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5：谷雨無雨

　　清明后十五日，斗指辰，為谷雨。

　　時雨乃降，五谷百果乃登。

　　谷雨是春季的最后一個節(jié)氣，田間作物最需要雨水滋潤的時節(jié)，每歲此時前后多有春雨連綿不絕，今歲卻一滴未落。

　　宛縣縣令彌人杰以時妖行會做法不力惹怒老天為由，一日斬殺時妖十人，懸于四門祭天。

　　百姓們卻依然高興不起來，因為雨還是沒有降下。

　　李王氏看著城門沿上那張熟稔的人臉，嚇得面無人色，任由小兒子拉著自己走回家中。

　　“羅會首！那是羅會首的頭！”

　　李王氏關上門，一個人握著降妖寶劍瑟瑟發(fā)抖。

　　李壁嘆了口氣，朝李約說道：“咱們家虧欠巖哥兒的太多了?！?p>　　李約卻憂心忡忡的嘀咕著：“咱娘沒事吧，應該不會魔怔吧?！?p>　　李壁這會兒特別希望自己能快快長大，長大了就可以保護老娘和照顧兄長，長大了就可以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比如，跟著巖哥兒討生活。

　　年紀雖小，李壁卻清楚地知道，巖哥兒一定不僅僅是一個屠豬宰狗的屠夫那么簡單。

　　一個屠夫可命令不了大宅子里的老爺，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銀錢屢次幫襯自己家。

　　如今，娘親沒事了，緩緩總能過來。

　　李壁不由的又想到了岳靈和岳思，還有岳邈。

　　“也不知道靈兒姐姐去哪了。”

　　對于李壁來說，沒有岳靈姐妹倆一起玩耍，人生僅有的樂趣就失去了大半，剩下的，全是小小少年的憂愁。

　　郡守府后宅。

　　岳靈這會兒正在跟一只老母雞較勁。

　　以前，家里可沒有這么肥的老母雞。

　　一旁，彌尺就那么笑瞇瞇的背著手在廊下陰涼處遠遠看著。

　　“好生照顧著，不能餓著，但也不能讓她跑了，此女，我有大用。”

　　“老爺且放心，妾身會看好她?！?p>　　對于彌尺來說，他所擁有的消息渠道和可以調用的資源，遠超彌人杰和賈甲等縣級官員。

　　身為一郡之守，地方軍政首腦，只要他愿意耗費心思，所有北陽郡內的風吹草動都難逃他的眼睛。

　　臥虎山那股匪賊他盯了很久。

　　知道那里就是夜鷂子的老巢，還知道岳巖就是夜鷂子的大當家，更知道朱雀街上的趙府是夜鷂子設置的秘莊之一。

　　但他不會將這些告訴彌人杰。

　　因為他有他的打算。

　　三百余年前，宋氏家主宋胤聯(lián)合十大世家和近百地方世家，驅除蠻虜，光復中原，遂立朱國，時誓與世家共天下！

　　如今，三百多載已過，當時的誓言早已與歲月一起腐朽。

　　“皇宋松口，應允世家可以錢糧買官買爵，此例一開，距離天下崩亂不遠了?！?p>　　作為郡守，彌尺是一步步看著朱國在接連三代的昏君主政后，以幾乎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衰落，在坍塌。時至今日，朱國失其鹿幾乎已成定局。

　　未來，天下大亂，朱國覆滅，帝位姓誰，才是如今世家更為關心的問題。

　　在京師，一些自以為有資格問鼎的古老世家都在為此博弈。這也是土蕃大相松貢帶著土蕃使臣團能順利在京師走訪卻不被皇家所知的根本原因。

　　“臣皆不忠，帝醉夢死，朱宋天下，國祚將終矣。”

　　但至少未來二十到三十年內，除非出現(xiàn)巨變，否則皇宋依舊會是這片大地的天，彌氏還需要這片千瘡百孔的天空來做遮掩。

　　而岳靈，就是彌尺所需的遮掩布之一。

　　“只要此女在手，由不得夜鷂子和那岳小屠夫不俯首帖耳！”

　　畢竟，很多臟事苦事不適合世家去做，而匪賊夜鷂子卻再合適不過。

　　賈甲可以用夜鷂子，他彌尺更可以。

　　“谷雨已至，看天氣應還是無雨，北陽倉內儲糧尚余多少？”從后院廊下踱步走到前廳水榭檐廳前的彌尺朝剛剛過來的老邁門客問道。

　　“回稟郡守大人，尚余六萬四千擔?！?p>　　“再這么抽調下去，不到夏收之時，北陽倉中便會無糧，京師那邊，可有回信？”彌尺走入水榭，端起石桌上裝滿了魚餌的瓷碗，抓了一把魚餌朝四周的水里潑撒了下去。

　　頓時，群魚踴躍，爭相咬餌，不亦樂乎。

　　老邁門客恭敬回道：“已有回信，不日，酈王殿下將至，接管北陽倉防務?！?p>　　彌尺一愣，頃刻后哈哈一笑。

　　“有趣有趣?！?p>　　宋朱群臣皆知，當今皇室，天子昏聵，諸王之中唯酈王可堪一用，余者不足為道哉。

　　如今，中原旱災幾乎可定，待得不久旱情爆發(fā)，必然無數(shù)賊匪和饑民會為了肚皮四處劫掠，中原之地，北陽郡之內，北陽倉首當其沖！

　　皇室派酈王而來，必然是為了以北陽倉為餌，撒網(wǎng)釣捕所有中原賊匪，一戰(zhàn)而畢。

　　“計策雖好，卻也要看皇宋氣運?！?p>　　至少，彌尺不看好朱國如今的國家氣運。

　　糧食已三年欠收，今歲更是顆粒無收，四邊戰(zhàn)亂不歇，腹地醉生夢死，如此朱國，不亡才怪。

　　“勞煩你，走一趟朱雀街趙府，將酈王將至北陽倉坐鎮(zhèn)此事偷偷告訴他們，不要節(jié)外生枝。”

　　“遵命?！崩线~門客躬身拱手而去。

　　彌尺將手中魚餌盡皆倒入水中，頃刻間，百魚爭搶，波光粼粼，頗為壯觀。

　　“一倉盡匪賊，奈何匪賊小事耳。”

　　世家不滅，皇宋即便除盡天下賊匪，也不過是除了癬疾之痛。

　　“好戲，才剛剛登場?！?p>　　夜里，有數(shù)名黑衣賊人翻墻而入郡守府，才入院內就被值夜的暗哨府卒發(fā)現(xiàn)，只得無功而返。

　　夜里挑燈，看劍。

　　看著看著岳巖就丟開了劍，“郡守府果然比縣衙防守戒備森嚴了許多?！?p>　　穿著一身黑衣的趙鈞出言安慰道：“大當家的，酈王將至，送消息給咱們的人透漏這個給咱們，是何用意？”

　　他要轉移大當家的注意力，不能讓大當家的就此消沉，兄弟們可都還指望著跟隨岳巖討生活呢。

　　大當家的妹子一定要救。

　　但夜鷂子該做的事情也一定要做，比如，劫掠北陽倉。

　　“看來這里已經(jīng)泄露了，不過既然人家沒有告發(fā)，那就是別有用心?！痹缼r知道他們的良苦用心，也暗自提醒自己，不可太過心急。

　　“酈王來此，無非有二。督促糧草轉運，以北陽倉為甕，捉鱉！”

　　岳巖不得不感慨，在這樣人精遍地走的世道里，自己實在算不得聰慧，唯一比這些人精們多的便是眼界和可以借鑒的經(jīng)驗教訓。

　　“回復那個所謂的狗屁匪盟，夜鷂子人少，不配入伙?！?p>　　趙鈞點了點頭，大當家的就不能歇著，至少，在岳靈被救出來前不能歇著。

　　人嘛，生來吃苦。

　　但愿吃過這番苦后，大當家的一家能團聚一起，夜鷂子眾兄弟也就能像如今這樣繼續(xù)生存下去。

　　今歲谷雨。

　　天青如瓷。

　　無風無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