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瑾沉浸在這個故事中，仿佛獨自坐在空蕩的電影院看完了一出愛情悲劇。
作為一個旁聽者，夏瑾心中都被那種痛入心扉的悲傷所浸染。她不禁驚訝于楚望帆作為親歷者，是如何可以用如此平淡的語氣講完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學長…”夏瑾一開口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喉嚨已經(jīng)有些沙啞。
“一個很俗套的故事，對嗎？畢業(yè)分手，很常見的一種方式，遠沒有電視劇精彩。”楚望帆低頭笑笑。
“對旁聽者來說是故事，但對故事里的人來說，是無法重播的人生?！毕蔫J真地回答。
“謝謝你能這么想…”楚望帆仰起頭，再次靠上背后粗壯的銀杏樹干。
“你會怪她嗎，學長？”夏瑾猶豫了一下，問到。
楚望帆很干脆的搖搖頭：“在那種局面下，連我都不知所措，何況她一個女孩子呢？而且她已經(jīng)為了我去求她的父母了，盡力了。本來就是我這邊出了問題，我沒有資格再去苛責她更多?！?p> “可是…留學有那么重要嗎？她為什么不可以陪你一起留在國內(nèi)工作。畢竟…學長很優(yōu)秀，現(xiàn)在事業(yè)方面不也很好嗎？”夏瑾并不理解。
“你是看到了現(xiàn)在的我，可以用以上帝視角在評判她的決定。可生活不是小說，小說里就算主角經(jīng)歷再多磨難，我們都知道最后他會逆襲?？缮罾餂]人知道自己是不是主角，未來會是怎么樣的。甚至連我自己，都不敢預測可以走到今天這一步，何況，這一路走來并不是坦途?！背⑽@了口氣，眼里盡是滄桑。
“但是為了愛情，不值得賭一次嗎？”年輕的夏瑾，還是有著對愛情偏執(zhí)的認知。
“我像你這么大時，和你有一樣的想法，認為愛情是至高無上，超脫世俗的，為了愛情，值得付出一切?！背恍Γ骸翱珊髞戆l(fā)現(xiàn)，愛情必須是根植于現(xiàn)實的。它就像一棵長滿美麗花朵的樹，我們年少時，是在樹冠上生活的，所以只看到了它的花朵。但真正成熟落地后，會發(fā)現(xiàn)它的根系是深深扎根在泥土里的。”
“那如學長所說，校園中不存在真正的愛情嗎？”夏瑾似懂非懂地問。
“我不否認校園里愛情的真摯，相反它可能是我們一生中遇到過的最真摯的感情。但愛情想修成正果只有真摯是遠遠不夠的?！背珦u搖頭回答。
“為什么？”
“因為生活是鐵面無私的，不會因為兩個人愛的有多真摯而存在絲毫憐憫。這個時候，就需要他們變得足夠強大，無論是內(nèi)在還是外在，要強大到在生活的摧殘下，依然可以保持那顆真摯的心?！背卮?。
“我好像懂了，原來愛情并不是我之前想得那么簡單。”夏瑾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所以當初我們的選擇都沒有錯。如果要怪誰，也只能怪我不夠強大，無法解決當初那種局面。”楚望帆再次坐正身子，說到。
“可是你當時剛剛畢業(yè)，怎么可能有那種能力呀？”夏瑾快慰他道。
“所以這就是為什么大學的戀人，大多數(shù)畢業(yè)就分手。有最真摯的感情，兩人卻都還沒有足夠強大的能力去保護。”楚望帆臉上露出無奈的笑容。
“所以…在學生時代不應該去談戀愛嗎？”夏瑾撓撓頭。
“從一個過來人的角度講，我覺得可以作為一種美好的體驗，結果不必太強求，這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事。”楚望帆想了想回答。
隨即，他沒等夏瑾消化這句話，突然搖搖頭笑著說：“可能現(xiàn)在跟你說這個有點早，希望不會對你造成什么陰影。畢竟大學時光，就是因為未來的無限可能而格外美好?！?p> “不不不，我覺得學長講的很有道理！從來沒有人跟我講過這樣的話?！毕蔫X得楚望帆總能給她的不一樣的啟發(fā)。
“難得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兒，愿意聽這樣直白而殘酷的東西?！背牢康乜粗蔫J真的面龐。
“那…”夏瑾想了一下，再次小心翼翼地問到：“學長畢業(yè)后這么多年，沒有再遇到另一個可以真心相愛的女孩子嗎？”
“剛剛給你講的故事，給我的啟發(fā)就是，一個男人千萬不要在自己還沒有能力保衛(wèi)一份愛情時，去輕易地開啟它，否則，傷害的不僅僅是自己。我已經(jīng)因為自己的不夠強大傷害過一個女孩兒，不想再有第二個?！背珖@了口氣，回答。
“所以學長一直那么拼命的工作…”夏瑾似乎明白楚望帆為什么那么拼命地工作。
“其實我應該感謝那段經(jīng)歷，是它讓我意識到一個男人最應該做的事是什么，而且，是拼命的工作讓我度過了那段最痛苦的日子。治療痛苦最有用的方式，就是專注于另一件事！”楚望帆豁達的笑笑。
但是楚望帆的這種笑容，卻讓夏瑾心中對眼前這個大她十歲的男人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心疼。他像一頭暗夜里自己舔舐傷口的獅子，人們只看到了他平日里的強大威嚴。卻不曾知道他也有自己的深可入骨的疼痛。
“想必學長這么多年，一定過得很辛苦…”夏瑾情不自禁地說到。
這是楚望帆第二次聽到夏瑾對他這么說，和第一次一樣，他內(nèi)心的柔軟處，再次被戳到。
“辛苦說不上，想變強大，自然是要有代價的。”楚望帆努力控制住情緒，回答到。
“可是…什么樣才算是足夠強大了呢？”夏瑾突然問到。
“這…”楚望帆突然被問住了，他只想著自己還能做得更好，卻不曾想過這個問題。
努力再三，他終于誠實回答夏瑾：“其實我也不知道具體的標準，只是努力讓自己做得更好…我只是不想讓同樣的事情再次發(fā)生?！?p> “我明白了…”夏瑾聽完楚望帆的話，一下子恍然大悟。
“明白什么？”楚望帆好奇地微微一笑。
“其實學長到現(xiàn)在還是一個人，并不是因為自己還不夠強大…因為在我眼里，你已經(jīng)很強大了?！毕蔫J真地看著楚望帆說。
“那是因為什么？”楚望帆也想知道夏瑾洞察到了什么。
“是因為學長一直忘不掉那個叫方凝姐姐…”夏瑾很肯定地說。
這個答案讓楚望帆心頭一顫，原本放在膝蓋上的手，緩緩握成了拳。
夏瑾看楚望帆沒有否認，接著說：“學長說過，拼命工作是轉(zhuǎn)移痛苦的最好方式，你到現(xiàn)在還這么拼命工作，其實依舊是在轉(zhuǎn)移痛苦。學長想變得強大沒錯，可是這世界上沒有人可以獨自解決所有問題的，所謂的變得強大其實是沒有標準的。我想學長也明白這一點。所以，學長這么努力，應該是在彌補當初的遺憾吧？”
楚望帆的臉上僵硬地一笑：“你懂得好像比我想象的要多。”
夏瑾不好意思地垂下頭：“我想那個姐姐現(xiàn)在想起學長，應該也很遺憾吧？”
“倒也未必，也許會是慶幸呢？”楚望帆自嘲似的笑笑。
“為什么這么說…”夏瑾抬起頭。
“因為她過得很幸福，畢業(yè)后進了一家500強公司，三年前嫁給了一個華裔高管?！背荒樒届o地說。
“但你畢竟是不可代替的…”夏瑾小聲說到…她不想這個故事是這種結局。
“你說的對…不可代替…”楚望帆笑了笑，突然神色逐漸變得認真，默默說到：“但是我希望她是徹底忘掉了我，嫁給了另一個她真正愛的人。而不僅僅是另一個像我的人，因為那對她的婚姻不好，也對她現(xiàn)在的丈夫不公平。就像我一樣，不能尋著她的影子，去愛上另一個女孩兒，因為對那個女孩兒也不公平…”
“嗯，沒錯，沒有誰愿意做另一個人的替代品…尤其是在愛情中?！毕蔫J真點點頭，認可楚望帆的說法。
“謝謝你能這么想…”楚望帆用柔和的眼神看著夏瑾說。
“學長…”這句謝謝讓夏瑾有些莫名其妙。
“你知道為什么上次你會在宿舍看到我在這顆銀杏樹下嗎？”楚望帆撿起一片銀杏葉問道。
夏瑾搖搖頭。
“因為她當年和你住在同一棟宿舍樓里同一層。和你的宿舍是隔壁。我總是在這顆銀杏樹下等她，她也是一開窗就能看到我…”楚望帆把銀杏葉放在面前，默默地說到。
夏瑾順著楚望帆說的，眼睛看向自己隔壁的房間的窗戶，那是一班的女生宿舍。
“你說的對，在愛情中沒有誰愿意做替代品…”楚望帆繼續(xù)用低沉的語氣說到：“最近我總是在做一個夢，夢到我又重新回到了那個故事里，沉溺其中，不愿醒來。但后來一個朋友告訴我，這可能只是我一個人的夢游。我怕繼續(xù)睡下去，會在夢游中傷害到遇到我的人，因為那些人是無辜的。所以，我決定慢慢讓自己醒過來…”
“學長…”夏瑾看看自己的宿舍樓，再仰頭看看頭頂?shù)你y杏樹，最后視線回到楚望帆身上，想起那天自己穿的藍色長裙和楚望帆看到自己時的表情。一瞬間明白楚望帆這段話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在夢游中傷害到誰，如果真的有，我想跟那個人說聲對不起…”楚望帆繼續(xù)說道，不知道為什么，心中竟也和八年前一樣隱隱作痛。這夢做得好真實！
夏瑾終于明白昨晚楚望帆要說的事是什么，知道他為什么要在這顆銀杏樹下等自己，也知道他為什么要將開始的那個故事給自己聽。
其實何止楚望帆呢?自己現(xiàn)在不也是剛從一場美夢中醒過來嗎？
一個月來的一幕一幕在夏瑾眼前閃過，楚望帆的成熟，楚望帆的幽默，楚望帆的細心和那種無比可靠的安全感。原來也都是一場夢！
如此想來，自己那些輾轉(zhuǎn)難眠，那些獨自竊喜和那些羞澀緊張，全都是庸人自擾而已。
可是，讓楚望帆假扮男友的要求明明是自己提的呀？現(xiàn)在這樣結束才是理所當然的嘛。
但為什么心里還是這么難過…
不行，不可以讓學長看出來！
夏瑾努力地把已經(jīng)涌進眼眶的眼淚蓄住，擠出微笑說：“我想…既然是做夢，都是虛幻的，肯定也沒有傷害到誰的，學長沒必要道歉…”
楚望帆自然是注意到夏瑾表情的細微變化的，夏瑾努力忍住眼淚還在笑的樣子，如同利刃，讓原本隱隱的痛，變得具體而直接。
“這樣…那是最好了…”楚望帆一瞬間鼻子也有些酸，他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么了，只是滿眼愧疚地看著夏瑾。
“謝謝今天學長的故事，你應該很忙吧…那就早點回去，正好，我還有事情要做…”夏瑾卻有些匆忙的站起身來，很唐突的和楚望帆道別。
楚望帆也只好站起身，他意識到夏瑾的用意，想安慰她，但覺得此刻說什么都已經(jīng)是徒勞。于是只好點點頭：“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然后，轉(zhuǎn)身離去。路上他忍住了想回頭看一眼的念頭，因為他知道夏瑾并不想讓他看到現(xiàn)在的樣子…
獨自站在銀杏樹下的夏瑾，看著楚望帆越走越遠的背影，終于忍不住地淚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