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切都回不去了(你不喜歡他,也不放過他,整個世界都在為難他)
秦超的妻子來到庵堂,告訴蘇挽:他希望能見你最后一面。蘇挽停下手中的掃帚,沉默著等白菲菲的下文。
白菲菲:
他一直覺得都是錢惹的禍,如果當(dāng)年有錢,他也不至于對你那么扣,更不至于連水都舍不得買給你,他覺得如果他有錢了,當(dāng)年就不會是那么急急躁躁的樣子,一點(diǎn)修養(yǎng)都沒有,他不會連朵花都沒買過給你,更不會自私慣了,連你疼得要命都顧不及,更不會在你每次去他那里的時候連肉都舍不得給你做……
話還沒有說話,蘇挽便打斷道:別說了,那些都已經(jīng)過去很多年了,我的記憶早已經(jīng)模糊了。
白菲菲:不,沒有,你還記得很清楚,不然怎么會激動呢,這恰恰說明你還對當(dāng)年的委屈心存芥蒂。
蘇挽:不,二十幾年了,我早已經(jīng)不在意了。
白菲菲:你這是自欺欺人,他為了你,這十年都在折磨自己,身心疲勞,這一兩年更是連行走都成為困難,醫(yī)生說他撐不住了。
蘇挽:我們都老了,這都是命,與那些前程往事再無干戈。
白菲菲:事到如今,不談那些往事,可他終究把大半的生命都花在你身上了,你不該去看看他嗎。
蘇挽吸了口氣,閉上眼睛,平靜地說到:見與不見,又有何分別,見了或許倒是一種罪過,是來生的罪過,倒不如干干凈凈地走。
白菲菲氣惱:罷了,你這般鐵石心腸,也終究只是他命中注定罷了。
白菲菲走了,帶著滿腔的怒火,師傅從大堂出來,拍了拍蘇挽的肩膀,蘇挽轉(zhuǎn)身之際已是滿臉淚痕,掃帚從手中落下,抱著師傅:我與他這許多年的糾葛,終究是要結(jié)束了,可是我想要他好好地活著,至少要好好地活著。
師傅抱著抽泣的蘇挽道:生死皆是命中注定,無需掛念,你若心中尚存眷念,不若去對你二人的結(jié)局做個了斷。
師傅告訴蘇挽,出家人并不看重生死,即已放下,何不去圓將死之人的遺憾,蘇挽差不多十二年沒有好好看到過秦超了,那個175的個子,那雙憨厚粗壯的手,那個硬石的胸膛,無不是蘇挽很多年前的私有物,如今她已想不起當(dāng)初擁有這些東西時的心境,更不知道它們?nèi)缃竦哪优c觸感,蘇挽到底是女子,縱是再沒有當(dāng)初的繾綣情深,可離別之際,心中思緒萬千,到底是敗給了感性,于是蘇挽便尾隨白菲菲來到醫(yī)院。
安心禮佛十年之久的蘇挽很久沒有下山了,很多東西卻都還是當(dāng)年的模樣。
蘇挽來到秦超病房外,透過門窗看到床上那個面黃肌瘦、瘦骨嶙峋、只兩眼珠在滾動的秦超,蘇挽終于相信這個和自己糾葛半生的男人要徹底地離自己而去了。
他拉著蘇挽的手說:
我這一生最懊惱的事便是從未真正了解過你。
我這一生最無能的事便是從未好好地保護(hù)你,哪怕一點(diǎn)小事也未做好。
我這一生最遺憾的事便是再也不能為你做你最喜歡的土豆了。
我這一生最奢侈的事便是把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等待你了。
我這一生最錯誤的決定便是放你走,哪怕當(dāng)初再堅(jiān)持一下,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我這一生最開心的事便是你半夜一直催我回家,電話不停,趴在我胸膛,還逼著我握著你的小手,逼著我當(dāng)那頭黑豬,在我耳旁告訴我你要小鳥依人地躺在我懷里。
人總是學(xué)不會適可而止,得到了這個,卻又妄想那一個。
當(dāng)他皇冠加身的時候,卻又做出這般深情模樣,可蘇挽卻再也不會陪他在這場游戲里追逐,然后制造沖突,以引起高潮。
其實(shí),蘇挽和秦超都不過四十幾歲,對于男性來說,這還是黃金時期,可他卻已經(jīng)垂垂老矣。
他們都在怪蘇挽。
他父母怪她,說她耗費(fèi)了他所有的精力,可她卻又體會不到他所有唯她最重的關(guān)注,說她沒有出現(xiàn)的時候,他們一家人過得其樂融融。
他妻子怪她,說她浪費(fèi)他所有的十年,可
他的第一個十年,不懂她的存在;
他的第二個十年,沒有她的參與;
他的第三個十年,她的出現(xiàn)僅僅占了十分之一的比例,后面的十分之九不過是他掛著尋她的頭銜卻已有佳人在側(cè);
他的第四個十年,他奮力前進(jìn),終于實(shí)現(xiàn)了財(cái)富自由的初衷,更無心掛她身上;
他的第五個十年,他在病床上度過了最后的兩年。
他的孩子怪她,說她不喜歡他,卻又不愿意放過他,這個世界都在為難他。
他閉上了雙眼,可也等不到她的回復(fù)。
他說:若有下輩子,我再也不要遇見你,我這般無可奈何,總想把你放在手心,可總是放棄你,下輩子,做個更加自私的人,不遇見你,哪怕內(nèi)疚也體會不到了。
其實(shí),一切終究是她強(qiáng)求罷了,魚與熊掌,她或許都未能做最好的安排,既想對自己好,卻又想對他好,這個世界哪有那么容易,一切終究只是她強(qiáng)求罷了。
秦超走了,永遠(yuǎn)地離開了蘇挽的世界,蘇挽面無表情地在當(dāng)天便離開了病房,連秦超的葬禮都沒有參加,秦家人對她的離去更是滿腔怒火,可到底是沒有資格強(qiáng)留人家為秦超守靈。
又一個十年后,蘇挽已經(jīng)五十幾歲了,這些年里,她依舊在庵堂里誦經(jīng)念佛,打掃禪房和大堂,還有院落,她依舊不愿意說話,自那日回到庵堂后,她此生都未再下過山,更是多了凝望遠(yuǎn)方的習(xí)慣,山中歲月容易過,只是這清粥粗飯到底是把她養(yǎng)得更脆弱了。
年齡到了,身子脆弱,蘇挽躺在床上,吩咐自己的小徒弟潔安去山下找一個人,一個連故人都算不上的故人。病榻上彌留之際,蘇挽心中還有一絲遺憾,她想見見白菲菲。
潔安找到白菲菲的時候,曾經(jīng)的家庭主婦如今儼然一上流神會的貴婦,白菲菲聽聞是蘇挽要見她,沉默片刻,便與潔安同行。
白菲菲踏進(jìn)蘇挽的禪房,便看到床上那個瘦弱的女子,房間內(nèi)只有床、書、衣柜,多一物都顯得突兀,床上的蘇挽睜開眼,緩慢露出微笑,似乎使勁兒了全身的氣力,這就像當(dāng)年她拉著蘇挽去見秦超的最后一面的場景,一切都驚人的相似,可這次主人公卻成了自己。
蘇挽緩慢地起身,靠著枕頭,微笑著說:坐吧。
白菲菲坐在書桌旁,點(diǎn)點(diǎn)頭。
蘇挽:又好多年不見了,我這頭發(fā)剪了又剃剪了又剃,最近這幾年,卻長得緩慢了,幾年也長不出什么樣子。
白菲菲:既如此,何不當(dāng)初便絕了它生長的根。
蘇挽:各種原因吧,或許是不知道,或許是隨緣,事已至此,怕是說不清了。
白菲菲:若從根源算起,我們認(rèn)識將近三十年了,如今怕是要連我最后的怨恨也要拿走。
蘇挽,看著窗外隱約能看得見的山的影子,層層疊疊的模樣,不經(jīng)意間嘴角露出微笑。
白菲菲知道那是回光返照,可是念及秦超的遺憾,她心中的怨恨也是不減的。
白菲菲:你可后悔?
蘇挽回過神來,望著白菲菲:對不起。
白菲菲愣了,她覺得這不該的,畫面不該是這樣的,這句遲到了二十幾年的對不起該是她對蘇挽說的,她害得蘇挽沒了孩子,她的出現(xiàn)終結(jié)了蘇挽的紅塵。
白菲菲走了,蘇挽也走了,可她們是到了兩個截然不同的地方去了,蘇挽走得坦然,微笑著,可白菲菲是悲傷的。
沒有人知道蘇挽的對不起是因?yàn)槭裁?,或許是對秦超,或許是對白菲菲,也或許是對自己。
人或許真的是永生的,生是針對這個世界的活,死是針對這個世界的死,或許也是針對另一個世界的活,白菲菲花了余生總結(jié)出了這樣的結(jié)論,她在回光返照之際最思念的還是秦超,她沒有等到秦超來接她,她猛然間笑了,她想她或許知道蘇挽的對不起了,也知道她微笑著離開的原由了。
其實(shí),秦超也沒有來接蘇挽,可蘇挽在生命的最后時刻,終于愿意相信自己的一生或許一直在被偏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