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戶一驚,沒想到李史他們分析的居然是對的,馬上又反應過來,“不管是不是你做的,咱們都先走了說。我是談話中途出來救你的,很快就要回去,不能耽誤太久?!苯又鞈艟驮噲D拉動嚴信。
嚴信仍舊不動,目光堅定地望向徐戶,“我現(xiàn)在不能走。袁氏的案子要落實,就需要我這個人證,而且,順帶著我還要牽扯出李氏和王氏!”
徐戶氣急,“你……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怎么還非要搭上你自己不可?”
嚴信笑了笑,“其實也是碰運氣。徐戶,你知道我最擅長的只有一樣東西——陶器?!?p> 徐戶一臉無解。
“你知道包括袁氏在內的這三個家族為了穩(wěn)定自己的家業(yè),不管是大臣還是宦官都要巴結討好。普通的金銀玉器夠不上高雅,古文字畫又實在難求,所以敬獻上好的陶器也成為了賄賂他人的一個好法子。能上貢的陶器自然只能出自我的手筆,其他人做的,徐戶,你也知道,也就只能當了盛湯的器具,只有我做的物件,才值得珍藏。所以,借這個機會,我在陶器上刻了不該的,大逆不道的字?!?p> 徐戶腦子快速跟著他的話,震驚道:“所以,你的案子跟那個中常侍李招林有關,就是他家被查抄的時候抄出了你做的陶器?”
嚴信微笑道:“不錯?!?p> “不是,你既然能刻上去,那送禮的時候人家就沒清點檢查?就沒發(fā)現(xiàn)?”
嚴信自豪道:“這就是我的高明之處了,徐戶,我想了個法子,在陶器的內里底部刻字了。怎么樣,當世還無人能做到吧?”
徐戶知道嚴信在陶藝上簡直是奇才,但是不知道他竟然能做到這樣的地步。畢竟現(xiàn)如今陶器能在外面燒出彩色釉面的就沒多少人,更何況還要到內里做手腳。
徐戶:“那你是怎么知道李招林會被查抄的呢?萬一他一直沒事兒呢?萬一查抄的人沒發(fā)現(xiàn)陶器里面的字呢?”
嚴信:“所以我說我是碰運氣嘛,其實我給所有宦官送的陶器里面都有這些大逆不道的字,還有幾個大臣送的也有,當然,名聲好的我可沒刻字,我也是有良心的。我是想啊,這朝廷局勢這么動蕩,一會兒就是那個大臣被罰了,那個官員被抄家了,誰誰誰又被砍頭了。那不管怎么樣,不管過多少年,總有人的家會被查抄吧。等查抄出這些大逆不道的東西,那可不就能順帶著把獻禮的人給處置了嘛。所以,我還真不能走。那陶器上是刻有制作者的名字的,我要是跑了,那袁氏把罪都往我頭上推,他們再使點錢,很可能這一關就過去了。我得要站出來,告訴審判官,這是袁氏為了討好李招林,刻意讓我做的。我一個手工人,哪里識得什么字,當然是讓我刻什么我就照樣子刻了?!闭f完嚴信露出了得逞的笑容,“至于怎么讓查抄的人發(fā)現(xiàn)嘛,其實是查抄時有一個差人不小心打破了陶器才發(fā)現(xiàn)了內里底部刻的字。至于我是怎么讓人不小心打破的,嘿嘿,徐戶,你猜猜,猜出來有獎?!?p> 徐戶氣極,“這時候你還開什么玩笑?”
嚴信仍是那副笑容,“嚴信,我要大功告成了,阿蘭的仇就要報了,你不高興嗎?”
徐戶一跺腳,“可是你怎么辦!”
嚴信收起了笑容,“我?徐戶,你不要擔心。你知道我在這世上無親無故,對我最好的只有阿蘭,有阿蘭的地方就是我家。我要找阿蘭去了,要回家去了。這是好事,你該為我高興。”
徐戶硬要拖著嚴信離開,“不行,阿蘭絕對不會希望你就這么死的!你今天必須跟我走!”
嚴信也急了,“說了你不明白是不是?只有我留下,袁氏才跑不了,阿蘭的仇才能報!”
徐戶也急了,壓著嗓子吼道:“我聽懂了。仇我也能報,不用非讓你搭上性命!”
嚴信被氣笑了,“你怎么報?頂多就是取人項上人頭。這不夠,袁氏他們欺壓鄉(xiāng)鄰你不是不知道,殺了一個人有什么用?我要讓他們整個家族落?。∵@才能平我心頭之恨,也才能補償這兩年我為虎作倀犯下的罪孽!徐戶,你再不放手離開我就喊守衛(wèi)了!”
嚴信作勢要喊人。徐戶知道現(xiàn)在要是被人看見了,自己倒沒什么,恐怕會連累不顯和李史,只能忍痛躍上房梁離開。離開前丟下一句話,“嚴信,我還會想辦法救你的!”
嚴信苦笑著搖搖頭。
徐戶悄悄原路返回,在確認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后,正大光明地回了大堂。
不顯和吳曉正聊地起勁,看見徐戶面色不對,似乎還生著氣就猜到沒有把人救出來,用眼神詢問徐戶。徐戶也輕輕搖了搖頭。不顯嘆了口氣。
吳曉察覺到了不顯有些心神不寧,問道:“怎么了,不顯,你還能有什么不開心嗎?”
不顯回過神來,“你這話說的,好像我就衣食無憂,是個閑散貴人的樣子。我要愁的事兒可多了?!?p> 吳曉笑了,“你能愁什么?”
不顯轉了下腦經,“我愁我要回洛陽了,這一路上感覺不大太平,我們就三個人,不知道成不成?!?p> 吳曉不大認識徐戶,也不知道他的能力,看著不顯一個女流、李史看著一副公子哥的模樣,就那一個徐戶看起來帶功夫,戰(zhàn)斗力確實太弱。最近流民越來越多,流竄于各州郡之間,自己來南陽的一路上就看見了不少。這種情況下,他們三個人去洛陽,確實有些危險。想了想,吳曉便道:“那不如你們和我們同行。跟著我們一起,安全就不必擔心了。”
不顯大喜,“等的就是你這句話?!?p> 吳曉笑了,“哦,難怪你今天來找我,就是想讓我當你護衛(wèi)的。”
不顯:“嘿嘿,你知道就好。那話不多說,你給安排個地方吧,我們就在這兒住下了。”不顯其實沒打算和吳曉一同去洛陽。有徐戶在,天南地北都能保她安全,可是現(xiàn)在嚴信沒救出來,那就只能先跟著,再等機會。
吳曉:“那可就得委屈你了。這個驛站本就狹小,你看我們的官兵都是在院子里隨便躺著的?!?p> 不顯大驚,“你不會讓我露宿在院子里吧?”
吳曉:“不不不,我可不敢。后面有兩間房,不過其中放了查抄的贓物,你可以去那里休息,就是,不顯,東西可不能動啊?!?p> 不顯:“明白。我沒事兒動你東西干嘛,再貴重的東西我也看不上眼,我什么好東西沒見過,不會稀罕的?!?p> 吳曉笑了,“知道,就是怕你一時好奇而已。不過箱子也都上了鎖,你還不一定打得開。另外的兩位兄弟就和我一個房間吧。我讓人加兩張床塌。”
就這樣,不顯被人帶到了剛才徐戶翻找的后院。徐戶和李史同去,說是幫她收拾整理一下。因為要守衛(wèi)著這些贓物,所以門外還是有官兵守衛(wèi)著。不顯點燃了油燈,看著滿地的箱子,連床塌上都是,“徐大哥,這還真得先幫我收拾個床塌出來。”
于是一邊搬東西,一遍輕聲將剛才和嚴信的對話告訴了不顯和李史。
不顯坐在一個箱子上面捧著腦袋,滿臉的焦慮憂愁,“按照嚴信的意思,他是決計不肯走的了?!?p> 徐戶道:“要不然我把他打暈帶走!”
不顯搖頭,“嚴信看著柔和,個性卻強硬得很。你即便是把他帶出來了,恐怕他也會自動投案?!?p> 李史卻是一臉的贊嘆,“不顯,你別說,你認識的這些人真都不是什么普通人。這樣的辦法竟然也能讓他想出來,都是人才,都是人才。”
不顯白了李史一眼,“你在這兒說什么風涼話呢,哪里有什么人才,不過都是被逼無奈。這樣的話,強行劫走嚴信是行不通的了。誒,李史,你說有沒有什么辦法替嚴信開罪呢?”
李史搖頭,“這陶器和其他手工作品一樣,都是會要求制作者刻上自己專屬的名字或者印記的。為的就是讓這些制造者知道,做出來的東西,自己是要負一輩子責任的。以后出了任何問題,都能夠追溯到他們身上。查抄李招林的是曹末,他能發(fā)現(xiàn)這些刻字,能發(fā)現(xiàn)這些陶器是袁氏獻的,能放過最關鍵的制造者?即便說嚴信不識字,依樣畫葫蘆地刻上去的,也是欺君之罪,一樣的殺頭。誒,徐戶,這嚴信刻的什么字???”
徐戶被問懵了,“啊,這個重要嗎?我沒問?!?p> 李史想了想,“嗯,也不怎么重要。反正不過就是有所僭越的稱呼啊之類的吧。畢竟宦官是斷子絕孫的,他們謀不了反??上В蹅冞@皇上因為自小受這前任梁翼大將軍的壓迫,最受不得的就是僭越了。我看這次李招林這條命是不可能留得住了。難怪這次的案子沒有昭告罪名?,F(xiàn)在皇上估計正氣得七竅生煙呢。”
不顯郁郁道:“皇上什么心情我管不了。嚴信真就活不了了嗎?”
李史直視著不顯:“人家不想活你非讓人活下來,那叫生不如死。據(jù)你所說,嚴信也是無親無故的人,唯一的阿蘭沒了。那這人世上還有什么好留戀的。不顯,你想想,要是你身邊熟悉的人都沒了,你愿意待在這個人世嗎?”
不顯很認真的想了想,沒有了師父、徐戶和李史,那……不顯不敢想下去。
李史看著不顯的反應,“所以你要明白,不是世事所逼,而是嚴信一開始就沒打算活下去。他籌謀的這件事必定的結局就是他沒命,這是他一手促成的。你救不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