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見月光,袁紓的眼睛被淇江水面上反射的光線照耀地看不清景象,適應了一會兒,她才發(fā)覺提著自己的風魂,居然是站在淇江水面的一旁,并不是江邊的陸地上,而是在江邊堤沿的半腰上。
袁紓不禁驚呆了,原來這窄小木門中的暗道通向的,居然是淇江堤沿的半當中,也不知是何人所建,用于何處。
袁紓很驚奇,風魂臉上卻平淡極了,他一把將袁紓?cè)拥搅嗣媲耙粔K小小的石板上,就站在淇江水面的側(cè)旁。風魂好像已經(jīng)看慣了這江面上的波光粼粼,月色依依,一心只盯著江流中心那彎殘月的倒影。月牙朦朧,時辰顯然已經(jīng)到了丑時左右,陸地上已經(jīng)沒有絲毫的聲響,袁紓更猜不透這風魂究竟要做什么。
密室若有兩個通道,一般都是用作逃脫,俗話說狡兔三窟就是這個道理,可風魂這座密室,偏偏是通向水光瀲滟的淇江,江水雖然平靜,但若想橫渡,卻定然是困難重重,何況風魂手上還拎著一個袁紓,渡江更是難上加難。
風魂還是一動不動地盯著江面上月牙的倒影,可他的神情卻好像越來越緊張,連粗重的喘氣聲都變得小心而謹慎。袁紓也好奇地望向了那個月牙的倒影,可她看了半晌,也沒看出個什么名堂,這月牙究竟有什么秘密?難道是風魂與人約定好的信號?
袁紓只覺得自己的眼睛都仿佛要看花了,眼前的月牙也好像從一個變成了兩個,從兩個變成了四個,當她努力地眨了眨眼,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的景象更是變得不可思議,那水流徐徐的淇江水面上,竟然依稀浮現(xiàn)出一座水晶打造的大殿。
袁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正要仔細地打量,身邊的風魂突然將她一把甩到了腋下夾住,輕聲道:“死丫頭,別?;ㄕ??!闭f完便一個猛子扎進了平靜的淇江水中。
江水比袁紓想象中還要冰冷,水流好像無孔不入的寒風,一瞬間便凍得她神志不清,她的身體微微地顫抖著。風魂的水下功夫很不錯,他熟練地撥動著雙手雙腳,片刻間便游出了大段的距離,袁紓的頸肩傳來了風魂身體發(fā)出的陣陣微熱。
嗆了好大的幾口水,袁紓不經(jīng)意地抬起頭,發(fā)覺那水晶的宮殿,已經(jīng)近在眼前,宮殿只有半丈左右的部分露在水面之上,構(gòu)造看來并不同于人間普通的房屋建筑,而似寶塔的尖頂一般,尖頂?shù)陌私歉吒叩芈N起,像八只展翅欲飛的春燕,尖頂?shù)乃闹軇t裝飾著雕刻的水晶珠串,珠串被人工雕琢成一串串的木蘭花瓣,垂在八個飛起的尖角上,晶瑩剔透望之驚嘆。
袁紓正在驚異于這水晶宮殿的奇妙與精彩,風魂已背著她扎進了江水的深處,在江面下再有半丈的距離,水晶宮殿上赫然有一個窄小的入口,風魂毫不猶豫地抱著袁紓鉆了進去。
剛一進入,這水晶宮殿就迅速地向下沉去,這水晶宮究竟是什么地方?這水晶宮下面又是通往何處?這個密道怎會修建得如此精美而神秘?袁紓還來不及細想,只覺得水中的壓力越來越大,胸口猶如壓上了兩塊沉重的巨石,腦子里嗡嗡的,很快水晶宮殿便沉向了江底,袁紓只覺得風魂扯著自己的身子扯得肉痛,四周已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袁紓這才發(fā)現(xiàn),本以為自己會隨著水晶宮來到神秘的仙境,沒想到這里卻是地獄的入口。
這地獄中固然沒有刀山火海,卻擁有無盡的黑暗與江水,風魂似乎已將袁紓拉到了一個窄小的通道口中,這狹窄的通道連袁紓的身子都容納得有點費勁,袁紓不是撞到了頭就是撞到了腳,最可怕的是,根本就沒有可以換氣的地方。
就這么嗆死在水里,袁紓只覺得還不如方才悶死在那石室之中,就在她憋氣已憋得快要發(fā)瘋的時候,頭頂上突然傳來“咯噔——”一聲,似有一個出口已經(jīng)打開,風魂不顧一切地扯著袁紓的身子游了上去。
一瞬間,袁紓從江水中脫身而出,她被風魂一把扔到了水面旁的地上,袁紓大口地喘著粗氣,突然發(fā)覺自己的身子似乎已在慢慢地恢復知覺,她的手指尖已能夠自由地活動,可她還是什么都看不見,這水面盡頭的地面上,居然還是沒有一絲光亮。
風魂就站在袁紓旁大口地喘著氣,他顯然也被憋得快要發(fā)狂,片刻之后,袁紓身邊又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風魂正在整理著自己濕透的衣衫與頭發(fā),這劍客的功夫已入內(nèi)功之境,他盤腿坐在地上自如地運功發(fā)熱,很快就烘干了濕漉漉的身形。
袁紓卻還在努力得掙扎著,她不斷抓捏著自己的手指,盼望著身體能夠盡快地恢復行動,這燃燒著的意志,居然讓她忘記了身體的寒冷,忘記了此處的陰森。
片刻之后,風魂已重新站起身子,伸手摸索著地上的袁紓,將她一把背起,既而又摸向兩邊的石壁,他似乎對這地方也不甚熟悉,邁開的步伐并不算穩(wěn)健。
黑暗,無窮無盡的黑暗,袁紓從來沒有覺得黑暗是如此得可怕。
若那石室中垂死的黑暗稱得上是令人絕望的話,這江水盡頭密道的黑暗簡直要令人發(fā)瘋。袁紓本就不甚通暢的呼吸,變得更加沉重。
就這樣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時間,袁紓突然在前方看到了一絲光亮,那并不是正常的日光、月光或者火光,而是類似于鬼火一般慘碧色的一簇光亮,微弱地輕輕地跳躍著,往密道的深處閃動而去。
袁紓看到了這簇鬼火,風魂當然也看到了,他停下腳步,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氣,那鬼火居然也盈盈地停住不動,直到風魂再次邁開步伐,鬼火又飄飄蕩蕩地向前躍去。
此情此景,若發(fā)生在一月之前,袁紓定要嚇得驚聲尖叫,可她自從來到了蘭川,就長了太多的見識,見過了那被折磨致死的銀蓮尸體,見過了那神秘女子假扮的鬼魂,她已覺得世間再沒有什么能夠嚇唬得了她,就算是無邊地獄,袁紓也夠膽去闖一闖。因此,這鬼火雖然陰森,袁紓卻不甚在意,她的精力依舊集中在行動的恢復上,暗暗發(fā)力的她已能感知到小腿和手臂的力量。
又是一炷香的時間過去,黑暗的密道中,只有那一點慘碧色的火光,晃晃悠悠,飄飄蕩蕩,除此而外,目光所及看不到任何的新生事物,只有絲絲的陰風吹過,吹得袁紓脊背發(fā)涼。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其實就連風魂都辨不出方向與路途,他能做的也不過只有一步步隨著鬼火的指引向前走去,好似被勾魂使者帶領(lǐng)著走向慘絕人寰的十八層地獄。
越往里面走,密道中的陰風也越來越大,袁紓身上的衣服還是濕漉漉的,她被這陰風吹得直打寒噤,但她卻不覺得十分寒冷,只因為這黑暗的世界已令她麻木了許多,關(guān)于這鬼火,關(guān)于這密道,她本來應該感到恐懼,可她卻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恐懼些什么。風魂的步子一步步向前走去,袁紓也一點點向前移動,可她也僅僅只是向前移動而已,再多移動一尺會發(fā)生什么,她根本也都不知道。
黑暗中是否會突然跳出一個無名之人帶走自己?密道盡頭是否會有一個永遠不得出入的監(jiān)獄?甚至這一絲絲的陰風和鬼火中,是否彌漫著與貪夢香類似的各種迷藥和毒藥?
袁紓發(fā)覺自己什么都想不出的時候,她就決定不再胡思亂想,而只是悄悄收斂了自己的氣息。
風魂突然道:“死丫頭,倒也聰明?!痹傮@奇,難道這風魂也已被這鬼火和黑暗壓得緊張起來,竟忍不住出聲來分散自己過于緊繃的精神,他若真是因此而講話,就絕不會只說這短短的一句。
果然,風魂又兀自接道:“普通人在黑暗中都會暴露出一般人瞧不見的弱點,聰明人就該知道,黑暗中最重要的,絕不該是害怕和恐懼,而應當是隱藏自己。你知道收斂氣息,就已經(jīng)是年輕人中百里挑一的聰明人了。”
袁紓心想道,我若僅僅只是在黑暗中收斂氣息便已算得上是聰明人,那這密道背后的主人,甚至能夠利用這密道的黑暗來擾亂來人的心神,他豈不是聰明得要上天了。
風魂道:“我看你身板體魄,是個習武的好材料,心智精神,也算得上不錯,以后若多加雕琢,必定是個禍害世間的奇女子。只可惜……”
袁紓想問:“可惜什么?”可她思慮之下還是不肯出言,風魂也就此打住,不再開口,兩人隱沒在漆黑不見終點的洞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