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國作為全村第一例為計劃生育做貢獻的典范上了領獎臺，臺下黑壓壓的人像看大猩猩一般可勁鼓掌。
林建國喜歡這熱鬧，大方地講述了做手術的經(jīng)過。
“我剛進手術室的時候，以為進了閻羅殿，醫(yī)生們的面孔陰森森的，屋頂上冒出青幽幽白慘慘的光，我第一次看見那玩意，那種光像太陽，一直不滅，后來，有人拿針戳我一下，我只感覺冰涼冰涼的……后面不知道怎么了，反正我沒感覺疼，就躺了一支煙都沒抽完的時間完了。”
林建國說的很輕松，仿佛像不小心被刀子劃傷了一道口子輕松包扎那么簡單，他無比嘚瑟，滔滔不絕，只是偶爾大聲發(fā)音的時候有一種牽扯疼痛讓他不甚舒服，可為了臺下那些可勁的掌聲，他沒有忘記賣力地表演。
老叔臭著一張黑臉，跟婦女主任交頭接耳，“這個林建國，還真以為是為了他開的表彰會，使勁表演，榆木疙瘩就不曉得煽動兄弟們報名結扎手術？”
“是啊，要不，我上去主持一下？”
老叔點頭，婦女主任上臺，林建國不甘心下臺。
婦女主任贊美了林建國，并呼吁大家向林建國學習。
林建國站在臺下，一臉的驕傲。
這時，婦女主任宣布對林建國獎勵，林建國像一只碩大的螃蟹蹣跚上臺，當村會計將一只老母雞作為獎勵交給林建國的時候，臺下掌聲一遍，婦女主任示意大家安靜，這時候，突然一聲像是蚊子般嗡嗡的聲音讓會場炸開了鍋。
“林建國根本就不能得到表揚，因為他超生了，他的三女是超生的，這種人都能得到獎勵嗎？”
那聲音雖小，卻擲地有聲，就像蚊子恰好叮咬在受傷的口子上，錐心、疼痛，讓林建國剛才賣力表演獲得的所有榮譽嘩啦啦地掉落一地，且無力拾起。
順著發(fā)話的聲音看過去，林建明漲紅著臉，耷拉著腦袋，身邊宋太英極力慫恿，倆人推推搡搡。
會場頓時燥熱起來，竊竊私語者有之，婦女主任臉色難看，求助的目光瞪向老叔。林建國剛剛接過雞仔的手顫抖著，眉毛擠成一團，咬牙切齒地把手舉向半空，可他夠不著林建明，那個從小被他打慣了的林建明，那個始終不動聲色，卻在關鍵時刻一鳴驚人的林建明，他總是跟他唱反調(diào)。
看來生下老三還真是多余，當初想要把她拋尸糞坑的想法并不多余，這不，麻煩來了吧？林建國想著。
氣氛一度尷尬，林建峰和一幫年輕氣盛的小伙子們起哄著，讓隊里給個說法。
老叔氣得跳腳，不得不跨步上臺控場。
“大伙鬧過逑！安靜下來，隊里欠你們什么？林建國做錯什么？倆碼事，一碼歸一碼！首先，林建國能夠身先士卒帶頭搞結扎，他就是好樣的，他就是好榜樣，他就是好同志，他就是值得我們學習。然后我說一下他家幺女出生的事情，會計，會計過來！”
那會計推了推近視眼鏡，不知道老叔在這大會上需要他做什么，懵里懵懂地擠了過去，畢恭畢敬等待老叔發(fā)話。
老叔用非常堅定的眼神看著他，“四眼，你當著大家的面，告訴大家林建國的幺女是不是超生的？”
那會計大驚，賣力推著眼鏡，心里咒罵老叔把這世紀難題推給他，他支支吾吾地不知所措。
老叔推了他一把，“快說啊，有什么說什么？”
會計不情愿地唔了一聲“林建國是超生了！”
會場頃刻間沸騰起來，“這不是大隊自家人打臉嗎？”
“這樣一個違反紀律的人怎么有臉上臺領獎？”
“我說的沒錯吧？林建國就是看中了那只老母雞才去做結扎的……”
林建明自鳴得意，林建峰可勁鼓舞。
“大家安靜、安靜！”老叔大手一壓，前所未有的不耐煩，這個單，他必須為林建國買下。
“四眼，林建國幺女啥時候出生的？你可有記錄？”
“叔，你這不是為難我嗎？這哪有什么記錄??？”會計如釋重負。
“那你總記得林建國的幺女是冬天出生的吧？”
“嗯嗯嗯！我當然記得，全村抽調(diào)幫忙擴建江門馬路，有林建國的名字，是前年冬天的事情！”
“不是冬天，是接近年關?！?p> “是、是、是……”四眼會計聳聳肩，心想，我還不是順著你說的冬天。
“也就是說，計劃生育是1977年開始的，而林建國幺女按照公歷確實超生了，可是，論農(nóng)歷，她就不是超生！你們，你們這一幫人里面，有誰出生報的是公歷??？”老叔聲如洪磐，厲聲指責眾人。
林建國聽了老叔的話，激動得眼圈紅了，關鍵時候，還是革命老同志給力??！
林建明似乎仍不服氣，明眼人都知道，老叔這包庇林建國??！可惜林建明的聲音淹沒在會場，老叔沒給大家繼續(xù)BB的機會，宣布這件事情到此為止。
散會后，老叔立即吩咐四眼會計，“人口出生這樣的事情，公社領導也打了招呼，讓我們把村里的花名冊落實好，你看看你，這都做了什么，好了，今天把花名冊造好。”
“是……可是，林建國幺女的出生日期？”
“會上不是說了嗎？按照農(nóng)歷日期登記，1976年……你得造快點！”
“??！”會計一臉懵逼，不知道老叔又在下一步什么棋？
果然不出老叔所料，不過三兩天的時間，公社有人通知老叔，讓調(diào)查林建國是否超生？
老叔破口大罵，“他媽的，沒見過自家兄弟檢舉一家之主的，他媽的，養(yǎng)的白眼狼嗎？他媽的，林建國這輩子只曉得得罪人嗎……”
老叔一口一個他媽的，沒有辦法，只得硬著頭皮接待公社工作人員，不過是帶著走訪林建國家，查了會計登記的人口登記表，再拖往另幾戶鄰居給證實，確認林立寒不是超生。
“不是超生？這不是你們村民舉報的嗎？”
“舉報啥呢？他們兩兄弟有矛盾，這事就算了吧，真不好意思，我隊里的家務事，我沒管好，給你們丟臉了?！崩鲜迮阒δ?，塞給工作人員一支三五牌香煙才作罷。
事后，老叔找了一個借口，從此林建國卸下隊長重任，徹底無官一身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