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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拭

第二章 女鏢師

山河拭 程小程1 3648 2019-12-02 00:10:32

  出手救下女鏢師,謝玉田對自己很是滿意,滿意之余還有一些不盡興,他有些后悔躲在暗處把山賊趕跑了。應(yīng)該上去和山賊明刀明槍痛痛快快地打一場。自從創(chuàng)辦了謝家鏢局后,他再也沒和別人交過手,手有些癢,心里有些悶,感覺活得不似從前那般爽快了。

  “拉掛子”是收人錢財(cái)替人消災(zāi)的生意,和抱打不平、助弱扶困的俠義行為完全不搭邊。謝玉田自認(rèn)為是俠義之士,行走江湖,快意恩仇才是他該干的事,為了些許錢財(cái),任人驅(qū)使實(shí)在是俠義之士的恥辱。

  可是,凡事有因有果,一入“掛子行”,江湖深似海,哪能由著性子來呢。謝玉田有時(shí)不免后悔,后悔當(dāng)年未隨張錦湖南下去闖世界。

  張錦湖才是一個(gè)敢想敢為的真漢子,扛一把鍘刀說走就走了,轉(zhuǎn)眼六年過去,也不知道他在南方是何情形。謝玉田走鏢至上海、杭州時(shí)也曾打聽過,只是沒有張錦湖的半點(diǎn)訊息,江湖真的是深似海。

  結(jié)識張錦湖時(shí),謝玉田剛過而立之年,長子寶龍七歲,次子寶清五歲,說悔未別家與君行,其實(shí)完全是癡話,怎么能割舍得下。別家遠(yuǎn)行當(dāng)然做不到,不過他也是有所改變的,不再去四處尋人切磋武藝,在搏擊中尋求短暫的快樂;也不再好勇斗狠爭一地之魁首。

  在張錦湖南下的第三年,也就是光緒二十一年,謝玉田忽然收心,在家里開武館收徒。

  由于謝玉田武功武德俱佳,為人俠肝義膽樂善好施,在魯南蘇北一帶威望甚高,武館一開,慕名前來拜師學(xué)藝者絡(luò)繹不絕,很快就收徒超過兩百人之眾,一些外鄉(xiāng)的徒弟便吃住在謝家。

  徒弟中大多家境貧寒,謝玉田不忍收取費(fèi)用,只管盡力貼補(bǔ),練武的人飯量都大,每天光是大米就要吃掉一百多斤。謝玉田兄妹六人,大哥玉和起早貪黑侍弄家里的二十多畝水田。老三玉春年輕愛玩,除了跟著謝玉田練練拳腳,管理武館的雜務(wù),便是在街上和一幫富家子弟瞎胡鬧。三個(gè)妹妹一個(gè)出閣兩個(gè)年幼,一大家子人本就是不小的開銷,加上武館的入不敷出,謝家眼看著要坐吃山空。

  老爺子謝安泰瞧在眼里,急在心頭,于是找到在縣衙做師爺?shù)谋碇洞奘⑸套h,想給玉春謀個(gè)公差,多少有些收入貼補(bǔ)下家用。崔盛是個(gè)有主意的人,并不贊同玉春到衙門里做個(gè)小衙役,那點(diǎn)收入對謝家的龐大開支來說,不過杯水車薪。崔盛建議謝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既然謝玉田在掛子行已久負(fù)盛名,手下又有許多弟子,何不辦個(gè)鏢局。

  一語驚醒夢中人,崔盛的話讓謝安泰茅塞頓開,他一拍大腿,“著啊,我怎么沒想到這門好生意呢!前些日子黃大財(cái)主往濟(jì)南府運(yùn)糧,請老二幫忙護(hù)送,回來包了二十兩賞銀,老二覺得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搭把手的事,沒好意思收,若是開個(gè)鏢局入了生意行,收點(diǎn)辛苦錢不就名正言順了嘛?!?p>  謝老爺子回到家便催著謝玉田辦鏢局。謝玉田覺得干“拉掛子”這一行太兇險(xiǎn),弟子們跟著他走鏢,有個(gè)三長兩短的無法向他們家里人交待。猶豫了很長時(shí)間,直到有一天看到兩個(gè)妹妹在碼頭掃碎米撿煤核,才明白自己拖累家里實(shí)在太多了,便開始琢磨開鏢局的事。

  可是鏢局這行并非單有人就行的,還得懂這行的門道,于是他就想到了在中興礦局干護(hù)衛(wèi)的師兄梁子成。梁子成認(rèn)識許多鏢局的鏢頭,當(dāng)即帶他前往保定府,去見萬通鏢局的總鏢頭李存義。李存義先習(xí)形意拳,后練八卦掌,是京師武術(shù)名家董海川的高徒,他的萬通鏢局名氣極大,官私道上人脈甚廣,為人更是豪爽,見到謝玉田后,先試功夫,交手過后,許以四字:“后生可畏”。然后毫無保留,悉心傳授走鏢心得,謝玉田聰慧過人,一點(diǎn)就透,在保定府呆了兩天,回到臺兒莊就將“謝家鏢局”的招牌掛了出去。

  時(shí)至今日,鏢局已開張四年,在運(yùn)河上謝家鏢局的名號已成通關(guān)牒照,謝家鏢局的鏢船所到之處,皆暢通無阻。謝玉田才三十多歲的年紀(jì),便已馬放南山,刀槍入庫,英雄再無用武之地,他覺得自己要廢了。

  盛懷嶺說得對,出來走走才知道天下有多大。走出運(yùn)河,到岸上一行,才知道世間風(fēng)光無限。沒想到,一入太行山,便俠義了一回,這種快意的感覺盛懷嶺是不懂的。

  出太行山時(shí)天色已晚,一天的行色匆匆,人困馬乏,謝玉田提議找個(gè)村子打尖。盛懷嶺想到山上丟下的那幾具尸體,仍心有余悸,催著繼續(xù)趕路。

  帶著女鏢師父親的遺體投宿多有不便,若是繼續(xù)趕路,夜間走鏢卻犯了“拉掛子”行的大忌。謝玉田不禁有些猶豫。

  女鏢師看出謝玉田的為難,道:“謝大俠,家父已然身故,小女子勢單力薄,要將家父落葉歸根葬回故土是小女子想也不敢想的事。行走江湖的人,四海為家,就在這太行山下找個(gè)僻靜處將他老人家安葬了吧?!?p>  “你能這樣想自然是好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謝某不才,略懂些風(fēng)水,我看右邊那片林子依山面水,便是極佳的陰宅旺地,你意下如何?”謝玉田道。

  “權(quán)憑謝大俠作主?!迸S師欲跪倒行大禮。

  謝玉田伸手架住女鏢師的胳膊,扶著她向林中便走,趙廣前背了她父親的遺體緊隨其后。盛懷嶺只得和小吉各牽了兩匹馬跟上。

  謝玉田借著月光選好墓地,邁開步子量了大致的尺寸,開始清理地上的亂石雜草,巧得很,地底下并無石頭,四人用鋼刀很快便挖出一個(gè)墓穴。

  趙廣前帶著盛懷嶺主仆二人安葬女鏢師的父親,謝玉田找來一塊青石板,問女鏢師:“令尊的名諱?”

  女鏢師一怔,旋即明白他是要為父親刻一塊碑,不由感動得落下淚來,邊抽泣著邊道:“家父鐘諱興禮,小女賤名鐘以士?!?p>  謝玉田從腰間摸出一枚飛鏢,凝神運(yùn)氣,在青石板上走鏢刻字,只聽得錚錚有聲,石屑飛舞之間,兩行一指多深的碑文現(xiàn)于青石上。

  盛懷嶺上前撫摸碑文,驚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謝大俠果然功夫了得,這等內(nèi)力盛某若不是親眼所見,絕難相信?!?p>  趙廣前道:“你能見過多少世面?你可知道師父即便不用鐵器,單憑手指也能在石上寫出字來!”

  安葬好鐘興禮,謝玉田等人陪著鐘以士在墳前坐下,這有可能是鐘以士最后和父親在一起的機(jī)會了,幾人都默然無語,心下一片凄清。

  鐘以士想哭又不敢放聲大哭,只能嚶嚶啜泣,幾次哭昏倒在墳上。謝玉田深知生離死別的苦痛,不忍勸離,對盛懷嶺道:“咱們索性便在這林子里將就一晚吧?!?p>  盛懷嶺知道謝玉田決定的事情無法改變,索性聽之任之,讓小吉卸下行囊,拿出干糧。

  謝玉田道:“鐘小妹,人死不能復(fù)生,莫過于傷心,吃些東西吧?!?p>  鐘以士目光呆滯,喃喃自語:“父親是替我擋了一刀才被害的,是我……是我害了父親?!?p>  “不必過于愧疚,可憐天下父母心,令尊這樣做是要你好好活著……”謝玉田欲言又止。

  鐘興禮能帶女兒出來走鏢,想是家里再沒什么人了,不知道鐘以士一個(gè)女子將來該何去何從。

  盛懷嶺問鐘以士:“我有一事不解,令尊因何帶你一個(gè)女子出來做鏢師呢?”

  鐘以士長嘆一聲道:“以士前面還有一個(gè)哥哥,十六歲那年,元宵節(jié)與伙伴上街觀燈,清兵過馬隊(duì),躲閃不及死于馬蹄之下。母親那時(shí)已身懷六甲,因傷心過度,在生下我后不久便離開了人世。鐘以士是哥哥的名字,我出生后,父親便把哥哥的名字給了我,從小將我當(dāng)男孩養(yǎng)?!?p>  “你的功夫是令尊傳授的嗎?”謝玉田問。

  “是?!?p>  謝玉田道:“看你的刀法,翻腕回環(huán),劈拉橫推之式甚多,且每一式都連綿不絕,變化萬端,頗有滄州李氏刀法之妙,莫非令尊與滄州李鳳崗有淵源?”

  鐘以士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謝大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不必瞞你,我?guī)煚斒峭跽x,師爺?shù)膸煾刚抢铠P崗老前輩?!?p>  “王正誼?”謝玉田恍惚了一下,一時(shí)記不起王正誼是誰。

  “是,外頭知道他老人家大名的不多,江湖上都叫他‘大刀王五’?!?p>  謝玉田恍然大悟,道:“是了,原來是他!”

  大刀王五的名號謝玉田自然知道,十年前正血?dú)夥絼倳r(shí)曾往滄州尋他,不過機(jī)緣未到,失之交臂,好在和李鳳崗的一位入室不久的弟子交過一次手,總算見識了李氏刀法的精妙。

  謝玉田壓低了聲音問道:“五爺和去年因發(fā)動變法被朝廷處死的譚章京是莫逆之交,不知五爺可曾受到牽連?”

  譚章京就是譚嗣同,因推行變法觸怒慈禧,光緒二十四年秋天與康廣仁等人被處死于菜市口。

  鐘以士回道:“五爺?shù)故菦]受到誅連,不過也不敢再拋頭露面。為防備朝廷出爾反爾,五爺不敢讓家父留在他身邊。五爺在滄州有家鏢行,家父便帶我入了鏢行,沒成想這趟鏢竟讓家父踏上了不歸路……”

  鐘以士說著又哭起來。

  盛懷嶺將水囊遞到鐘以士手中道:“嗓子都哭啞了,快喝點(diǎn)水。世事無常,節(jié)哀順便吧。你當(dāng)下最要緊的是想一想今后該怎么辦?”

  聽到這句話,鐘以士越發(fā)哭得厲害起來。

  “敢問鐘小妹芳齡幾何?可曾許配人家?”盛懷嶺問。

  “二十有一……只因別人都當(dāng)以士是男兒身,從未有人上門提親。”

  “呀,這不是把你耽誤了嗎?令尊可真是老糊涂……”盛懷嶺究竟是個(gè)商人,出言口無遮攔。

  謝玉田干咳兩聲,盛懷嶺忙訕笑著止住話頭。

  盛懷嶺的話觸痛了鐘以士。

  “我世上再無親人,也無家可歸,不如就隨父親去了……”鐘以士說著便抽出腰刀。

  謝玉田伸手按住她的刀,沖口而出說道:“令尊臨死前將你托付于我,今后我便管你了,有我一口吃的便少不了你的嚼谷?!?p>  “是啊,是啊,有謝大俠在,你不必?fù)?dān)心沒有落處。”盛懷嶺道。

  鐘以士低頭想了想,再無更好的主意,便轉(zhuǎn)身給謝玉田磕了個(gè)頭道:“蒙謝大俠不棄,以士感激不盡,今后以士當(dāng)牛做馬一定盡心服侍大俠?!?p>  謝玉田道:“你這孩子,說什么傻話呢,我身強(qiáng)力壯的要你服侍做什么?!?p>  趙廣前道:“就是,師父有師娘服侍著呢!往后你仍跟著我們走鏢,你還沒走過水鏢吧?在運(yùn)河上漂著可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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