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最后的神域凈土
“結(jié),結(jié)束了?”
金屬球的機械臂扒在舷窗上,探頭探腦,聲音有些呆滯。
黑色的死氣將戰(zhàn)場籠罩,徹骨的寒意直達天空。Zwei看到云層里都有細碎的冰晶在漂浮!
數(shù)百道紫電雷龍被凍成巨大的冰雕,然后齊齊摔碎在地面上。幾百幾千噸的冰塊,發(fā)出冰山碰撞般的隆隆碎裂聲。
見鬼,這是什么級別的戰(zhàn)斗?!一個陌生黑發(fā)女人的屠神戰(zhàn)場?能夠與神明正面抗衡的生物,自己怎么也得是個半神級別吧?
休伯利安的炮火停歇了??墒翘爝叺目臻g裂縫并沒有停止。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碎裂聲不停響起,黑色的縫隙越來越大,似乎律者的神國極不穩(wěn)定,行將墜落!
突然,特斯拉目光一凝,下意識屏住呼吸,脫口而出:
“不……還沒有?!?p> 在張木子的注視下,小鳥一樣摔落的律者戛然而止,然后所有動作凝固在半空。
以她為中心,無形的浩瀚的崩壞能呈圓環(huán)擴散。
之前也有過類似的波動,那是律者神國降臨的時候。而這一次卻是神國毀滅的反應!
神國正迎來末日,空間產(chǎn)生毀滅的余波。波動掠過的地方,空間一寸寸崩裂,這片幻想的世界正在死亡!
天空上,休伯利安號艦身震動。從艦橋俯視,可以發(fā)現(xiàn)整座城市像是巨大的揉捏的畫卷。皺褶被抹平,畫幅被攤平,律者畫下的世界在褪色,現(xiàn)實在顯露。
籠罩長空市的濃霧消散了。原來律者空間外正是黎明,金色的陽光正慷慨揮灑,萬千金線降臨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雨過天晴,夜盡天明。
“沖出來了!”
Zwei愣神之后驚喜地大喊:
“博士!我們……”
“是【我們】沖出來了?!?p> 特斯拉死死看向某處。
“律者主動把休伯利安號釋放,主動毀掉她的領域,因為……她有更重要的目標!”
Zwei隨著特斯拉的目光看去,它看到城市中心屹立起雷霆神柱,而本已死去的律者腳尖輕點,身下雷海翻涌!
赤紅色的雷柱一根接一根拔地而起,橫向的木柱將它們拼接勾連,四角方正,形成宛如巨大門戶的支架。
“瀛洲鳥居?”
奇特的建筑讓Zwei脫口而出。
鳥居是瀛洲神社的附屬建筑,傳說它代表著神域的入口,用于區(qū)分神域和人類的世俗界。
瀛洲人在踏入鳥居之后都會屏息斂神,恭敬地低下頭。因為傳說里,踏入鳥居之人,一舉一動都在神明眼中!
“踏入鳥居,即意味著踏入神國?!碧厮估吐曊f,“律者把我們驅(qū)逐出神國,卻把她留在了另一個結(jié)界中?!?p> “神國的維持對律者也是巨大的消耗,”Zwei明白過來,“而且她還要分出精力應付休伯利安的炮火牽制!”
“所以她主動將神國收攏,壓縮成鳥居內(nèi)的結(jié)界!因為那個女人值得她正視,值得她全力以赴?!?p> 特斯拉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目光幽幽地說:“接下來,她只能獨自面對神明了。完全體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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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白的水磨石地面在腳下鋪展。
這座室內(nèi)劍道館的面積大到夸張。地面光潔,裝飾樸素——
應該是劍道館吧?高懸的匾額上是典型的瀛洲草書,四個龍飛鳳舞的墨黑大字:【北辰一刀】
但是哪里會有這么龐大的劍道館?
簡直是座室內(nèi)廣場,橫寬數(shù)百米,站下兩千個人也不嫌多,館內(nèi)空空蕩蕩像要吹起風。
米黃條紋天花板,吊燈光芒暗淡,角落豎著半人高的彩色陶瓷瓶,瓶子里是新鮮的插花。
律者彎腰,從瓶中取出黎色的山茶枝,橫握在手心里。枝頭是茶白的花朵,溫婉可愛。
張木子咳嗽兩聲,苦笑:“我看你才是蟑螂命吧。”
“這里是雷電家的劍道館?!?p> 律者撫摸花枝,眼神溫柔。
“你也許不會相信,雷電龍馬其實是個瀛洲花道的高手。很多個日子里,他就站在花前,靜靜看著雷電芽衣練習劍道?!?p> “唔,文理雙修,科學家也得有業(yè)余愛好嘛。很好?!睆埬咀痈砂桶忘c頭。
“他說花道和劍道是共通的。他們都是藝術(shù),都要盛放?!?p> “誰說理科男不懂浪漫!”張木子豎起大拇指。
律者忽然輕笑起來:
“可我知道他是在胡說。劍道是殺人的藝術(shù),是粗野的藝術(shù),是暴力的藝術(shù)。沉迷于花道?呵,他只是想用柔軟的花朵來壓制暴力的欲望!他讓雷電芽衣學習花道,修身養(yǎng)性?他只是在害怕罷了!他是個膽小鬼,不敢承認女兒內(nèi)心的暴虐!他自始至終都把雷電芽衣當成怪物!”
律者流下眼淚,笑容瘋狂。
“他把我,當成怪物啊?!?p> 她的聲音里溢滿悲傷。
張木子沒有說話,靜靜看著律者的表演。
女孩踮起腳尖,抓住山茶花枝轉(zhuǎn)了一圈,像是提著蕾絲裙擺一樣的優(yōu)雅。可她的臉上半是幸福的追憶,半是惡鬼般的暴虐。
她用雙手掩住臉龐,嗚咽著哭泣。
“真可憐。你瘋了?!睆埬咀诱f。
一體雙魂。她既是渴望幸福的女孩,又是注定毀滅羅馬的暴君。
自我認知的痛苦把她逼瘋。
“可憐?”
嗚咽的女孩戛然而止,她從指縫間睜開眼。
“可憐?可憐!你知道……什么是可憐么!”
律者憤怒到顫抖。
“那個要被我殺掉的雷電芽衣才可憐!凡人,凡人!你要我說多少遍!神明不需要被可憐!”
暴怒如淵如獄。她折斷山茶枝,舉起斷劍似的舉起它。
雷霆纏繞,雷光閃爍。律者手中的花枝化作了長刀,刀身細且薄,刀柄裹著鮫皮制成的柄卷。
“這才是花的真相?!?p> 律者輕彈打刀的鋒刃,側(cè)耳聽刀鳴聲,眼神迷醉。
“【雷切】。本名’千鳥’。據(jù)說在一顆櫻花樹下,它的主人曾經(jīng)用它斬斷落雷,它因此改名?!?p> 不,不只是【雷切】在發(fā)出劍鳴!
張木子后退一步,避開了插入花崗巖地面的又一把長刀。碎石飛濺。
遠不止兩把刀在發(fā)出嗡鳴聲,劍道館的地面幾乎每隔一步便有長刀矗立,寒光閃爍,像是利刃交織的森林,劍道館不知何時成了刀劍的海洋!
“【國光】”
律者彎下腰,拾起一把不起眼的短刀,刀身筆直沒有彎度,造型樸實大概只為了殺戮??此撇黄鹧郏伤鼌s是實打?qū)嵉膰鴮毤壝?,出自號稱鍛造之祖的新藤五國光之手。
律者隨意地在刀劍構(gòu)筑的叢林里行走,她用指尖撫摸情人般撫過眾多名刀名劍。
“【菊一文字則宗】,太刀,鋒刃極長。它的柄部刻有代表皇家的16瓣菊花家徽,其下又雕有橫一字紋?!?p> 律者握住刀柄,但沒有將它拔出地面。
“哦,這把刀來頭可就大了。【觀世正宗】,刃長64.4厘米。正宗為正劍的代表,也是權(quán)力授與的印信。大名將一國賜予重臣管理時,往往會贈予名刀作為象征品,因此當大名賜下正宗刀,往往代表授與一國國主的無上光榮?!?p> 律者皺起鼻子,有些不滿地探手,她將那把【觀世正宗】拔起,隨手揮舞兩下。
“可我不喜歡它。正劍什么的,太沉重了?!?p> 張木子低下頭,在她腳邊也斜插著一把國寶級的名刀。
【和泉守兼定】
張木子知道它是因為刀柄上刻有古銘文: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和泉守兼定】的鍛造者是著名的【九字兼定】與【人間無骨】的作者,末古刀最上作,頂尖刀工。
聽說他對神洲文化的興趣濃厚到異乎尋常。
除此之外還有太多太多的名刀名劍,它們被隨意地插入地面,任君采擷,像是路邊常見的櫻花一樣廉價。
也許任何刀劍愛好者都會捂住心臟,寧愿猝死在這刀與劍的天堂里。
“無限劍制?”張木子默默吐槽。
“這些可不是投影出來的贗品哦。”
律者笑著回答。她居然聽懂了這個梗,追上張木子跳脫的思路。
“它們都是雷電家的藏品?”張木子有些驚嘆。
不愧是瀛洲的實權(quán)掌控者。論起刀劍名作收藏,國家博物館也得自嘆不如,羞愧擺出士下坐。
“準確來說,是我的?!?p> 律者提起那把雷切。
“獲得北辰一刀流的’免許皆傳’資格后,雷電龍馬將它們轉(zhuǎn)贈到我名下。那年我12歲?!?p> “他說芽衣,劍道是虛無縹緲的,可是劍是切實存在于這個世界,不被質(zhì)疑的東西。他希望我能觸碰所有名刀,并且在里面找到某種切實存在的,不被質(zhì)疑的劍道?!?p> “可你還是迷失了?!睆埬咀诱f。
律者歪了歪頭,輕笑:
“有嗎?我不是找到了嗎?”
她拍拍手,沉默的刀與劍猛然一顫,繼而齊齊爆發(fā)出嗡鳴聲。千百把名刀如同有了生命,它們在律者的命令下破開花崗巖,劍尖朝下懸浮于半空中,離地三寸!
古詩里說“一劍光寒十四洲”。眼下卻是千百名刀齊聚,冷氣森然,寒光曠古爍今!
“你看,我不是找到了嗎?我的劍道。12歲的我傻傻練劍,春天,冬天,晴天,雨天,早晨,傍晚……”
“我是那么相信父親的話!可是,可是!他說劍道里有生命,可我卻只能看到殺戮!他說芽衣你是個普通的女孩,可他分明把我當成怪物!他還說所有的實驗是為我好,可是研究成果化作逆熵的軍工技術(shù)!他們研究我,擺弄我,然后用從我身上獲得的技術(shù)去殺戮,讓我來背負罪惡!他說芽衣,請忍耐,再忍耐一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律者的眼淚滴落在雷切上,刀鋒將淚滴分為兩半,水珠凝結(jié)在雪亮的表面。
然后赤灼的高溫把脆弱的眼淚蒸干。
“但是他拋棄了我啊,他怎么忍心拋棄那個孤獨的女孩,讓她一個人面對不安、恐懼和絕望!他怎么忍心!這把!”
律者猛地抓住面前懸浮的一把長刀。
“這把叫做【陸奧守吉行】的刀!雷電龍馬的佩刀!他把【陸奧守吉行】也留下了,他連自己的劍道也拋棄了!”
暴風驟雨般的傾瀉。沒有邏輯的胡言亂語。她自顧自哭訴。
“可你還是要殺死那個女孩。你要吞噬她,登臨神座。雷電芽衣的所有痛苦,不過是你的祭品罷了?!睆埬咀诱f。
“閉嘴!”律者咆哮,“凡人!你懂什么!你根本不理解身為怪物的絕望!只有我愛她!只有我能愛她!她被世界欺負地遍體鱗傷,卻只有一個異族愿意給她擁抱!”
“愛她就要殺死她?”張木子冷笑。
風暴忽然停下了。
律者仰起頭,安靜下來。
“是啊,”她輕輕地說,“因為點燃這個崩壞的世界,是我們的宿命?!?p> 律者抬起雙臂:
“挑選你的武器吧。我明白了一件事,張木子,你的力量再強大,也依然是陰溝里的蟲子,我無法讓你明白星空的燦爛。蟲子看不見星空。”
“最后的仁慈?”
張木子開始環(huán)顧四周,似乎是要挑選一把順眼的出來。
“不。領域的規(guī)則罷了。你可以選擇一把武器,并且也只能使用它,一切能力在我的神域里會完全封禁?!?p> “真實到殘酷啊?!睆埬咀涌嘈Α?p> “握住你的武器,凡人!”
律者肅然斷喝。
無形的領域力量化為枷鎖,逼迫張木子做出選擇。
“面對無限劍制我該出什么招呢?王之財寶還是天地乖離之星?”
張木子閉上眼,裝模作樣地攤開右手。像是在等金色的神器寶具從天掉落。
然后真的有天降之物“擠入”了神域。
律者愣了一下,她看見張木子開心地笑起來。是真的很開心,像是與友人久別重逢的笑容。
“來啦?!?p> 張木子抬起頭,沖律者揚了揚手心的東西,小人得志的笑容。
“不枉我和你扯淡這么久哦?!?p> 那是一枚透明的劍羽。一指長短,纖薄精致如藝術(shù)品。
“不可能!神域隔絕外界,而且你只能使用劍道館里的刀劍作為武器,這是規(guī)則!”
“誰說這是武器了?”
張木子拋玩著手里的劍羽,半透明的邊緣看上去很輕盈。
“它就不能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動用自己的身體也要遵循你那奇怪的領域規(guī)則嘛?唔……好了好了別撓我!很癢的喂!”
劍羽似乎不滿意張木子的話,掙脫她的手,傲嬌地繞著她轉(zhuǎn)圈,像只撒歡的百靈鳥。
“好久不見?!?p> 張木子溫柔地看著它。
“沒想到長光真的治好了你的病。我的……逆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