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又見親人
“這討債鬼妨主命的死丫頭片子,克死她爹還不算,干一點點活兒就要工錢,看看,看看,就為了少干點活兒,這大冬天的,硬是把濕衣服扔在院子里,衣服都凍在地上了,這咋能拿得起來?。 ?p> 叫罵聲尖銳而中氣十足,像錐子一樣鉆進田橙的耳朵里,她只覺得頭痛欲裂,心里暗叫僥幸的同時,也有點奇怪,這是怎么回事?
之前她應邀去國外一個醫(yī)學論壇去做學術交流,飛機出了事故,遇到了空氣亂流,在巨大的轟鳴和碎裂聲中,她暈了過去。
田橙睜開眼睛,入目昏暗,勉強能看清低矮的房梁,房間陰暗逼仄,有一股難聞的味道。
篤、篤、篤。
似乎有人在敲著窗戶?
田橙聞聲看過去,挨著炕的后墻上開了很小的雙扇窗戶,玻璃被擦得很亮,一只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的手,正屈起了食指,輕輕地敲著玻璃。
“橙子,橙子你沒事吧,今天為什么沒出工?”低沉而溫潤的男中音,聲音里有著幾分急切和擔憂。
這人是誰?
田橙聽著聲音有點迷惑,而且為什么她會在這里?
“橙子,你沒事吧?”窗口出現(xiàn)了一雙濃黑的眉,眉峰很銳利,接著是眼睛,眼神卻是溫和甚至帶著點溫柔的,目光看過來,男子的聲音再次響起:“你還好吧?”
田橙猶豫一下,在她的潛意識里,這眉毛和眼睛似乎都很熟悉,這人好像是……喻蘭川?
他,他不是死了么?難道她這是在做夢,竟然又夢見他?
頭疼得厲害,胸口像堵著一塊大石頭,想吐又吐不出來,田橙顧不得想喻蘭川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她連自己為什么在這里都不知道,明明飛機失事了的,那種急速墜落的暈眩感似乎還在,她茫然地搖了搖頭,又幾乎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外面的喻蘭川似乎松了口氣,那只修長的手又伸出來,把什么東西放在窗臺上,他低聲說:“那就好了,我走了,一會記得把它拿回去?!?p> 田橙再次下意識地,茫然地點頭,不知道他為什么會這樣,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點頭。
后窗恢復了安靜,前院的叫罵聲還在繼續(xù),田橙努力地轉(zhuǎn)頭看著昏暗的周圍,思緒又回到了眼前——這兒,似乎不是醫(yī)院?
飛機出事的地方離機場不遠,如果對傷者進行搶救的話,應當是在機場最近的醫(yī)院里,可她為什么會在這么陰暗狹窄的地方?
還有外面的叫罵又是怎么回事,一口原汁原味的家鄉(xiāng)土話,夾雜著污言穢語,難聽得要命,田橙心頭一股不適感涌了上來,她感覺微微有些惡心,塵封于記憶中的,那些她刻意不去想起的事情,都被這叫罵聲勾了起來。
為什么又做這種夢?
她已經(jīng)有二十多年沒做過這種夢了。
輕輕的腳步聲響,一個黑乎乎的身影湊過來,小男孩的聲音小聲地響起來:“姐,你還疼不?”
田橙心頭一跳,只覺得全身都疼得厲害,尤其后腦勺更是一陣巨痛,像是要裂開似的。
這是小弟?
這是小弟!
她已經(jīng)有近十幾年沒再夢見過小弟了!
這是摔壞了腦袋,所以又夢見他了么?
還是說,她已經(jīng)死了,所以又見到了死去的喻蘭川和小弟?
一只小手握住了她的手,小男孩的聲音怯怯地響起來:“姐,你別怕,奶不會把咱們怎樣的,凍住的衣服也沒事,明天中午太陽好的時候,倒點熱水就化開了?!?p> 握著她的小手在不由自主地顫抖,冰冷而有質(zhì)感,小男孩極力壓低的聲音也在發(fā)著顫,田橙眼睛已經(jīng)適應了黑暗,看清眼前的男孩的模樣,不由發(fā)出一聲呻吟。
真的是弟弟!
她為什么又夢到了弟弟,她明明已經(jīng)很多年不再夢見過去的事,她努力地塵封了過去,努力地不去想那些刻骨銘心的過往,為什么飛機失事,竟然讓她又夢見了這些。
“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疼?娘一會兒就回來了,你別害怕。”
說著讓田橙不要害怕,可小孩兒的手卻抖得厲害,牙齒也輕輕地碰撞著,發(fā)出咯咯的輕響聲。
田橙嘆了口氣,反手握住他的手:“野子,你別怕,姐姐沒事?!?p> 外面的叫罵聲忽然就大了起來,緊接著門開了,一個女人撲了過來。
“小橙,小橙你沒事吧?”
田橙苦笑,這夢也太真實了,不光小弟和奶奶,連母親也出來了。
女人看到她的笑容,忽然就松了口氣,能笑就說明沒事。
女人是從外面跑回來的,因為跑得急,頭上和身上都冒著騰騰的熱氣,冷冰冰的屋子里,這股熱氣很快就變得冰涼。
她把雙手放在衣服里面暖了暖,又拿出來搓了搓,直到覺得不涼了,先心疼地摸摸田橙后腦勺的大包,又放到田橙的額頭上摸了摸:“還好,沒發(fā)燒?!?p> 粗糙的手指撫在額頭上,一種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覺涌上田橙的心頭,手里握著弟弟的小手,額頭上貼著母親的手指,田橙忽然就想哭。
反正是在夢里,她也沒什么好顧忌的,索性便哭了起來。
女兒一哭,當娘的立刻就慌了神:“小橙別哭了,是娘不好,是娘沒本事,護不住你們,讓你們跟著娘吃苦受罪,咱忍忍啊,再忍幾年,你小弟長大一點,咱的日子就好過了?!?p> 田橙把額頭抵在娘的手掌上,嗚咽著搖頭,沒用的,娘,弟弟他長不大的……
她哭得傷心,她娘也跟著哭,小弟田野看兩個大人都哭,也跟著嗚嗚哭了起來。
三個人的哭聲匯在一起,外面跳著腳叫罵的老太婆就聽見了。
她停止叫罵,側著頭聽了聽,轉(zhuǎn)身過來一腳踢開破爛的木門:“這是嚎什么喪呢,你爹早都被你克死了,你還給誰嚎喪呢!干一點點活兒就要工錢,讓你洗個衣服,你就把衣服倒地上!你這是和咱老田家有仇,專門來禍害人的!”
田橙清楚地聽到弟弟上下牙打顫的咯咯聲,他的小手迅速地變得冰涼,微微地發(fā)著抖,然而小家伙還是勇敢地轉(zhuǎn)過身去,護在她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