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手藝的使命
不只嗩吶行業(yè)不好干，其他行業(yè)也不好干。
樊愛民的理發(fā)店生意也不比原來好，有一些年輕人問樊愛民：“你這是坐著洗頭還是躺著洗頭？”這一句話把樊愛民問蒙了?！跋搭^還能躺著洗？”樊愛民很是不解，喃喃地說，“我干了一輩子剃頭，還不知道洗頭能躺著！”他確實老了，他不知道城市里的理發(fā)店都是這樣。不光是這個問題，還有店名也成了很大的問題，樊愛民的理發(fā)店原本是沒有名字的，因為都是熟客，一傳十，十傳百，客人們就來了。后來，生意沒有想象得好，掛起招牌，起了名字，叫“老樊理發(fā)店”，還是專門請樊書金的父親樊老師用毛筆寫的，字甚是漂亮，但是寫在了一個木板上，掛在了門頭上。說好聽一點就是古樸典雅，說難聽一點是“過時了”?，F(xiàn)在的理發(fā)店，別說大城市，就是鎮(zhèn)上的理發(fā)店都叫什么“發(fā)型設計”、“頭頂藝術”、“造型”，門頭用亞克力底料、水晶字做成的，門店旁邊還有一個具有行業(yè)特色的三色轉燈。凡是消費者一看一對比就知道哪家的檔次高，一些講究的老年人還有中年人都到鎮(zhèn)上去理發(fā)了，還有一些老頭原來總是剃光頭，現(xiàn)在為了美觀，也都留了頭發(fā)，樊愛民的生意真是一日不如一日。樊愛民不服氣：“裝修得再好也都是理發(fā)；名字再響亮還不是剃頭！我干了一輩子剃頭，閉上眼都能刮光頭，他們連刮胡子都不會刮！”嘴上是這樣說，可他心里已經知道剃頭匠已經快走到頭了，當初沒有讓孩子學手藝是對的，這也是他唯一值得欣慰的地方，單就這一點就比他的弟弟樊愛國要強。樊愛民曾經說過：“剃頭的活干不時間長，我可能就是最后一代剃頭匠了！”他從心底不喜歡這份手藝，為了養(yǎng)家糊口，他不得不做，學了之后雖然沒有富裕，但是也沒有餓死，還培養(yǎng)了一個大學生，這份手藝也算完成了使命！現(xiàn)在樊愛民也老了，他說：“等小義結了婚，我就正式‘退休’，看看孫子、溜溜鳥，找一些老伙計喝喝酒。這輩子就這樣了！”
鞋匠張的生意也是不咋好，他說：“修鞋的黃金時期算是過去了，農村的人都出去了，家里哪還有人啊。再說，現(xiàn)在生產的鞋質量太好了，真不容易壞啊，即使穿壞了，直接就扔掉再買雙新的。”還有抬花轎，更是過時了，現(xiàn)在誰結婚還不用輛汽車？鞋匠張要遠比樊愛民失落，他剃頭的生意雖然不如以前，但是還是能掙錢的，鞋匠張說：“我學了兩門手藝，我還沒死呢，兩門手藝都死了！”無論怎樣，總要養(yǎng)家糊口吧。手藝不行就賣力氣，鞋匠張做起了泥瓦匠的活，這些年，農村蓋樓的比較多，他自然也掙了不少錢，有時候我都很羨慕他，說“叔，你的工資比我高的多啊！”鞋匠張白了我一眼，說：“你干的是腦力活，我干的是體力活，能一樣嗎？我是用身體掙錢，透支身體掙的錢??！”他自己也知道是靠“透支身體”掙的錢，但是他自己又說：“孩子還沒結婚，婚房還沒蓋，不敢停下來啊，再拼幾年吧?！边@個堅強的漢子又想張大成了。
還有豆腐楊和木匠程，木匠程一直在外打工，好幾年了也沒有“衣錦還鄉(xiāng)”，自然有不如意的地方。豆腐楊的生意也不好，還是那句話：“農村都沒人了，我的豆腐賣給誰去。他們打工回來，又舍得花錢，看不上豆腐這道菜啦！”除了嘮叨楊軍華沒有結婚之外，還不忘夸贊一下自己的兒子，說：“還是俺家軍華有眼光，早就應該到城里去做生意。我要早二十年到城里去賣豆腐，現(xiàn)在怎么著也得是個百萬富翁吧。唉，我是沒有軍華那種膽量呀。”
時代變了，賣散醬油醋的也不來了；賣香油的也不來了；賣布的也不來了；撥浪鼓也不來了；做鋁鍋的也不來了；賣面包的也不來了；打燒餅、炸爆米花的也不來了。平日里，村里總是很安靜，但也聽到打牌的聲音和電視的聲音，男人們聚在一起打牌、女人們看電視，這是村民們最喜歡的消遣方式。
二零一三年九月，樊小義和郭翠麗終于要買房子了，樊小義拿出全部工資、樊愛民拿出全部積蓄、郭翠麗把當初的訂婚彩禮錢和工資全都拿了出來，由于還是不夠，樊小義又套了一部分信用卡，如愿以償?shù)卦谑〕堑慕紖^(qū)按揭買了一套八十多平的房子。郭翠麗嫌棄房子有點小、位置還太偏，樊小義承諾：“十年之內一定要在市區(qū)買一套大一點的房子！”后來，樊小義打電話給我說：“作為第一代進城的人，有房子就不錯了，起碼在這個城市有了立足之地。進入省城的郊區(qū)我花了二十八年的時間，還要再用十年的時間進入市區(qū)，哪怕是一步一步地往市區(qū)挪，我得讓我的下一代成為真正的城市人！”
這一年十一月，樊小偉學會了修電動車，他說：“學這技術比學嗩吶容易，后悔學晚了！”之后為了省房租便在縣城的一個老居民區(qū)的旮旯里找了一個十平方的店鋪，又為了節(jié)省空間，他對店鋪進行了改造，加了一層可以睡覺的地方。開業(yè)之后，生意還不錯。樊小偉很滿足，說年后要把老婆孩子都接過來，多掙點錢，一定要讓孩子上學，將來考大學，多學點知識總比沒文化要強得多，還請了我吃了一頓飯，拜托我時常來給孩子補習功課。
農歷臘月十六，樊小義和郭翠麗結了婚?；槎Y是在老家辦的，在外打工的人還沒有都回村，所以現(xiàn)場并不算熱鬧，整個婚禮也很簡單。在婚禮現(xiàn)場我和楊軍華自從高中畢業(yè)之后第一次見到“真人版”的郭翠麗，她確實比原來漂亮了，身材高挑、臉也很白，雖然沒有程麗珍那種貴婦氣質，但也有自己的獨特風格。農村的婚禮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沒那么煽情，結婚就應該是件高興的事，沒必要說一些情了愛了的催人淚下的話，不過當天晚上，我們看著這一對參加了“愛情長跑”的人，心里也很感動，講起了我們的老師、我們的同學，以及郭翠麗摸樊小義玉蟬的事情，郭翠麗竟然哭了，對樊小義說：“愛情不易、生活不易、以后的婚姻生活也不易，愿我們相親相愛相陪到老！”
我們說在所有小伙伴里，樊小義算是成功人士了，不僅在省城定居了，還娶了大美人老同學。樊小義摸著自己的肚子說：“看看吧，我的肚子都癟成啥樣了！自從郭翠麗下達了買房的命令之后，我省吃儉用，連一次自助餐都沒有吃過，回到村里拿著低檔的香煙，他們都不愿意接。還有我的內褲……”說著就去解開褲腰帶，我們連忙勸住，他接著說：“內褲爛了好幾個洞，都沒舍得買新的。還有，三年來只買過一套像樣的衣服，哎呀，可惜了，只能穿一次！”他說的是婚服，樊小義似乎有滿肚子苦水，又接著說：“結婚的時候，我們連婚紗照都是省著拍的，也沒有送她‘三金’，突然感覺有點對不起郭翠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