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的神情看來逐漸有些恍惚。
黑衣老嫗道：“我從未聽你說過這么多的話?！?p> 白衣人緩緩道：“我會說這么多，或許只是因為以后沒有機會再說話了?！?p> 黑衣老嫗道：“這是為何？你所中的毒相比十年前并沒有加深多少?！?p> 白衣人道：“我從來也不怕自己死在這毒藥之下，最近我甚至覺得我若早些被毒死了，是否還會更自在些，可我似乎也不必急著去死，因為這毒遲早都要發(fā)作的，既然難免一死，我又何苦著急?！?p> 石窟中是一陣沉默，誰也不知道白衣人的話要如何去接，畢竟并沒有人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而能與孤星雨對談，本是這世上多少醉心劍術的少年們心向神往的美事，可他們?nèi)羰侵拦滦怯陼勥@些聽來十分喪氣的打算，恐怕也會大喊“劍仙已死”。
白衣人道：“這地方已為外人所發(fā)現(xiàn)了，是么？”
黑衣老嫗沉默著點了點頭，苗千千眼睛一亮，道：“你不是天下第一的劍客么？既然如此，我們還有什么好躲的，我?guī)愠鋈ィ淹饷婺切o理取鬧的凡人們一網(wǎng)打盡。”
白衣人卻并不接苗千千的話，自顧自道：“我說的話已經(jīng)夠多，我要休息了。你們走吧?！彼磥硪逊浅Ｆ＞耄B說話的力氣都幾乎失去了，苗千千立刻閉嘴，咬著嘴唇看向袁紓。
袁紓很想告訴他：“你與我們?nèi)ヌm川，我認識很厲害的人，一定可以幫你把這毒解掉，你一定可以重回當年劍仙的無雙風采?！?p> 可她已說不出口了，因為孤星雨又躺進了那口古銅的棺材中，閉上了眼睛，雙手擺在胸前，恢復了最開始一動不動的僵尸模樣。
袁紓和苗千千當然不敢再驚動他，黑衣老嫗也不說話，只是抬手指了指棺材后的石壁。
袁紓朝那方向看去，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苗千千卻已經(jīng)跑到了那片石壁跟前，她捏著拳頭在石壁上敲了一敲，袁紓立刻聽出來，那石壁背后是空的。
黑衣老嫗即刻與袁紓走到了苗千千身旁，只輕輕一推，眼前居然露出一個小門。
苗千千好奇地走了進去，袁紓和黑衣老嫗就跟在她的身后。
走過了這么多道地道和暗門，袁紓已經(jīng)快要麻木了，她只覺得，即便這小門后是富可敵國的財寶，舉世無雙的美食，哪怕是能飛能跳的木頭鳥獸，她也再提不起興趣?？僧斔哌M了這個石洞之后，她還是有些意想不到，這里非但不是藏著奇珍異怪的寶庫，反而是個奇臭無比的地方。
苗千千當先走進去，已被撲面而來的臭氣熏得快要嘔吐，跟在后面的袁紓也不怎么好受，只有那黑衣老嫗，安之若素，仿佛早已習慣了這里的味道。
袁紓本來已經(jīng)被熏得發(fā)暈，但這倒令她再次生出好奇之心，于是她便硬著頭皮往前闖。
里面燃著一盞閃爍零星的長明燈，那依稀的燈光照出整個石洞的殘影，這里與外面的石窟有些相似，壁上也是由大理石堆砌而成，但地面上本來應該五彩斑斕的大理石花紋卻已都被污染得漆黑，墻角的便桶已堆得滿溢，有些地方還有成灘的尿漬。
唯一可以觀瞻地清楚的，是石屋中的所有墻壁，包括頭頂，全部都刻畫著滿滿當當?shù)娜诵蝿ψV，那些圖畫連續(xù)而精彩，袁紓只略略一看便深覺其中之奧妙非一朝一夕所能領悟。
而石洞的中央，正坐著一個披頭散發(fā)，臭不可聞的人，他身上穿的衣服，已經(jīng)臟得看不出色彩，可他似乎毫不在意，眼睛只盯著頭頂上的劍譜出神，苗千千捏著鼻子正要講話，卻只見那人突然跳了起來，以手為劍比劃了起來，但僅僅只是兩三招，他又坐回了方才的位置，繼續(xù)盯著頭頂?shù)膭ψV出神。
就在這人比劃的時候，袁紓看到了那一頭亂發(fā)下的臉，那是一張已經(jīng)瘦得沒有人樣的臉，五官都緊繃在骷髏般的皮膚上，只有一道長長的傷疤醒目極了，袁紓立刻發(fā)覺，他居然是風魂。
苗千千已被臭得無法忍耐，用手指了指進來的小門便立刻退了出去。
袁紓還在盯著風魂看，他卻好像完全看不到眼前進來了三個人，并沒有看她們一眼，口中只是不斷地喃喃自語著，誰也不知道他在說些什么，想些什么。
黑衣老嫗看苗千千已經(jīng)離去，拉著袁紓就要走，袁紓很想再看看墻壁上的劍譜，但終究還是無法忍受沖天的臭氣，跟著黑衣老嫗溜了出來。
很快，她們?nèi)擞只氐搅嗣艿赖牟砜谔?，慢悠悠地朝教主閉關的另一條分岔走去。
苗千千還在干嘔著，道：“這是個什么人，怎么會臭成這樣？”
袁紓道：“你難道沒看出來，他就是風魂?！?p> 苗千千眨了眨眼睛，道：“原來是他，他怎么會變成了一個瘋子！”
黑衣老嫗道：“他并沒有瘋，他只是有些呆了。”
苗千千道：“呆？”
黑衣老嫗道：“是的，他是被那些劍譜給迷住了，吃喝拉撒都已不放在心上，人生中的其他事都盡數(shù)忘記了?！?p> 苗千千道：“我看他不論是呆了還是怎么了，都已和瘋子沒有什么區(qū)別?！?p> 袁紓道：“相比他是呆還是瘋，我其實更向知道他為什么會在這里，那劍譜又是從何而來的?！?p> 黑衣老嫗微笑道：“這個，孤星雨方才不是已經(jīng)告訴你了么？”
苗千千道：“我怎么不記得?！?p> 黑衣老嫗道：“你記得不記得，孤星雨說，每年都有人為他送來解藥?！?p> 袁紓道：“風魂就是為他送解藥而來的？”
黑衣老嫗道：“正是如此，當年孤星雨中了敵人的毒，為了躲避仇家跳入淇江，無意間竟尋到這地下宮殿中，發(fā)現(xiàn)了那驚人的北夏財寶。就在他出去變賣一些財寶以采買生活用品的時候，遇到了當時臭名昭著的鬼劍風魂，二人同為劍客，勢必一戰(zhàn)，而那一戰(zhàn)，最終以風魂的慘敗毀容而告終。也是天無絕人之路，就在孤星雨打算取風魂性命的時候，風魂看出了孤星雨的中毒之態(tài)，這鬼劍居然當場承諾，愿為孤星雨尋得解藥，只求饒他一條性命?！?p> 袁紓道：“風魂怎么會知道如何尋到解藥？”
黑衣老嫗道：“這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半個月后，風魂的確依約送來了第一枚解藥。也正是那時，我與教主落難蘭川被孤星雨所救?！?p> 苗千千道：“這樣說來，教主和婆婆你，原來也是從凡人修煉成仙的?！?p> 黑衣老嫗摸了摸苗千千的頭頂，道：“傻千千，你現(xiàn)在還沒聽明白么？其實教主和我，都只是凡人而已。那些什么仙境之類的話，不過是為了迷惑外人。”
苗千千似懂非懂地嘆了口氣，面具下看不清臉上的表情，眼中也不知是落寞還是失望。
袁紓卻早已從孤星雨方才的談話中大約猜到了當時的情形，因此并不感到意外，她接著道：“孤星雨這樣的劍客，居然也會救人，我一位他只會殺人的?！?p> 黑衣老嫗道：“他本就只會殺人，當年，救下我和教主，也并非出于惻隱之心。他中毒的滋味很不好受，獨自外出更是十分冒險，因此我們倆就成為了照料他生活的幫手。孤星雨性格孤僻，中毒之后的生活習慣更是特殊，因此，他便只住在這密道中的石窟之中，我和教主住在上面的水晶宮殿中?！?p> 袁紓道：“之后呢？”
黑衣老嫗眼中有些失神，緩緩道：“之后，孤星雨又發(fā)現(xiàn)了石窟旁小洞中那堆如小山的武功秘籍，都是當年北夏四處搜集的寶物，隨軒轅一劍長眠于方才風魂所在的那間石洞之中?！?p> 袁紓訝然道：“可方才那石洞中只有壁畫，并不見秘籍?！?p> 黑衣老嫗道：“那些秘籍，孤星雨發(fā)現(xiàn)之后就全都一把火燒掉了，他自恃劍術已算天下第一，如今病體拖沓無法精進，為防秘籍外泄，不如干脆全部毀掉。”
袁紓道：“太可惜了！一本都沒有留下么？”
黑衣老嫗道：“只留下了一本?！?p> 袁紓道：“他留下了最厲害的一本劍譜？”
黑衣老嫗搖了搖頭道：“不是，是一本《神女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