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穿著墨色雨衣,站在偵探所門口。他抬手看完時間,又仰頭看了看漆黑的天,這才慢慢地走進雨夜中。
這樣的夜,很久沒有過了。他對于此,一向有著令人驚懼的著迷。
然而走了不遠,匆匆的腳步聲打斷了獨屬于他的死寂。他不悅地蹙眉,慢慢停了下來,等著那個喊著他名字的女孩過來。
李璐快步追上那個靜靜等待著的背影,然后站定微微喘了口氣。她抬頭看著宋城,白皙的臉上始終掛著淺淺的笑容,額發(fā)有些凌亂地貼在飽滿光潔的額頭上,卻絲毫不影響她的清澈,像是黑暗里靜靜盛開的曇花。
宋城面無表情地轉(zhuǎn)過頭,問:
“有事?”
李璐晃了晃手里的車鑰匙,微微笑道:
“宋先生,聽說您的車壞了,我送您一程吧?!?p> 宋城僵硬地彎了彎唇,極力表現(xiàn)出友好:
“不用了,我家很遠,也很偏僻,你是女孩子,不安全。”
“宋先生忘了我的工作了嗎?我還是學(xué)過一些防身術(shù)的。而且——如果這次方便的話,我想同您討論一下案情的最新進展。”
她笑了起來,說。宋城猶豫了一會兒,慢慢點了點頭:
“好?!?p> 雨越下越大,流線型的白色車子在夜幕中疾馳。逃不到盡頭的黑暗始終無法完全吞噬它。
如果有第三個人在,一定會覺得詭異,黑暗以副駕駛上的男人為中心四處漫延開來。而坐在男人旁邊的女孩卻十分干凈清澈,連她周邊的黑暗也透明起來。兩個看起來毫不相干甚至是相互排斥的人十分和諧地坐在了一起。
宋城淡淡地指著路,李璐一邊開車一邊同宋城聊天。她的年齡不大,可是車技卻出人意料地好。
“宋先生,我想先同您說說案件?!?p> 她說。宋城閉上眼睛,點點頭。李璐咳了咳,說:
“我先對案件復(fù)述一遍吧,有什么不對還請您指正?!?p> 五月二十日早,清潔工人王丹丹在城南中街街道上發(fā)現(xiàn)一具男性尸體,三十歲左右,身高一米七八。身上一共有一百八十道刀傷,致命傷在心臟,后庭明顯有破壞痕跡。我們迅速出警,將街道封鎖。由于那天晚上停電,又兼雷暴雨,現(xiàn)場被嚴重破壞,經(jīng)過仔細偵查,沒有得到有用線索。
宋城微微笑了笑,說:
“我也來復(fù)述一遍吧?!?p> 說著,他微微閉上眼。
在這座城市工作了很久了,這里的每一座城每一條街道早已熟悉。說不上熱愛現(xiàn)在的工作,無限的辛苦只能讓一家人溫飽,但是生活很充實。
許久沒有下雨的R城昨天終于下了一場雨了。盡管大雨堆積了很多垃圾,可我并沒有不開心。四點鐘的R城盡管沉寂下來了,依然富有生機。
盡管光線有些暗,我還是看見了街道上比我大了不少的堆積物。多年的工作,我自信自己可以收拾干凈,只是會有些累。
可是,越來越靠近的時候,我覺得好像不對,那里不是垃圾,是一個人。
我在心里哀嘆,這么大的雨,這個流浪漢就睡在這里,怎么熬得過來呢?我從車上拿了一件自己的衣服,想丟給他。
我掀開他蓋著的紙箱,他赤裸著身子,泛著鐵青色的水光,傷痕遍布,死人的顏色!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手里的衣服掉了下去。
見過了形形色色的人與事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看到這樣沒有生機的,完全死去的人!很久很久,我才回過神來,急忙報了警,這是我唯一能為死者做的。
宋城低低說完,額角沁出了一層薄汗。他微微喘了口氣,沒有再說話。李璐有些震驚:
“您同王阿姨談了那么久就是為了感同身受嗎?”
宋城輕輕地咳了咳,淡聲道:
“你的復(fù)述是警察的立場,我只是,將她的立場復(fù)述出來而已?!?p> 李璐點了點頭,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了,眼中多了幾分崇敬:
“那么接下來我們要做什么呢?”
“與尸體對話,復(fù)述他的經(jīng)歷?!?p> 宋城變得異常堅定,快速說完這幾個字以后又微微喘了口氣。見狀,李璐開了一點車窗,擔(dān)憂地問:
“您沒事吧?”
宋城默了默,微微笑了起來,慢慢搖了搖頭。感覺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沒了之前的陰郁,總令人覺得他十分多變。
可這樣的人是最令人著迷的,給人一種捉摸不透的危險感覺,卻又因為他所從事的東西安心不已。
車出了城郊,黑暗更加濃郁起來,氣氛也變得壓抑起來。李璐從后視鏡看了一眼沉默的宋城,輕輕道:
“宋先生,您需要音樂嗎?”
宋城沒有說話,點了點頭。他是無所謂的,反正這樣靜謐的夜已經(jīng)被人打擾了。盡管這個夜晚對別人來說,是那樣難以入睡。
李璐放了首老歌,《山楂樹》,這是父母的定情之曲,她最愛的歌。一向沉默的宋城低聲問:
“你也喜歡這首歌嗎?”
李璐輕輕地點頭,說:
“這是父親經(jīng)常給我母親唱的歌。”
他沒有什么表情,只是喃喃自語道:
“那很好,有什么不好?”
李璐沒有說話,她看著不遠處的小木屋,聲音十分虛渺,不忍打擾唱歌的人和聽歌的人:
“宋先生,那是您家嗎?”
閉眼欣賞歌曲的人直起身子,點了一下頭,言語間又有些哀求的意味:
“請問我可以聽完這首歌嗎?”
李璐微微笑道:
“當(dāng)然可以,是我打擾您了?!?p> 說完,她就靜靜靠著車窗,在心里默數(shù)著外面落下的雨滴。數(shù)不過來,她干脆閉上眼睛,慢慢地在心里跟著旋律唱。
不知道過了多久,宋城長吁一口氣,微笑著向她道謝:
“謝謝,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放松過了?!?p> 李璐打開車門,對他的道謝沒有做出反應(yīng)。她撐著一把黑色大傘,繞到了副駕駛這邊,為他打開車門。一瞬間,宋城好像看見了不屬于這個下雨天的太陽:
“您不必道謝,真的,我也很放松的。”
她的笑容始終不變。宋城忽然有些迷茫,在這無邊的雨幕。他這樣的人,為什么會不反感這種笑容?理論來說,他們是不可調(diào)和的兩種相互排斥的人。
李璐揮了揮被雨水打濕的大衣袖子,微微歪著頭向他微笑,仿佛在說:
“您還有什么事情呢?”
宋城驀然回過神,抿唇笑了笑,下了車。
冉拂塵
寫得好智障?。槭裁床荒軇h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