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臨終的劉邦

　　世界上有這樣一堵墻，往上無限高，往下無限深，往左往右無限遠(yuǎn)，這堵墻的名字，叫作死亡。

　　任何人，不論他們有著怎樣的出身，是成功的還是失敗的，高尚的還是卑鄙的，籍籍無名的還是位高權(quán)重的，最終都將直面這堵死亡之墻。

　　即便是壽命長達(dá)四五百年的張家人，也終會死去。

　　劉邦，這位大漢文明的創(chuàng)建者，如今也走到了自己的這面墻前。

　　易承乘著官家馬車一路駛?cè)胛囱雽m，見到劉邦的時候，他正躺在未央宮西宮宣室內(nèi)的那張大檀木床榻上。

　　宣室內(nèi)站著許多人，有呂雉、戚夫人等幾位夫人，還有太子劉盈、太師、太傅、太保，還有幾個挎著醫(yī)箱的宮醫(yī)，更多的是侍立在側(cè)的宮女和太監(jiān)們。

　　“驪陽侯來了?！?p>　　“臣拜見漢王?！?p>　　易承走到床榻前朝劉邦施了一禮。

　　劉邦的臉色很差，似乎已經(jīng)罩上了一層死氣，原本就有些蒼老的容顏，此刻看上去更加衰敗。

　　“你來了?！眲畹穆曇粢灿行┯袣鉄o力，能感覺到他的身體似乎是經(jīng)歷了許久的病痛折磨。

　　對于劉邦的病情，易承略有耳聞，太醫(yī)說劉邦因癃而瘡，消渴之癥并發(fā)，多渴難通?！肿钤绯鲎浴饵S帝內(nèi)經(jīng)》，意為小便不暢，而消渴癥，多渴多尿，又非常像后世糖尿病的癥狀。

　　總之劉邦的前列腺出了問題，又得了糖尿病多渴多尿，兩種并發(fā)癥一起發(fā)作，下身不遂，只能長時間躺在床上，身體很快就支撐不住了。

　　“漢王保重龍體?！泵鎸@位行將就木的大漢國創(chuàng)始人，易承也沒有什么好的建議，即便他有著后世的醫(yī)學(xué)理念，可前列腺這種男性內(nèi)科疾病，對于后世專業(yè)的醫(yī)療人員，都不太能在短時間內(nèi)治好，更何況是易承這種門外漢，只能客套安慰幾句。

　　“先生...告訴寡人...寡人是不是快要死了...”劉邦的眼睛有些泛紅，似乎眼中還噙著一些淚水。

　　“...”易承立在床榻前，先是沉默，隨后緩緩道：“漢王吉人自有天相，安心養(yǎng)病，天命自有其數(shù)?！?p>　　劉邦閉上眼睛，一滴眼淚緩緩從眼角滑落，隨即又緩緩睜開，“寡人，知曉了，先生此前與寡人說過，世間萬物，皆是永恒，物質(zhì)存在，不滅不休，若是寡人死后，靈魂也會回到故鄉(xiāng)，繼續(xù)頤養(yǎng)天年的，對吧？...”

　　易承點點頭，回道：“是。”

　　“如此，寡人也就放心了.....先生之前與寡人說，我大漢四百年后依舊存于世，也對吧？”

　　易承繼續(xù)點頭道：“是?！?p>　　“四百年...四百年吶...”劉邦仰視著頭頂巨大的紅木梁柱，眼神有些飄忽，喃喃自語道：“秦皇漢武...天賜神將......”

　　直到過去了好一會，劉邦的視線才從上方重新移回易承身上，他的聲音變得平靜許多，“五年之前，一首《大風(fēng)歌》，一首《風(fēng)云》，便是先生出山時印證當(dāng)年燕枝的預(yù)言，寡人記得，先生當(dāng)時說過，先生也只有六年可活？”

　　易承微微一愣，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就在他右手手腕處的皮下，那個散發(fā)著瑩瑩白光的倒計時，此刻依舊在一分一秒的流逝著。

　　【5578：04：31】

　　【5578：04：30】

　　......

　　上面所剩的時間，已經(jīng)不足八個月。

　　“臣，如今只剩下七個半月陽壽?！币壮忻嫔届o的回答道。

　　劉邦靜靜地看著易承，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悲喜，“愛卿師出道門理綜隱派，為我漢國有不世之功，若愛卿有何夙愿，可向寡人說來，寡人也定盡力相助?！?p>　　聽到劉邦這么說，易承撩起長袍，跪在榻前道：“臣，一心只為我道門理綜隱派傳承，漢王賜臣山門，已是皇恩浩蕩，臣此生夙愿已了，不敢奢求甚多?！?p>　　劉邦平靜的面容上，終于露出一絲笑意，斜躺起身，擺了擺手道：“天下人皆知道門理綜隱派曾有預(yù)言寡人乃真龍?zhí)熳?，受命于天，自?dāng)尊為國綜，與我大漢共享永寧，爰及苗裔......”

　　......

　　易承走出西宮宣室外后許久，劉邦臉上的表情慢慢褪去，眉頭微皺，看上去神情有些嚴(yán)肅，望著易承離去的大門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一旁侍立的呂后等了好一會才緩緩走到床榻旁，端起一碗茶水，湊到劉邦身旁，小聲道：“漢王，驪陽侯上了馬車，現(xiàn)在估摸著已經(jīng)出東門了?！?p>　　“嗯...”劉邦的面容雖然憔悴，可表情依舊保持著嚴(yán)肅。

　　“這位驪陽侯，日后...可堪重用么...”呂后試探著問道。

　　劉邦的眼中忽地劃過一絲狠厲，他看向呂雉，冷聲道：“朕若龍馭賓天，八個月之后，若是這驪陽侯還未死，務(wù)必將其擒拿賜死，山門徹封，永不得用！”

　　呂雉似乎被劉邦如此話語嚇到了，神情訝異地小聲問道：“漢王...何故..如此至怒？您方才也說，這道門理綜隱派為漢國有不世之功...為何...”

　　“正因為此門為漢國有不世之功，寡人才不能對其聽之任之。”劉邦繼而冷著聲音道：“你覺得，梁王彭越、楚王韓信、淮南王英布、燕王臧荼，這些人中，哪一個對我漢國沒有不世之功？”

　　呂雉渾身一震，面露難色，可卻沒有開口說話。

　　劉邦看了呂雉一眼，冷笑一聲道：“而且韓信，是你一手策劃力主殺掉的，寡人當(dāng)年可一直想要留他一命，你勸朕，為天下計，不可婦人之仁，怎么，現(xiàn)在你倒是有婦人之仁了？”

　　呂雉抿了抿嘴，似乎想說些什么，最后還是沒有開口。

　　劉邦又望向大門外，語氣蕭索道：“天命所歸，何謂天命？寡人獨活六十載，尚不知天命何為...此門中區(qū)區(qū)孩童，便可預(yù)言天命，如此怎么不讓寡人恐懼？若是他存心欺騙，那我漢國劉氏日后恐無活路才是！所以寡人才讓你發(fā)現(xiàn)瑕疵之后，立刻封他山門，斷他傳承?！?p>　　呂雉像是想起了什么，最后才訕訕道：“山門之人，確有高明之處，陛下可還記得當(dāng)年，你我新婚半月后，燕枝兄弟帶著一副棋牌到咱家來，你和劉喜哥，劉交，你們四個就臥在茅草堆前面打牌?！?p>　　劉邦瞇了瞇眼睛，似乎記憶也陷入了遙遠(yuǎn)的回憶。

　　呂雉繼續(xù)道：“妾身當(dāng)時從未見過如此新奇的玩意兒，你也樂于其中，說打牌比對弈簡單，又比賭大小更有賭的樂趣，你們幾人打的不亦樂乎，只有妾身，當(dāng)時還清楚記得燕枝兄弟當(dāng)時說的那些話?！?p>　　“哦？他說的什么？”

　　“他說，這東西日后能賺大錢，希望你日后靠著這筆錢，能夠榮登至高之位?！眳物粜⌒囊硪淼卣f道。

　　劉邦想了想，感慨道：“雖已久遠(yuǎn)，可寡人現(xiàn)如今回想起來，燕枝兄弟當(dāng)時確實好像說過那些話，可笑寡人當(dāng)時只覺得他在胡言亂語，什么至高之位，那時若能坐到沛縣首富的位子上，寡人可能就覺得算是至高之位了?！眲钫f罷，自己也干笑了兩聲，可似乎笑牽動了下腹的神經(jīng)，一下子又有痛感襲來，疼的他倒吸一口涼氣。

　　“漢王...”呂雉趕忙上前撫慰，被劉邦抬手示意阻攔住了，劉邦的面容緩緩從扭曲中恢復(fù)過來，任誰都能看出，他的這具身體，已經(jīng)是每況愈下，快要燈枯油盡了。

　　“哎...”劉邦輕嘆一聲，“不得不說，燕枝兄弟慧眼如炬，寡人當(dāng)真靠著那筆錢，有了起兵之資，最后登上了這天下之主的位子...”

　　呂雉看了劉邦恢復(fù)，也道：“妾身嫁給漢王時，漢王身邊除了一個樊噲，沒有任何追隨者，且在沛縣，不過一亭長爾，可那時的燕枝，卻孤身上門，他明知道棋牌室可以賺取萬金之資，卻與我們拱手相讓，妾身后來每逢想起，換做是妾身，是萬萬做不到的...”

　　劉邦瞇縫著雙眼，緩緩點頭道：“寡人...也做不到...”

　　“所以，妾身感覺，燕枝兄弟是果真有大智慧之人，不說拱手相讓牟利之事，更是早早預(yù)言陛下登基，他死后留下的四枚錦囊，更是讓妾身以及滿朝文武驚為天人，如此說來，這道門理綜隱派，絕非普通宵小門派，妾以為，就算是燕枝這個師弟陳耳，八個月之后未死，也不至于賜死，把關(guān)系鬧的太僵...”

　　聽完呂雉的這番話，劉邦也陷入了長長的沉思，直到許久之后，他才輕輕點頭道：“你所言不錯，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如此山門，若是八個月后，這陳耳未死，務(wù)必將其擒住，先聽其解釋，若是不通，則押解在京，終生軟禁罷?！?p>　　呂雉臉上露出微笑，很快，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湊在劉邦耳畔小聲道：“那若是這陳耳真如他所言，七個半月后死了呢？”

　　劉邦身子一緊，斬釘截鐵道：“道門理綜隱派，日后奉為圣教，劉氏后人，若有重大決策，可去天祿閣最高層，翻看寡人所書道門理綜隱派之預(yù)言，還有疑惑，可去山門之中尋陳耳指示的傳人請教?！?p>　　呂雉聽完，點點頭，最后小聲問：“若陛下百歲以后，蕭相國也追隨而去，誰可以接替他相國的位子？”

　　劉邦看了眼站在遠(yuǎn)處的太子劉盈，嘆息道：“曹參可以?！?p>　　“那曹參之后呢？”呂雉又問道。

　　劉邦似乎早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呂雉會問這個問題，淡淡回道：“王陵可以，然而王陵憨直，陳平可以輔助他...陳平智慧有余，然而難以獨當(dāng)大任...周勃性格寬厚，缺少文采，但是安定劉氏天下的一定是周勃，周勃可以擔(dān)任太尉?！?p>　　呂雉默念了兩遍，才繼續(xù)問道：“那王陵、陳平、周勃之后呢？”

　　劉邦又看了一眼呂雉的面龐，不知不覺間，當(dāng)年那個如花似玉的女子，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是滿臉的皺紋，起兵這么多年，這個女人早已不再只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一位戰(zhàn)友。

　　他們共享了大漢的特權(quán)。

　　諸王已滅，自己一死，劉盈若是繼位，朝中勢力重新洗牌，呂雉的權(quán)利將會到達(dá)巔峰，而呂家，也一定會飛黃騰達(dá)。

　　晚年常常思考的劉邦，已經(jīng)預(yù)見到這一切將會發(fā)生，劉邦不敢賭呂家不會殺掉劉家人，但白馬之盟卻是他為劉家后人做的一個保險措施。

　　若是呂雉敢對劉家人動手，那么王陵、陳平、周勃之后，還會有人按照劉邦以及劉家后人的意思將呂家掀翻。

　　想到這，劉邦平靜地回道：“再以后的事情，就不是你能知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