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8）我同父親的秘密
自我開始有記憶開始，父親便喜歡帶我去鬼笑石，那里可以看見整座BJ城的夜景，夜晚，環(huán)城路上那閃爍的路燈，為夜奔的行人照亮前景的道路。
兒時的我只覺得歡喜，坐在父親那大大的摩托車上，聽著父親興奮的炸車聲音：轟轟轟……
父親說，只要騎上摩托車，聽到這聲音，疲憊立馬消散，看到這壯麗的夜景，心胸頓時開闊。
父親拉著我、背著我，一步一步走到山頂，山上行人很多，不過大多是情侶散步，兩人手拉著手，當(dāng)時的我只好奇于新鮮事物，并沒有好奇父親為什么從沒有帶母親一起，后來才知道，原來有人曾跟父親說過：不準(zhǔn)帶別人來鬼笑石，父親答應(yīng)過，他說：她太霸道了，連這都不允許。年少的我，忽視了父親臉上那一閃而過的甜蜜，多年以后，當(dāng)父親躺在病榻上的時候，再度回憶起那個對他有太多不許的人，言語之間，有著甜蜜，有著悲傷，有著哀痛，而我也是在這個時候，在意識到，無比堅強的父親，原來內(nèi)心也曾經(jīng)柔軟過。
父親用他寬厚的肩膀，送我到大石頭上坐著，指著這一塊兒問，這是XC區(qū)還是DC區(qū)，昌平在哪里，我們住在哪里。
父親仿佛呆住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說，我們住在那里，住在那個區(qū)塊中。
父親說：不要別人知道我們來這里。
每個一段時間，父親就會帶我來這里，每次都是我們一起坐在大石頭上，然后靜靜地待一會兒了，早些年的時候，好動的我不能安靜，總會拉著父親問這問那，慢慢地，也學(xué)會如父親一樣，安靜地坐著。
我第一次聽說蘇挽，是在我十年那一年，那段時間，父親很少回家，連電話也很少，爺爺奶奶和母親都告訴我說父親很忙，我并沒有感到多奇怪，只是母親開始變得有些敏感，這個年紀(jì)的我大抵上也知道她在敏感什么，可想著這些年父親的安分守己，日子倒也過得平淡無奇。
后來，一次我放學(xué)，屋子里的聲音有些大，我不敢敲門，只是將耳朵貼在門上，屋子里，母親在問奶奶蘇挽是誰，和父親的過往。
奶奶說得很慢，言語中似乎很無奈。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蘇挽這個名字，從奶奶的口中，我知道蘇挽是個善良的人，可愛的人，可又是一個任性的人。
我恨她，也開始憂思起我們這個家庭的未來，奶奶說，放心吧，超不會那么人性的，他終歸是這個家庭的。
我開始變得沉默，可我只是個孩子，我什么也做不了，我依舊在上學(xué)、放學(xué)、上補習(xí)班這幾件事情上忙碌著，不知不覺，這件事情好像依舊過去很多年了，我似乎再也沒有聽到關(guān)于蘇挽的消息了，而父親也如以往那樣上班、下班、出差，僅此而已。
不知不覺，真的如不知不覺中一樣，父親事業(yè)進入到一個新臺階，創(chuàng)業(yè)成功，成為了一個名副其實的有錢人，我很開心，父親這些年的努力，讓我在進入大學(xué)之前便已經(jīng)有了比較優(yōu)渥的生活，可是，我忽視了父親身體，原來父親已經(jīng)生病許久了。
我再也沒成為富二代的興奮了，我希望如果可以，我希望這些可以換得父親的身體康健，可終歸只是希望而已。
這一年的夏天，我待在病床旁，同爺爺奶奶和母親一起照顧父親，我很少出去社交，再沒有去三里屯酒吧，很少半夜出去炸車。
這一天，父親拉著我坐在病床旁邊，這一天，父親的精神格外地好，我以為父親快好了，畢竟父親才四十幾歲，實在是男人一生中的黃金歲月。
父親說：你記得我以前經(jīng)常帶你去的鬼笑石嗎？
我點點頭：嗯，你總喜歡坐在山頂?shù)哪菈K大石頭上。
父親說：我一生中很少回憶往事，可有幾件事情總會讓我覺得回憶起來很開心。父親似乎陷入了回憶，嘴角微微上揚，眼里泛著光。
父親說：有人曾對我說，要我做個文明的人，她說不能在大路上撒尿，她還很霸道地說不能再帶別人來鬼笑石。
我知道那個人是蘇挽，我覺得自己是個善良的人，我能體會到父親心中的郁結(jié)不歡，我也能感受到父親心中的遺憾，一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要做到事事不留遺憾，實在是太難了。
我告訴父親，去找她吧，至少讓自己不要有遺憾。
父親說：有些人一旦錯過就是一輩子，如果很多事情都能挽回，那這個世界上，哪有不完美的事情。
是的，我在恨蘇挽，我恨她，明明不喜歡父親，卻又不愿意放過他，連同這個世界都在為難他。
可是多年以后，當(dāng)我心中的紅玫瑰與白玫瑰無法是同一個人的時候，我才能更深刻地體會到父親心中的悲痛，可我終究是比父親更幸運一點，我們各自安好，都好好地活在同一片天空里，或許有一天，我們在同一個城市里相遇，然后直視前方，擦肩而過。
父親走了，母親很堅強，可我知道，她獨自一人在房間里哭泣，母親對我說：人這一生，只能讓別人對不起自己，可千萬不要把遺憾留在自己身上，否則一生痛苦。
我對母親說：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dāng)初莫相識。
哪有那么多當(dāng)初，可當(dāng)初的情深而至，也不會管日后的風(fēng)雨了。
多年以后，蘇挽也離世了，我遵從父親最后的遺愿，將一枚戒指送到她的身邊，記得父親當(dāng)時顫顫巍巍地拿出那枚戒指的時候說：
這一枚戒指，起初是給她買的，后來將就著送給你母親，我想著能感受到她在身邊，可如今想來便是委屈了你母親，不過這也不重要了，她什么都不懂，可一心是個小女孩心里，想著浪漫，想著求婚，當(dāng)初我用信用卡給她買的戒指，她一拿到，我便問她是不是愿意做我老婆，她說還不一定，我立馬就打了她。
她走后，你將這枚戒指送到她身邊，陪同她一起安葬，我總覺得她是愛我的。
父親走得很安寧，或許心中依舊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