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
漫天大雪,席卷了江古這座南方大城。寒冷侵襲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昔日繁華的街道也人煙稀少,略顯蕭索。人們都躲在了家里取暖,路上僅有一些車輛呼嘯而過。
一輛破舊的巴士,就這么搖搖晃晃地,緩慢行駛在白茫茫的雪路上。這輛車的終點,是DC區(qū)的園容中心。從起始站西嶺區(qū)到市中心,再開往東城,這輛巴士橫跨了城里貧富兩極的城區(qū),對于車上的人來說,注定是漫長又勞累的一趟旅程。
車廂內(nèi),許晉川坐在后面,靠著窗子,頭上戴著一副耳麥,安靜地聽歌。柔和的雪光透過干凈的玻璃,映照在他的臉上,為他冷硬的面部添了一份柔和。此刻,他的心并不在耳機傳來的歌聲上,而是偷偷看著玻璃上的倒影。
在他身后,一個少女正坐在座位上,她穿著粉色的羽絨服,頭上頂著個毛茸茸的兔子耳罩。兩只小手插在口袋里,垂著腦袋睡覺,長長的頭發(fā)垂了下來,只露出了秀挺的鼻子。
就在前兩站,許晉川看著路曳下車,看著她戀戀不舍地揮手告別,那每日里發(fā)生的畫面,又一次刺痛了他的心。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習慣了。不是說,只要守護著她,就好了嗎?為什么還要心痛?為什么,還是轉(zhuǎn)過頭去,假裝看不到?
自從司芙和路曳在一起后,便再也不坐自家的車子上學,她不想讓家境貧寒的男友有負擔。司芙?jīng)]想過,自那以后,許晉川也過上了公交車上下學的日子。美其名曰,體驗生活,這一體驗,就是三年。
再過五分鐘,車子會經(jīng)過一塊凹陷的地面,這是因為最近的一場交通事故。拿起書包,隨手扔到了肩膀上,許晉川一臉冷漠地走到了下車處。眼神偷偷瞟了眼還在迷糊的司芙,無奈地將手放在了她前面的欄桿上。巴士一個顛簸,不出他的所料,司芙一頭往前栽去,正好撞到了許晉川的手背。司芙被撞的彈了起來,頭上沒有疼痛,她一臉迷茫地看了前面有力的手。順著手看去,正是側(cè)著臉站立的許晉川。司芙惶恐地道歉:“對不起,又撞到你了?!?p> 少年忍住手背傳來的疼痛,冷漠開口,“要到了?!鄙倥戳搜鄞巴?,立刻收拾了起來。
巴士停了下來,少年等到少女起身,才下了車。
這是園容中心,距離兩人家所在的水月華墅還要走一段距離。今年的雪下的很大,隨意一踩,就是一個深坑。司芙玩心大起,在雪地里踩來踩去。
都這么大了,還這么幼稚。少年心里不屑,身體卻很誠實地靠近了少女,保持著相似的頻率,朝家的方向走去。
走過了大橋,司芙突然停了下來。她站在橋邊,望著河流,伸出雙手哈氣,“阿晉,我決定去英國了?!?p> 身體就像突然被定住了,四肢百骸傳來了難以言狀的麻木,少年的心猛地一震,臉上卻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漠,“不是說好了,去美國么?”司許兩家早就商量好了,等畢業(yè)后就送兩人去美國留學,互相照料。
司芙解釋,“因為小曳要去倫敦,他的家人催他回去。以前無所謂去哪里啦,但現(xiàn)在,我有了自己的目標?!彼哪樕细‖F(xiàn)了兩抹紅暈,水汽從她的紅唇噴出,消散在空氣中。
不死心的某人繼續(xù)問著,“那你家里怎么辦?他們早就準備好送你去美國了。”
少女自信滿滿,“沒關系,我爸也不懂這些,到時候我申請個好大學,他還能不讓我上?”
事情似乎沒有旋轉(zhuǎn)的余地了,少年垂下了腦袋,苦澀地說,“哦,是么,那你加油。”
司芙轉(zhuǎn)過頭,看到了少年落寞的神情,心里不知怎么的,像是被針扎了下,脫口而出,“要不你也換一個吧?我記得以前,你不是想去德國學天文么?干嘛答應你爸去美國啊。你要是去了德國,我覺得我爸更同意我去英國了?!?p> 我這是怎么了?怎么有點難過?算了,還是攛掇他也去歐洲吧。少女心里這么想著。
少年恢復了平靜,“以前隨便說著玩的??辞闆r吧,天快黑了,走吧?!鄙砀咄乳L的少年拔腿就走,留下司芙在后面跟著。
目送司芙回家,少年在轉(zhuǎn)角處駐足了良久,才轉(zhuǎn)身離去。
深夜,許家。
體弱多病的母親周文楠,早已在藥物的助眠下,沉沉地睡去。許父很少回來,要么忙著應酬直接睡在了酒店,要么去了某個小三的家里。偌大的許家,一片漆黑。
只剩下二樓拐角處,透出了一絲微光。
沉重的紅木書桌上,堆滿了各種文件資料,許晉川坐在桌前,拿著筆不停地寫寫劃劃。不知想到了什么,少年平靜地面具被撕開,一臉憤怒地推開了桌子上的物件。
“憑什么?我不管了,愛去哪兒去哪兒,關我屁事?!彼拒浇裉煺f的話,點燃了他心中隱忍的怒火,有那么一刻,他想放棄了。
百折不撓的心,也會累。多年的等候,換來的是一次次的傷害,哪怕這是無意的,哪怕這是他心甘情愿的。
其實他也有夢,去德國學天文。從小就想過,有一天,他要發(fā)現(xiàn)一顆星星,然后拉著女孩的手,送給她這個最美的禮物。直到那天,父親告訴他,司家要將司芙送去美國念書,他放棄了。
去美國也可以,去不了TUM,也可以去UCL,畢竟那里有司司啊。那時候的許晉川,這么安慰自己。
后來,許晉川知道,路曳申請到了伯克利。在明臻這樣一所貴族學校,機會是很多的,而路曳很優(yōu)秀,并不讓人意外。雖然沒有明說,但他知道,司芙愿意去美國也是因為他。
畢竟,路曳沒出現(xiàn)的時候,司芙曾經(jīng)說過,要去法國學藝術,那是藝術的天堂,那是她的夢想。許晉川一直記得她的話,所有的話。
有時候,人生就是這么不公平。司芙為了路曳,可以放棄夢想,三番兩次去追隨。
而背后的許晉川,同樣為了她,放棄夢想,不停追隨。
心酸嗎?一定的。放棄嗎?不。
司芙不知道,這就是許晉川答應去美國的理由。她更加不知道,此刻許晉川的心里,已經(jīng)決定了去英國。
火氣消了一點,他還是老實地撿起了資料,認真翻看英國的各大學資料。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還是要妥協(xié),明明自己也很驕傲啊?;蛟S司芙天生就是來克自己的吧?他自嘲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