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半生的抉擇

　　這天，我們生怕別人詢問高考分數(shù)，在村外逗留了很久很久，直到天黑了才敢偷偷溜進村。晚上，父親和我聊到半夜，我向他說了樊小義、樊書金和張大成的建議，父親說：

　　“自己的事情自己想吧，還有時間，你可以慢慢地想，無論怎么做我都支持你，我也給不了你啥建議，因為我的學歷還沒你高呢，但是一定要想透徹，一旦做了選擇將來就不要后悔。”

　　那天晚上我一夜未眠。天將亮的時候，父親正在院子里抽煙，我告訴他我還要繼續(xù)上學，到了這個節(jié)點，如果不再讀下去，會遺憾的。

　　父親看著我，說：“我支持你！”然后扔掉煙頭，回堂屋去了。

　　不一會，豆腐楊來找我父親商量，說：“復讀了一年，分數(shù)還是考那么低，咋辦呢？現(xiàn)在軍華不想繼續(xù)上學了，說要去做生意，做豆腐生意！這生意只能養(yǎng)家糊口，掙不了大錢啊。早知道他要學做豆腐，還上個屁學！”

　　我父親說：“做生意也不一定是壞事，孩子都長大了，我們都老了，當不了他們的家，他們的腦袋比咱們靈活。他們怎么選擇都不要怪他們，要怪就怪我們自己，沒有給孩子留下啥東西，孩子的功課你輔導過嗎？咱們輔導不了，沒文化呀！在校學習的情況你了解過嗎？咱們也沒有吧，平時都太忙了！有的孩子從名牌小學、名牌中學，上到名牌大學也是正常的事，咱們有這個本事給孩子一個好的開始嗎？這也沒有吧！你給孩子留下金山銀山了還是聚寶盆了？用樊愛民的話說，他們只要比咱們強就可以了?，F(xiàn)在看來，無論他們繼續(xù)上學還是不繼續(xù)上學都已經(jīng)比我們強太多了?！?p>　　豆腐楊聽完我父親的話，頭也沒回，垂頭喪氣地走了。

　　上午，楊軍華過來找我，把他的想法和盤托出，說：

　　“我認同張大成的想法，與其在三年之后失業(yè)，不如現(xiàn)在就創(chuàng)業(yè)。當初我們?yōu)榱烁改傅膲粝肴ド蠈W，但今天我要為自己的夢想去拼一拼。也許會成功，那將證明我沒有上大學同樣可以出人頭地；如果失敗了，也算自己奮斗過。從小學到高中，十二年來我每天都是渾渾噩噩，腦子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么清醒過，也知道自己不是上學的料，我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現(xiàn)在我要換一種思路，換一種活法。俺爹干成的事，我要去干，他干不成的事我也能干成。磨豆腐不算什么？只要是靠自食其力掙得錢都不丟人！以后，我就把磨豆腐做成一項事業(yè)，哪怕一點一點地來，不怕慢。

　　你知道么，這些年我受夠了同學們看我的眼神，我的腳怎么了，是瘸了，但我依然站著，站著，只要不躺下，我一定要超過大多數(shù)同學。不能再受三年的煎熬了，不能再受三年歧視了，你明白嗎？不能！

　　我必須要創(chuàng)業(yè)，做生意，賺大錢！我跟你們不同，如果繼續(xù)上學，等畢業(yè)之后，你們尚難找工作，誰會要我這樣的殘疾人？我必須依靠自己，也只能依靠自己，因為我們不一樣，所以會選擇不同的道路。上學、畢業(yè)、就業(yè)、結(jié)婚、生子、老去或者打工、結(jié)婚、生子、老去，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要證明自己比別人強，僅此而已，其他都不重要。

　　還是那句話：腳上的差距我要通過錢來彌補！”

　　他說著、哭著，哭得像一個孩子！我聽著、附和著，就像聽故事一樣。

　　我告訴他：

　　“我也曾經(jīng)有夢想，做個成功的商人，或做個出色的政治家，很顯然做商人我缺乏膽量、做政治家我缺乏水平，現(xiàn)在我是連想都不敢想了，就當曾經(jīng)做的夢吧。我準備報考本市的師范學校，畢業(yè)后當個老師，當個語文老師，教書育人，一直到老。

　　我這一輩子可能注定就是平凡的，我沒有你、樊書金和張大成那樣的勇氣，不敢加入百舸爭流的船隊，我沒有想過什么是成功，但我更害怕失敗，有時候，我連嘗試都害怕！我也沒有樊小義那樣的聰明勁，人家不上高三都能考五百多分，文章看一遍就會背誦，沒辦法，吃一噸核桃也比不上他，笨也不一定是一件壞事，笨就做笨事吧，笨就求穩(wěn)唄。

　　當個老師，應該挺好的，有更多自由的時間，還有學生為伴，雖然掙錢不會多，但也沒有那么多煩惱?！?p>　　最后，我們約定“茍富貴，勿相忘”！實際上，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富貴”，但我希望這些曾經(jīng)一起長大的小伙伴，有人能夠成功，如果可以，再相互幫助，成就彼此。

　　八月底，為了方便聯(lián)系，父親給我買了一部山寨手機。九月十日教師節(jié)，父親把我送到學校，報到之后，父親便回家了，臨走時，他說：

　　“你的選擇應該是對的，夢想不一定要有多大，咱們這樣的小家也承受不了很大的夢想，但再小的夢想也是夢想，也需要去追逐。就像咱家種的玉米一樣，需要澆地、除草、施肥才能豐收。有了夢想一定要堅持，一門心思、有始有終，就像咱家的玉米地一樣，除了玉米之外，其他都可視為雜草，哪怕長了一株西瓜，也必須要除掉?！?p>　　父親回家之后，我也有一種莫名的傷感，就像當初樊小義說的那樣，寂寞、無聊，想家、想那些小伙伴。我給樊小義、樊書金和張大成都打了電話，告訴我們的學校是什么樣子的。這所學校屬于新校區(qū)，比樊小義的學校要大，一切都是新的，但是布局似乎都是一樣的，桃花林、人工湖、圖書館、多媒體教學樓、學生禮堂、食堂、宿舍，似乎都一樣，至于學風還不能輕易下結(jié)論。我也是第一次出遠門，對這個城市并不了解，但也無需了解，這里沒有什么名勝古跡和旅游景點，沒有山、沒有水，若論商業(yè)，可能還有幾處。比如步行街、連鎖超市、百貨大樓，這些都是花錢的地方，偶爾去一趟也就可以了，這是個無聊的城市、缺乏文化的城市！

　　緊接著就是軍訓，軍訓之后開始上課，直到十一國慶節(jié)。國慶節(jié)放假期間，我去了古城找樊小義，在那里整整玩了五天。古城比樊小義描述的還要漂亮，比我們市要好得多，如果古城有師范類學校，我一定會報考這里。樊小義說：“不管你的專業(yè)是對還是錯，但是你繼續(xù)上學了就是對的。至于楊軍華，人各有志嗎，無法強求?！比缓?，他告訴我了程麗珍的情況，說：

　　“程麗珍給我打過幾次電話，說她報考了省城一所高職院校的財務專業(yè)，在九月初就開學了。她還告訴我女孩子有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就好了，男人怕入錯行，她怕嫁錯郎！畢業(yè)后找一個條件相對好一點的對象，在省城定居下來，生兒育女，就知足了。她說她這不是夢想，而是一個小小的愿望，人之常情的小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