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時詩知道自己和坦克大概是再也見不上面了,可她從沒想過這句話竟然會以那么可怕的方式得到了應證。
一大早被叫起來去做了問訊和筆錄回來,時詩一點真實感都沒有,整個人輕飄飄的像是踩著棉花站在夢里。
“你上哪兒去了?”長安從毯子里探出一個腦袋,奇怪的望著時詩,“很少見你起得那么早?!?p> 他跟別人不一樣,睡醒之后幾乎不需要迷糊的時間,像一只隨時繃緊了肌肉的野獸,立刻就能起來跟敵人搏斗。
“我……”時詩披著一身濕淋淋的水汽,嗓子里啞得幾乎發(fā)不出聲音,身體也跟著不住的發(fā)顫。
“怎么回事?”長安感覺到她是在害怕,慢慢朝她伸出手去,“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時詩望著他的臉,腦子里嗡的一聲,不知怎么回事就撲進他懷里去了,肆意的大哭出聲:“坦克死了……他死了!”
坦克死了。
因為后面還有聯(lián)賽,坦克脫隊單獨行動的時候有助理跟著。助理知道他和時詩的那回事兒,提前買好了機票跟他打好了招呼之后就在機場老老實實等他。臨近登機發(fā)現(xiàn)他電話打不通之后以為他是和平常一樣鬧脾氣,心想著怕是要和這個初戀發(fā)生點什么,索性也就不催了,直接在機場椅子上過了個夜。
天蒙蒙亮的時候,早起晨跑的人發(fā)現(xiàn)小區(qū)側(cè)邊還沒完工的樓盤排水溝里躺著一個人,一開始還以為是喝醉了,后來湊近了才覺得不對勁,趕緊報了警。
坦克身上的財物被洗劫一空,身上挨了好幾刀,手上還有搏斗時留下的傷痕,深可見骨。那片樓盤還沒完工,路上的路燈都沒裝起來,當然也更不可能有監(jiān)控。
也不知道他是受傷后逃走的時候跌進了排水溝還是死亡之后被扔進了排水溝,反正沒有一個人聽到呼救,也沒有一個人能提供線索。那天晚上還下了雨,排水溝里的水就沒斷過,等他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身上的血已經(jīng)流干了。
時詩真的很難接受,昨天還和她一起吃吃喝喝的人,今天已經(jīng)躺在了黑色的袋子里。
長安沒想到她會這么反常,然而看到她在自己懷里顫抖得像樹上掉下來的枯葉,慢慢放下手來,笨拙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時詩哭得太厲害,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安撫,嚎了快一個小時才慢慢停下來。她完全沒意識到長安的姿態(tài)有多僵硬,只是無意識倚住他寬闊的胸膛,感覺自己真的太累了,整個人恍恍惚惚,好像隨時都會蒸發(fā)到空氣里似的。
長安忽然開口:“他的死和你有關系嗎?”
“他是我朋友!”時詩心情很不好,聽他這么一說,更是想揍他。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你又被這事情牽連進去給別人背黑鍋?!遍L安停了停,“我不認識這個叫坦克的人,對于他的死我最多表示遺憾,但我擔心你?!?p> 時詩輕輕的抽了一抽:“初步判斷是搶劫殺人……我和他分開的時候被樓下的監(jiān)控拍到了……我只是去配合調(diào)查,這里頭沒我的事。”
她說完話沒得到長安的回應,忽然反應過來,長安是要她自己清醒過來。畢竟一個人心里筑起墻來,那就誰都進不去,只有她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懷里的哭聲逐漸平息,只剩下了清晰的呼吸聲,長安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時詩的背黑鍋體質(zhì)實在太可怕了,大到王望丑聞、青州無頭案和現(xiàn)在的泰坦之死,小到路上提醒別人防范小偷反而被當作小偷,明明是八竿子打不著邊的人和事居然也會給她惹來這樣的麻煩,將來他總要離開,那個時候還有誰能保護她?
想到這里,長安莫名的有些煩躁,低頭問道:“能確定是單純的搶劫殺人嗎?你和他之間還有沒有什么秘密沒說出來……”
他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時詩閉著眼睛靠在他懷里,腦袋低低的垂著,居然是睡著了。幸虧她早上出去的時候沒化妝,這會兒臉上雖然滿是淚痕,眼睛也腫得厲害,至少也還能看。
“時詩,時詩?”長安猶豫了一陣,到底沒有下手使勁把她搖醒。
他把手放下來,時詩順勢軟綿綿的躺下來,后頸窩擱在他胳膊上,頭發(fā)軟軟的篷起來,很好摸的樣子,像一只睡不醒的貓。
長安嘆了口氣,把她順在沙發(fā)上,小心的把腿規(guī)規(guī)矩矩的放好,然后蓋上毯子。
時詩感覺不到體溫了,稍稍翻身蜷起身子把毯子緊緊地裹在身上,腿壓住了毯子邊緣,手也跟著攥住了,把一條毯子變成了堅實的蝸牛殼。
長安有些好笑,時詩這個人極度缺乏安全感所以對所有東西都表現(xiàn)出了一種可笑的占有欲,無論是對人,還是對一條毯子。
長安伸手揉了揉她的頭。
隨著尋找記憶的過程,他和時詩好像離得越來越遠。
記憶里的她分明是她,但脾氣個性又完全不一樣。
如果那個她根本就不是時詩,那么她在哪里?時詩和他丟失的過去到底有什么聯(lián)系?會不會他自己也不過是時詩背黑鍋體質(zhì)帶來的一場災難?
時詩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陽光正透過窗戶落在她身上,鐵藝防盜窗上的圖案被陽光織成了明暗相間的花紋,像是躲藏在時光里的秘密,難以捉摸卻又真實的存在著。
她伸了個懶腰,早上受到的震撼和驚嚇好像在陽光的安撫下暫時的退潮了。
長安的外套掉落在沙發(fā)前,毫無章法的摞成一堆,很明顯就是她睡姿太差使勁翻身的時候踹下去的。
……他居然知道體貼人了。
時詩伸手把那件沖鋒衣?lián)圃谑掷铮X子里忽然閃過睡過去之前拽著長安哭訴的幾個片段,忽然提起拳頭重重的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瘋了,哪怕他長得再像秦天野他都不是秦天野,她這些行為實在是顯得太不檢點了。
她無比懊悔,使勁揉了揉那件沖鋒衣。
沖鋒衣的布料發(fā)出了委屈的哀鳴,明明衣服還很新,可上面已經(jīng)有了不少損壞的地方,磨破的,劃破的,撕裂的,放在別人身上大概只會覺得衣服的主人酷愛戶外活動,然而放在長安身上,那每個痕跡卻都代表了驚心動魄的生死搏斗——尤其是其中大多都是因為她。
時詩心里悄悄地被觸動了一下。
以后還是盡可能對長安好一點吧。
她站起來打算回臥室去加件衣服,才進門就被嚇了一跳,長安居然躺在她床上?!
時詩想起長安趕走葉百合保衛(wèi)沙發(fā)使用權(quán)的那一出,頓時氣得七竅生煙,敢情他這么溫柔體貼又蓋毯子又蓋衣服就是為了名正言順的霸占她的床?
時詩花了幾秒鐘積蓄怒氣,剛剛想要發(fā)作就聽到門鈴被摁響了,節(jié)奏是葉百合的炫技風,隱隱約約聽得出是《哈利路亞》的節(jié)奏。時詩伸手推了一把長
安:“葉百合來了,你出去躲躲?!?p> 長安點了頭之后無意識的要走,忽然回過神來:“我為什么要躲?又不是不認識葉百合,她知道我們的事,做事總會有分寸的。”
“你真是太高估葉百合的自覺性了……”
時詩還沒吐槽完,葉百合已經(jīng)開門直沖了進來:“哎!你們這是什么情況!長安怎么睡在你床上!”
“葉百合!你又偷偷配了我家的鑰匙!”時詩稍稍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然后她發(fā)現(xiàn)葉百合背后還跟著一個人——莊源。
她并沒有高估葉百合的自覺性,反倒是低估了葉百合的臉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