎著站起來,想找一口水潤潤干涸得快要著火的咽喉。
素塵半躺在她身后的角落里,也醒了過來。“醒了?睡了一天一夜了吃飯都叫不醒你?!?p> 阿淼沒有想到自己能一覺睡這么久這么沉,好久了,都沒有睡得這樣踏實了。
素塵遞給她一個牛皮水壺:“給,你要的水,嗓子都啞了。”
阿淼說不出話,只得對素塵笑笑表示感謝,接過水壺咕咚咕咚地喝了幾口,久旱逢甘霖,大半壺水下肚,終于解了這要命的口渴。
素塵走到門邊,透過門縫往外看:“看來,今天又沒人管我們了?!?p> “素塵,其實我一直有個疑問,為什么王爺把我們關在這,好幾天了既不見來人也不見拷問,一日三餐還準時送過來,既不少衣也不短吃,到底王爺想怎么樣處置我們?”
“王爺?shù)男乃几呱钅獪y,進王府十年了,我看到的是很多時候連王妃娘娘都揣摩不透王爺?shù)男乃?,更何況是我們做下人的?!?p> “可是,素塵,你不是......”話到嘴邊,阿淼突然覺得這話由自己嘴里說出來很不合適,生生把后面的話硬咽了下去。
素塵看著阿淼梗著脖子的難受樣子,不禁笑了笑:“王府里所有人都知曉我是通房,這點無須避諱,很多時候我自己都快忘了我起初也只是王妃娘娘的陪嫁丫頭?!?p> “那你為什么...愿意這樣?”阿淼總以為,如素塵這樣從骨子里透出傲氣的女子是不會甘愿成為地位還不如妾的通房丫鬟,可是她又好像是心甘情愿一樣,甚至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也并未有諸多怨言。
素塵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只見她搖搖頭,并沒有回答阿淼的問題。
過了好一會兒,方才聽素塵道:“人活一世,并不是事事都總能如愿。”
素塵看阿淼一臉不解的樣子,又道:“就算地位卑微如我們一樣的奴婢,也總會有一些應該做的事,和值得用性命去保護的人,也會甘之如飴。”
阿淼心中微微起了一絲波瀾,素塵的話如同一顆石子掉進了一潭死水,在她的心里漾起了一圈圈波紋。“那成霖將軍他......”
素塵輕嘆:“成霖,是我負了他,但我不能后悔。”
本來還有一肚子的問題,阿淼此時卻不想再問下去了,只是,她說的事不能后悔,而不是不會后悔,這一點讓阿淼特別在意,如鯁在喉。
此時,柴房外,一個男人的身影站在那里聽了許久,低頭沉吟了一下,像是輕聲嘆了口氣,接著轉身離開。
書房里,瑞諺用白色的絲布擦拭著一柄長劍,劍光蕭寒,映照出他的臉,陰沉,漠然。
“都查清楚了?”
成霖拱手道:“回稟王爺,屬下親自去了一趟慶水,走訪了當?shù)睾鸵谊P系密切的官家大戶,那個姚淼,的確如她自己所說,是被族人所不容趕出家門,和她的遠房舅母一起到靖天投親,目前尚無可疑之處?!?p> 瑞諺擦完劍,放回劍鞘里:“有畫像嗎?”
“回王爺,尚未找到畫像,不過屬下已經(jīng)打聽到姚家以前的管家已經(jīng)逃難來了靖天,據(jù)說是看著姚家小姐長大的,只要找到他就可以讓他來確認身份?!?p> 瑞諺的眼光落到桌上,那一方筆洗,到底有什么蹊蹺是那丫頭不惜違反禁令也要闖進來,就為了看一眼?難道......不可能,寒山玉是何等稀罕之物,乃皇家貢品,豈是她一介普通平民女子可識得的?除非,她不是平民女子。
想到這,瑞諺緊鎖眉頭,對成霖說:“繼續(xù)看緊她,別被她發(fā)現(xiàn),她的一舉一動本王都要第一時間知道?!?p> “王爺,您是在擔心......她是細作?”
“如今這個形勢之下,難保那些狄夷的細作不會趁亂潛入,這些不知死的混蛋就像蒼蠅一樣無孔不入,這個姚淼偏巧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又偏巧被王妃救回來,為保萬全,一定要謹慎行事,小心為上。”
“是,王爺,屬下一定加強監(jiān)視。”
瑞諺站起來,看著成霖:“這次為了這個部署,倒是委屈素塵被關了這么久。”
成霖沒想到瑞諺會提到素塵,怔了怔,道:“素塵有她自己的選擇,王爺不必介懷?!?p> 不介懷?瑞諺沒說話,只是詭譎地笑著,這笑讓成霖感到有些發(fā)毛,又有些窘迫,于是忙朝瑞諺拱了拱手便告退了。
成霖將軍,久經(jīng)沙場,面對敵人千軍萬馬,蹚過尸山血海都未曾皺一下眉眨一下眼,于他來說,全副武裝的鎧甲下,素塵就是他唯一的軟肋。
夜幕再次降臨。
阿淼很不喜歡在柴房度過黑夜,柴房是不能點燈的,所以她不知道明天什么時候來臨,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看到天亮,更不知道的是,自己那如草芥一般的命會被那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朔王推向何方,如果未知是恐懼的根源,那么她寧愿現(xiàn)在就確定地把命運交給這看不到盡頭的黑夜。
這一夜,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阿淼那前兩天昏沉沉的腦子今夜卻異常清醒,沒有任何睡意,素塵仰面躺在旁邊,雙眼盯著天窗,輕輕哼著一種小調(diào),調(diào)子清亮悠遠,婉轉綿長,阿淼似乎看到一個神色憔悴的女子站在高高的懸崖上,癡心地守望著自己那遲遲不歸的情郎,孤獨,卻又堅定。
月色如水,輕柔曼妙。阿淼有點醉酒的感覺。
“素塵,你這是唱的什么曲子呀,真好聽,我從來沒聽過這么好聽的曲子?!?p> “伶令調(diào),在我的家鄉(xiāng),那里上至八十老人,下至三歲孩童,都會這曲子?!?p> “這么好聽的調(diào)子,為什么我聽著,有一種特別想哭的感覺?是講什么的?。俊?p> “我也不知道,流傳了好些年了,曲子里有什么故事早就沒人知道了,就是好聽,哼著給你解解悶,這樣你應該不會再做噩夢了?!?p> “噢...”阿淼翻了個身,轉過頭去,悄悄擦了一下眼睛。
家鄉(xiāng),可是她的家和鄉(xiāng),都在哪里,甚至連夢里,都不曾再能回去......
這個夜晚沒有時間做溫馨美夢的,不止阿淼一個人。
就在阿淼聽著素塵的小調(diào)快要進入夢鄉(xiāng)的同時,瑞諺還坐在書房,扶著額頭看著燈影跳動,一手按在劍柄上,一手拿著一個沙漏,細細的沙如時間一樣簌簌地流著,仿佛靜默無聲,卻早已過去許多時候。
差不多了吧,就是今夜,應該會收一網(wǎng)漂亮的魚。
阿淼其實并沒有睡著,在半夢半醒之際,突然素塵的哼曲戛然而止,接著阿淼就聽到一個沉重的喘氣聲,黑暗中,一道寒光閃過,耳邊響起一個陌生的如鬼魅般的男聲:“說,圖在哪兒?”
阿淼一下子驚醒過來,借著天窗射進來的月光,她看到素塵的脖子上橫著一把鋒利的匕首,再往上看,那是一個身著夜行衣蒙著臉的男人,目露兇光,看上去像是藏在叢林里的狼,令人毛骨悚然。
有刺客!阿淼被驚出了一聲冷汗,幾乎就要本能地大叫起來,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迅速把她的嘴捂?。骸安幌胨谰烷]嘴!”同時脖子上也架上了一把匕首,刀刃冰冷的感覺迅速從脖子上的皮膚傳遍了全身,阿淼的大腦因為驚恐有一瞬間的空白,接著反而異常清醒,她身體雖然不敢動,眼睛飛速掃視了一下對面拿刀挾持素塵的蒙面男人,突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素塵無力反抗,臉早已因為恐懼而變得慘白。
“快說,圖在哪里?”男人又問了一遍。
“什...什么圖...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素塵的舌頭有些不聽使喚。
“不要想耍什么花招,快把你藏的圖交出來,否則你倆馬上死!”
“我真的...不...不知道什么圖...”
“永王殿下真是馭下有方,既然你們這么忠心耿耿,那么就成全你們的忠心...”
圖?永王?阿淼忽然就反應過來這些人不是普通的刺客!
眼看著素塵的脖子已經(jīng)被刀抵出一道血痕,阿淼急中生智,忙掙脫出來大喊:“等等我知道圖在哪里!”
那個男人果然都丟下素塵朝著她過來:“小姑娘可不要騙人,刀子不長眼哦?”明晃晃的匕首就在眼前揮舞著,阿淼心里也有些發(fā)怵,她定了定神道:“那么重要的東西我們好不容易才拿到肯定不能藏在身上,王府的人會搜身。”
“那在哪里?”
阿淼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指了指屋頂:“就在上面?!?p> 男人冷笑道:“小姑娘,你覺得你這么嫩的皮膚能經(jīng)得住我這刀子劃幾下?剛才來的時候上房梁面我們已經(jīng)查看過了,什么都沒有。”
阿淼道:“誰說在里面的,是屋頂外面,那里一般不會有人去搜,所以我們就把圖藏在那里的,你們?nèi)タ淳涂吹搅?。?p> 聞言,兩個男人對視一眼,接著其中一個點點頭,縱身一躍便出了天窗,接著便是腳踩著瓦礫噼里啪啦的聲音。
“看到了嗎,就在那里?!卑㈨党蓓敽傲艘宦暋?p> 屋頂又傳來幾聲瓦礫碎掉的聲音,“哪里?”
“就在那里啊,有一個布包。”阿淼邊說邊悄悄靠近素塵,握住她的手,素塵此時還驚魂未定,屋里畢竟還有一個拿著匕首的男人隨時威脅著她們的性命。
這時,屋子周圍突然變得亮了起來,接著好像是一群人拿著火把朝這邊跑了過來,凌亂而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雜亂的人聲,由遠及近而來。
“有刺客,抓刺客...”
屋里的男人轉頭惡狠狠地把匕首對準阿淼:“好哇,敢耍我!看我不——哎喲!”
隨著一聲慘叫,匕首哐當一聲掉落在地上,男人捂著下身蜷縮在地上,樣子痛苦異常。
原來,阿淼趁著男人被外面的動靜分神那么一瞬間狠狠地對著他的胯下踢了一腳,然后迅速撿起匕首,護著素塵退到門口。
阿淼的手瑟瑟發(fā)抖,握著匕首的手心也沁出了冷汗,剛才那一腳已經(jīng)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和勇氣,如果這一招不靈光的話,如果沒有奪過匕首的話,阿淼不敢去想那后果。
素塵也被這個景象嚇呆了,她是怎么也沒想到,看似柔弱的阿淼居然敢在這樣的險象環(huán)生中使出這樣一招。
與此同時,柴房的門開了,一群士兵魚貫而入,拿著刀槍把蒙面男人團團圍了起來。
成霖從人群中走出來,看看依然在地上蜷縮著的男人,又看看手持匕首渾身顫抖的阿淼,還有阿淼身后顯然被驚呆了的素塵,這個場面,似乎有些意外啊。
“沒事吧?”
素塵驚魂未定,對著成霖機械地點點頭,立刻想起什么忙道:“上面,屋頂上面還有一個...”
“那個已經(jīng)抓住了,沒事了?!背闪刈哌^來,想安慰素塵幾句,卻見素塵脖子上那道血痕,呆了一下,此時阿淼丟掉匕首,整個人癱了下來,像一灘泥軟軟地靠在墻根,呼吸短促。
素塵忙扶住她坐下來,抬頭看看成霖,他的眼里滿是掩飾不住的擔憂和心疼,素塵心下一動忙低下頭看阿淼,這姑娘剛才是把十幾年的勇氣都給用完了吧。
成霖看了一會兒,不舍地掉頭走了出去,臨走時似乎有話要說,卻終究沒能開口。
半晌,阿淼才幽幽地開口:“他們...是什么人啊...”
素塵把水壺遞給她,吐出兩個字:“細作?!?p> 翌日清晨,本該送來早膳的時辰,卻來了兩個家丁,二話沒說就把兩人帶了出去。
一路上,阿淼看著周圍的景致,發(fā)現(xiàn)好像是往王妃娘娘的中廂院去的路,于是忍不住小聲對素塵道:“他們這是把我們拉去見王妃娘娘嗎?”
素塵低聲嗯了一聲,接著說:“別多話,跟著去就是了?!?p> 到了中廂院,家丁對著門里稟報:“稟王爺王妃,人都帶來了?!?p> 阿淼心里咯噔一下,瑞諺也在,想起那天在書房,他那好像能看穿她的心一樣的銳利眼神,現(xiàn)在想起還是不寒而栗,他到底在計劃著什么,又和她有什么關系,昨晚的驚心動魄還歷歷在目,那兩個抓住細作怎么樣了,就在阿淼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落英在門里掀開了簾子,示意兩人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