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雨縣西,柳樹亭榭。
為了迎接詩會,這片平地被挖成了一洼城中湖泊。
坑挖好,以大量召水符強(qiáng)行匯起一湖清水,再修建亭臺樓閣,是很大的工程量。
不過三五日光景,來此地游玩觀賞的人已經(jīng)消費了大筆大筆的銀兩銅錢。
“公子買把油紙傘吧。”
巧笑嫣然的賣貨姑娘推來小車,上頭擺放有各式各樣的傘,還有些中看不中用的小玩意。
年輕人覺得大晴天買傘沒必要,但許多人都是撐傘而行。
舉棋不定時,他身邊女子怨嘆道:“公子,他們手上都舉著傘呢。這么好的風(fēng)光,要是被陽光刺了眼睛,或被濺上岸的水花打濕頭發(fā),沒了游樂興致,實屬可惜。”
年輕人發(fā)出尷尬的笑聲,對賣貨姑娘問道:“多少錢一把?”
“回公子,六錢銀子?!?p> “這么貴?”
年輕人皺眉道,“城門口一把油傘才兩三錢?!?p> “公子你瞧,這傘做工可不比外頭那些下品貨,傘骨結(jié)實,傘面是由上屆詩會的桂冠親自設(shè)計的,風(fēng)雅又不失匠心。公子就算不求物美,沾沾魁首的運勢也是好事?!?p> 賣貨姑娘笑吟吟道。
但還是太貴了啊……
年輕人還是猶豫,但身旁女子卻拉了拉他衣袂,秋波脈脈道:“這把傘真漂亮,公子,能為我撐傘嗎?”
“不過六錢嘛?!?p> 年輕人擲出銀子買下,與女子一同在紙傘下觀看湖中游魚。
聽到女子一句“公子真好”,年輕人神魂顛倒,覺得自己這錢花得值。
年輕人與女子逛了一圈湖畔,兩人互留信物。
女子依依不舍與他揮別,然后鉆進(jìn)不遠(yuǎn)一條巷子里,賣貨姑娘正在數(shù)著這趟賺了多少錢。
“數(shù)完了?”
女子伸手,“說好的,分一半我?!?p> 賣貨姑娘流露狡黠的笑:“是說好了,但是你看,我辛苦叫賣風(fēng)雨無阻,你還能跟著人家吃香的喝辣的,一半是不是太不公平了?我六,你四,怎么樣?”
“我好個屁??!”
女子怏怏不樂道,
“那些繞來繞去的詩詞我聽得頭都要炸了,更過分的是還有幾個手不老實的,要不咱倆換換?我寧愿賣貨。”
“誰讓你面皮好看呢?”
賣貨姑娘吐了個舌頭,
“這叫天降大任于……哇,你快看,那邊是不是知府大人?還有……那件繡蘭花的衣服,不會是傳說中,可以逼圣上讀書的大學(xué)士吧?”
兩人從巷口探出頭張望,她們從小就在青雨縣里摸打滾爬討生計,從沒見過那么大的大人物。
而且……
賣貨姑娘感嘆道:“大學(xué)士真俊啊?!?p> “是啊是啊?!?p> 女子點頭贊同。
“要不,你去……”
賣貨姑娘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一條嘩啦啦的財路。
“滾蛋!你不要命,我還想活到抱孩子的那天呢?!?p> 女子拍了一下賣貨姑娘腦袋,翻個白眼。
這時,她們頭頂忽然響起人聲,抬起頭,發(fā)現(xiàn)有人坐在巷子的圍墻上。
那人腰上掛了一把刀,年紀(jì)三十不到的樣子,狹長的雙眼仿佛兩把黑色彎刀。
“蕭離?”
賣貨姑娘驚叫一聲,推起小車,腳底像裝了兩輪車轱轆。
但天道會的會主像鬼魅一樣出現(xiàn)在她身前,輕輕伸掌將小車停在原地,任憑賣貨姑娘怎么用力推,紋絲不動。
“你這沒義氣的!”
女子又拍了她頭一下,沖蕭離罵罵咧咧道,
“討口飯吃不容易嘛,你又不讓我們加入天道會,干嘛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她罵你是狗,抓她吧?!?p> 賣貨姑娘揉了揉腦袋,對蕭離說道。
“穿這么漂亮的絲羅裙子,想必賺了不少吧?”
蕭離打量著女子,冷冷譏嘲道,
“想加入天道會,光這點本事可不行,等哪天能從我手里逃走再說。算了,今天情況特殊,懶得逮你們,走吧?!?p> 他聽見小車的響聲漸漸遠(yuǎn)去,拍了拍掌。
三道戴著斗笠的身影落在身邊。
“看好附近動靜?!?p> 蕭離留下命令,朝詩會場地走去。
知府曾縉地位不用說,位列京師學(xué)府第三位的大學(xué)士葉清泉,在這場詩會上的地位比知府更高。
這兩人都是蕭離需要親自保護(hù)的對象,不能出任何差錯,否則李無竹不會讓他來。
曾縉正帶著自己栽培的學(xué)子在湖畔閣樓上喝茶,而葉清泉忙著給涌來的書生小姐簽名,潦草敷衍地劃上幾筆。
蕭離登上閣樓,曾縉向他打招呼,他回了個“嗯”。
葉清泉暫時放下手頭停不住的筆,也上來打了個招呼,結(jié)果還是同樣的回答,“嗯”。
佩刀的男人徑自穿過兩位大人物,靠在欄桿邊發(fā)呆,一言不發(fā)。
一時氣氛微妙。
還好,很快李無竹帶著易觀到了。
李無竹為蕭離打了個圓場:“曾大人,還有葉學(xué)士,下官來晚了,真是萬分抱歉。這位蕭會主是下官特意邀來,為確保如此好景不被污濁,他不擅長打交道,但值得信賴,還請兩位莫見怪?!?p> “原來如此,正應(yīng)了那一句老話,‘善戰(zhàn)無赫赫,善用無俐俐’,我巴不得郡府的人都少說話,多做事?!?p> 曾縉順著李無竹鋪的臺階,樂呵呵道。
而葉清泉唇紅齒白的臉上,顏色就顯得不太好看了。
他看似不經(jīng)意,用毫筆末端敲了敲桌子,說道:“我推延了好幾場京師文會,舟車勞頓到青雨縣來,不是來受氣的?!?p> “那真是抱歉?!?p> 李無竹依然微笑相對。
“當(dāng)年說我詩文狗屁不通的年輕讀書人,也老了啊,但我還是一點沒變?!?p> 葉清泉的面孔皮肉不動,只有眉毛抬起,
“來到這偏僻縣城,著實是乏味無趣,但見到縣丞精神矍鑠,風(fēng)采不減,我突然覺得有意思起來了!”
這幫文人說話都這么陰陽怪氣的?
易觀暗自吐槽。
也虧李大人心態(tài)好,這也能笑著包容下來。
聽起來身邊這位縣丞不簡單啊,以前去過京城,貌似還罵過那個養(yǎng)顏有術(shù)的大學(xué)士。
“這位是?”
曾縉恰到好處開口詢問,將這個火藥味十足的場面揭過。
李無竹拍了拍易觀后背,讓他上前一步。
“他叫易觀,不是本地人士,目前在縣城外新開設(shè)的小學(xué)堂里當(dāng)教書先生,這次詩會,他代表我參加?!?p> 他將易觀介紹給在場幾人,而后者微微欠身行禮。
曾縉上下打量易觀后,發(fā)現(xiàn)好像找不到什么能夸的,只好按照標(biāo)準(zhǔn)臺詞笑道:“雖然看上去貌不驚人,有些不修邊幅,但想必是位文武雙絕的年輕俊才,李先生,你真是給我的學(xué)子帶來了一位勁敵??!”
知府身側(cè)的學(xué)子很有禮貌,對易觀行禮。
易觀還了一禮。
而葉清泉嗤笑了聲,問道:“你會用劍?”
易觀撇了撇嘴,心道,我是魔尊,你說呢?
“略懂?!?p> 他抬頭時,將嘴角收攏,以謙遜的姿態(tài)回答。
葉清泉對他沒興趣,把跟李無竹以前的仇報了一把,心頭也舒暢了,就懶得再理會他們。
李無竹帶著易觀落座。
蕭離就坐在他們旁邊。
一直不說話的他突然對易觀開口道:“劍不錯?!?p> “有緣購到?!?p> 易觀做了個簡單的解釋。
蕭離就說了三個字,又成了木頭。
李無竹笑著告訴易觀,這人就這樣,很不討喜,只愛和跟他合得來的人聊天。那些合得來的人里,有賊有酒販有農(nóng)夫有風(fēng)塵女子,就是沒有書生和官員。
易觀覺得奇怪,李大人你又是書生又是官員,怎么跟他很熟的樣子?
“覺得詩會怎么樣?”
李無竹問道。
易觀實話實說:“閣樓墻上掛的畫很好看,湖上那座船舫也很好看。”
“還有呢?”
“嗯……人很多?!?p> “的確,人是很多,我接任縣丞后,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個地方聚集了這么多人?!?p> 李無竹笑道,
“我以為你會對剛剛的事情,對曾知府與葉學(xué)士感興趣?!?p> “李大人是要聽實話還是假話?”
“又是廢話?!?p> “我覺得吧……”
易觀把玩著桌上一只玉制筆格,說道,“要讓我每天這么說話,我一個月下來能瘦二十斤?!?p> 李無竹失笑道:“那你可得多吃點紅葉果?!?p> 蕭離看著他倆,覺得莫名其妙。
這時,欄桿旁倏忽掠上一道人影,戴著斗笠,是天道會的獵員。
蕭離皺起眉。
帶著斗笠的人靠近蕭離耳旁,小聲說了幾句話。
蕭離讓獵員先離開,他站起身,對李無竹說道:“李先生,縣城北邊出了點事情,現(xiàn)在人手不夠用,我要過去一趟?!?p> “那我得多陪這兩位一會了?!?p> 李無竹笑著搖頭,拍了拍易觀肩膀,“你為衙門做事,這會無論天道會還是衙門都缺人用,去幫幫忙吧?!?p> “行嗎?”
蕭離有點懷疑。
“你那幫魚龍混雜的獵員里,比筑基境高的也沒多少吧?”
李無竹笑著說道,
“而且,一會我與兩位大人還要閑逛交談,去畫舫上賞景。湖面清澈,沾上米菜渣就不好看了?!?p> 早知道不說那么直白了。
易觀抽了抽嘴角。
他向李無竹道謝,迅速跟著蕭會主離開閣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