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月圓之夜。
燦燦的燭火朦朧了婉祎的視線,窗外陣陣子規(guī)的啼叫,更顯房間溫暖而寧靜。
秦婉祎正靠在榻上讀著書卷,不一會,燭花“嘭”的一聲爆了一下,人人都說“燭花爆,喜事到”莫不是自己喜事將近?想著,秦婉祎不禁含羞地笑了......
“秦婉祎!”清遙推門而入,嚇得秦婉祎險些丟掉手中的那冊書卷。
清遙沒好氣道:“云公子找你!”
秦婉祎有些詫異:“現(xiàn)在嗎?”
“沒錯,就是現(xiàn)在?!?p> “可我明明記得......”
“公子說,今夜把你安置在身邊才是最安全的,他就在西側(cè)偏門等你。”清遙見婉祎仍有疑慮,復又開口,“罷了,你不去就算了,我這便回稟了公子去。”
“清遙姐姐且慢,我去便是,多謝姐姐相告?!?p> 清遙平日里對秦婉祎一直都是冷冷的,所以她今日此番舉動,并未引起秦婉祎的任何懷疑。她并未多想,放下手中的書卷,熄了蠟燭,推開門便奔向西側(cè)偏門。
“呼——呼——”
一路上冷風四起,明明不遠的距離秦婉祎卻走了好久好久。
“哈——哈——”秦婉祎凍得快僵住了,不得不拼命地向手中哈氣......
“怎么走了這么久還不到呢?”秦婉祎不禁疑惑起來,她下意識地回過頭——
剛剛熟悉的景致瞬間消失,這哪里還是云府,陰森空蕩的街上除了自己別無他人!
“這是何處?我不是在云府嗎?”秦婉祎緊張地望向四周,這里,這里不是山下的義莊嗎?她心中鼓點不斷,企圖找到回去的路,不知不覺腳步又加快了些......
“呼——呼——”
內(nèi)心惴惴不安的婉祎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這里不是剛剛來過嗎?怎么又回來了?”找了許久,秦婉祎依舊在原地打轉(zhuǎn),恐懼感一點點蔓延上了她的心房......秦婉祎不禁顫抖起來......
“云蘅,你在哪里......”秦婉祎死死咬住嘴唇,絲絲血跡于唇間滲了出來......
“哈哈哈哈,我在這里呀!”云蘅的聲音從風中傳來。
“云蘅?”婉祎驚喜,“是你嗎云蘅?”
來人并未回答她,只是幽幽道著:“婉祎,過來吧!婉祎,快過來!婉祎,過來……”面前的“云蘅”像是施了什么咒,婉祎見了他如同被下了蠱一樣乖巧順從,一步步靠近他,“云蘅”衣袖輕揮,婉祎便幻化為一縷靈氣,輕盈攤落于男人掌中。
良久,婉祎睜開了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四周皆是藤條彼此纏繞著,讓人看了心亂如麻。
“小姑娘,醒了?”
說話的是一個臉色慘白得極為不自然的男子,就像……就像是被吸干了血一樣的……鬼……
婉祎得目光對著男人說臉,有些害怕:“你是何人?云蘅?云蘅呢?”
男人差異:“云蘅?你是說這副皮囊嗎?”說著,他便搖身一變,幻作了云蘅的模樣。
婉祎惱怒,想來自己便是如此被這個不人不不鬼的的怪胎虜來的吧。
“你,你到底是誰?這是什么地方?”
“你不認得本王了嗎?”男人望了一眼婉祎,徐徐開口道,“這里自然是本王的寢宮?!蹦腥艘徊讲奖平竦t,嘴角扯出一個邪魅的笑,這讓婉祎不寒而栗,趕緊閉上了雙眼。
“哈哈哈!”男人詭異第笑了起來。
當笑聲停止,秦婉祎緩緩睜開雙眼,這才看清楚面前之人。
她驚道:“是你?”
原來,這鬼王是顧氏皇族、當今古月皇帝的三兒子。是已逝太子的嫡親弟弟。當年太子薨逝后,曾有傳聞,元嵩皇帝有意立三殿下為儲君,可不知為何,這三殿下沒過多久便也薨了。
其實在婉祎還未封公主之時,就已被顧氏三殿下求過親,不過當年被宰輔以年紀尚小難堪大責之由拒絕了。
“嗯,不錯,還記得本王?!?p> “殿下,殿下不是......”
“哈哈哈哈,不錯,本王當年確實被奸人所害。秦婉祎啊秦婉祎,虧你也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怎么如此愚鈍,見到我又有何懼呢?”
“你......你要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嗎?哈哈,誰讓你當年不允了本王的?不過沒關(guān)系,如今,我們“冥配”一樣可以做一對快意夫妻?。?p> “冥配”二字剛一出口,便著實讓婉祎毛骨悚然。只見鬼王揮揮衣袖,洞內(nèi)里里外外霎時間皆變成了紅色。紅得刺眼、可怕。
“今日是你我大喜的日子,來,娘子——”鬼王說著,將一杯酒遞到了婉祎面前,“哈哈,倒是本王忘了,娘子的手不方便,那本王就喂娘子飲下這合巹酒吧!”只見鬼王捏著婉祎的下巴,想把酒灌進婉祎的嘴里。婉祎閉緊了嘴,咬緊了牙,拼命搖著頭不讓酒倒進自己的口中。
“呸——”婉祎掙扎間還是被灌進了幾口酒,她一口全部噴在了鬼王臉上,“你這個瘋子!”
鬼王被噴了滿臉的酒,不但沒有惱怒,嘴角反而伸出舌頭舔了舔面上被婉祎噴上的酒珠,嘴角勾起了一個邪魅的笑:“既然娘子不愿意飲下這酒,那不如就直接入洞房吧!”鬼王說著,大手一揮,束縛著婉祎的藤條便瞬間消失,婉祎欲逃,卻被鬼王一把推倒在身后幻化出的紅床之上。
“你要干什么?”婉祎不住地向后退,雙眼警惕地盯著鬼王,蜷縮在床角邊渾身打著哆嗦......
“這洞房花燭之夜,本王要做什么,娘子心里還不清楚嗎?又何必害羞呢?”
“你......你別過來.....”
“哈哈哈哈——”
鬼王一步步逼近婉祎,只聽“嘶”的一聲,婉祎的外衣被鬼王撕扯開了一個大口子。
“??!”婉祎害怕得大叫,“我警告你,云蘅馬上就會來救我的,你若再對我無禮,信不信云蘅瞬間便可叫你灰飛煙滅!”
“哈哈——這里是用千年藤樹之血部下的結(jié)界,除了我,沒人會發(fā)現(xiàn)這里,即便是天帝來了,也救不了娘子了!娘子竟還指望什么云蘅來救你,真是癡人說夢!待你我成為了真正的夫妻,娘子便可放心地將自己魂魄獻于本王了,到時候,本王重返人間,自然會記得你秦家的功勞的!”
婉祎心想:要想活命,必須要找機會拖延時間,哪怕是一刻也是好的。
婉祎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你放了我,我?guī)湍銏蟪穑 ?p> “哦?”鬼王眼中閃過一絲光亮,“這聽起來倒是有點兒意思!”
秦婉祎見鬼王有些想做交易的意愿,便徐徐道來:“三殿下果然是通透的人,既如此,待我安全出去后,我定不會忘記今日承諾?!?p> 鬼王忍不住大笑:“小丫頭,你那點小心思還將瞞過我嗎?”他抬起手臂,撫摸著秦婉祎早已被冷汗侵占的臉,極盡溫柔道,“放眼這世上,還能有什么比娘子你更珍貴的呢?嗯?”
鬼王冰涼的指節(jié)觸動到婉祎的臉,不禁讓她一陣惡心:“哼!想得美!今日我便是死,也不會讓你的陰謀得逞!”
“哈哈哈哈,小丫頭,你以為,我會害怕你‘死’嗎?本王如今已經(jīng)化作了厲鬼,還會擔心你也變成‘鬼’嗎?”
“哼!殿下既然是想得到我的魂魄,竟也不打聽清楚些!想必你自然知道,我是萬年不遇的陰靈之魄,可一旦我肉身破敗,魂魄即刻便會太陰天子收走?!?p> 婉祎見鬼王心生疑慮,便接著道來,“所以,一個死人的魂魄于你而言,毫無用處!”
鬼王笑了笑,邪魅詭異的聲音再次響起:“哈哈!果然牙尖嘴利!可那又如何呢?你以為本王會相信你說的話嗎?”
鬼王的話像是一把刀,字字句句深深地刻在了婉祎的心上。
鬼王見婉祎心生動搖之意,一把便又扯開了婉祎的衣衫,雙肩之處勝雪的肌膚瞬間暴露,婉祎下意識地用手遮擋,鬼王趁機便撲了過去,整張臉盡都貼在婉祎的臉上。
婉祎想要掙脫鬼王的束縛,不住地搖著頭大喊:“滾開!你這個瘋子——”
鬼王見勢,便向婉祎的玉頸聞去:“嗯~好香啊!”鬼王說著,嘴巴便緊跟著湊了上去。
那一瞬間,婉祎絕望到了極點。
“轟——”
山崩地裂之聲現(xiàn)于耳邊,數(shù)萬條藤枝頃刻間紛紛折落,一道白光顯現(xiàn),頓時刺傷了鬼王的雙眼。
“啊——”鬼王吃力地捂著雙眼大叫著:“誰!是誰!”
秦婉祎望向白光之處,一白衣翩決的身影如青松般傲然聳立。白衣上不難看出有著新著的片片血跡。
“云蘅!”是他來了!他受傷了!這個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總是披荊斬棘趕來救自己的翩翩公子竟然受傷了!
未等秦婉祎奔過去,云蘅雙眉緊蹙,強忍著體內(nèi)的劇痛一個箭步?jīng)_了過來,將秦婉祎護在身后:“抱歉婉祎,是我來遲了?!?p> 云蘅側(cè)目,冰冷的目光震懾出陣陣的寒意,“妖孽!我的人你也敢動!”云蘅手中的玉魂瞬間幻化成一柄青色玉劍,劍鋒閃爍著刺眼的白光!
“不可能!我設(shè)下的結(jié)界無人能破,無人能破!”鬼王的雙眸瞬間布滿血色,不敢相信地抱著頭瘋了般怒吼。
“哼!今日便叫你灰飛煙滅!”云蘅揮手,利劍直直地刺進了鬼王的心口處的脈門,霎時,鬼王幻化成幾縷灰煙,消失殆盡......
“婉祎,你如何了?可有受傷?”
云蘅焦急地打量著秦婉祎,眼中盡是歉意,生怕她受到半點傷害......
“你受傷了!”秦婉祎看著神情疲憊的云蘅心痛不已,觸手去擦拭他嘴角的血跡,“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呀……”
云蘅順勢抓住了秦婉祎的手,抵在自己臉上:“我無事?!?p> “云蘅,幸好你來了,嚇死我了……嚇死我了……”秦婉祎什么也不顧了,趴在云蘅懷里大哭起來,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懼與委屈全部宣泄出來。
“別怕,有我在。”云蘅就這樣一直環(huán)抱著秦婉祎,任由鼻涕淚水打濕衣襟。
良久,懷里的人兒不再抽泣了,云蘅定睛一看,原來婉祎已在自己懷中睡著了。云蘅輕輕拭去婉祎臉上的淚痕,打橫抱起她直奔云府。
云府。
剛一踏進府門,清遙便跪在府廳邊,看到云蘅抱著秦婉祎歸來,更是怒火中燒。
“公子——”
云蘅沒有理會她,徑直向秦婉祎的房門走去。
安置好婉祎片刻后,云蘅便走了過來:“若不是綠楹告訴我妖貓蠱之事,我萬萬想不到,屢屢將她置于萬劫不復之地的會是你!究竟是誰給你的膽子?竟將主意打到了婉祎身上!”說著,云蘅空手化出玉劍,瞬間逼向清遙,“若不殺你,難消我心頭之恨!”
“公子,我來到云府這么多年,心中所念,哪一件不是為你?若不是她三番五次陷你于險境,你的玉魂又怎生出碎裂之意?我這么做都是為了你,都是為了你!而你竟為了她要殺我?”
云蘅冷冷地開口道:“我與她之間,外人沒有資格指手畫腳!你竟敢多次傷她性命,我豈能容你!”
說著云蘅便出手向清遙刺去——
瞬間一陣黑煙幻化,帶走了清遙。
那陣煙霧消逝得極快,云蘅望了望他們散去的方向,冷哼了一聲,轉(zhuǎn)身回到了秦婉祎房中。
受驚過度的秦婉祎躺在榻上,眼睛半閉半合,蒼白的嘴唇囈語不斷,冷汗流個不止。一個姑娘家,哪里經(jīng)受得起此些磨難,云蘅眼里滿是自責,他幻出玉魂,手掌不斷地在玉魂上運靈,頃刻間,玉魂散發(fā)出的光芒便將秦婉祎團團護住......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秦婉祎醒了過來。
“云蘅......”
語氣中全是驚恐。
“我在這?!?p> 溫柔的聲音像是一劑良藥撫平了她內(nèi)心的不安。
云蘅見秦婉祎又合上雙眼這才放心,他俯身為秦婉祎蓋好了被子,轉(zhuǎn)身欲走。
“別走?!鼻赝竦t一把拉住了云蘅的手,淚眼婆娑,“我……我怕?!?p> “我不走?!痹妻渴种赶蛞贿吺疽獾?,“今晚我就在這兒守著你?!?p> 婉祎聽了這話,原本閃爍的淚光潸然而落。
云蘅拂了拂婉祎面上的淚柔聲道,“好啦!安心睡吧!我就在這里陪著你,哪都不去?!?p> 今晚之事太過兇險,就連云蘅回憶起來都有些心有余悸。倘若自己并未發(fā)現(xiàn)鬼王的藏匿之所,恐怕......云蘅不敢再猜測下去。他害怕,害怕自己就這樣再一次失去她......
云蘅掖了掖婉祎的被子,走向旁邊,盤腿坐于青檀木椅之上,雙手分別放于兩腿之上,運功療傷。
這夜,秦婉祎睡得甚好。
黎明。驟雨山下。
“清遙,喪家之犬般的滋味好受吧?”黑煙瞬間幻化成人形。
“你是何人?”
“我是誰不重要,但我可以幫你!”
“幫我?”清遙不解。
“我可以幫你殺了秦婉祎,幫你奪回云蘅的心!”無常笑著答道。
“哈哈!真是有趣!清遙雖不才,但卻還沒淪落到與螻蟻為伍之境地!”
“不急,不急?!睙o常暗眸閃爍,不疾不徐地踱著步子。
“你慢慢考慮,我還會再來的!”
無常說著便化為一縷黑煙消失在黎明的黑暗中。
古月國,祁王府。
“給!我把它贈與你,希望我不在時,他可護你平安!”
夢境里一個與顧璃川生得一般模樣的男子,對面前看不清楚面容的女子說著。
“殿下,這萬萬使不得!盤古斧是殿下的護身符,青璇怎敢受之?”
“無妨,你且收著,只有你安好,我在戰(zhàn)場才會心無旁騖?!?p> 男子真誠的眼神頗令女子動容。
“那好,那青璇便等著殿下凱旋歸來!”
夢境中的兩個人笑著,望著,實在般配得很。
夢境忽轉(zhuǎn)至忘川河,三生石旁。
男子嘴角噙著血與淚,于三生石上刻下了一對名字。
“青璇,是天族欠你的……”
“青璇,下一世,讓我早些尋到你,再做償還……可好?”
“青璇......可好?”
......
“??!”顧璃川大驚,忽地從夢中驚醒,出了一身的冷汗。
又是這個夢,實在是太奇怪了!已經(jīng)大半個月了,為何自己時常做這般奇怪的夢?夢中那一男一女又是何人?為何那人與自己竟如此相像?難不成……是自己招了什么邪祟?
口渴之際,聽到巡夜值守的宵禁,這才知道已四更天了。
顧璃川人稱小祁王殿下,乃是古月城元嵩皇帝已逝祁太子的嫡子,古月城當今圣上的嫡親皇孫。說起這位殿下,據(jù)坊間傳聞還有一段玄之又玄的軼事。
聽聞顧璃川出生那夜天相大異,且當值的司夜星使全部暴斃。僅有一人尚且存有一脈氣息,才將當夜星象轉(zhuǎn)述皇帝耳中一二。
說是那小殿下命門自帶天火,如此至陽至火的命格實屬過硬,太過罕見,此子日后恐無法承歡父母膝下,還會......那司夜星使還未稟告完畢便斷了氣。
面前的一切讓元嵩皇帝難以置信,慌亂之余便突然又傳來祁太子及太子妃薨逝的噩耗。
元嵩皇帝一夜之間便失去自己最最心愛的兒子,而那位小殿下,自出生起便沒了爹娘。
為了能讓小殿下平安地長大,皇族幾經(jīng)周折才將顧璃川托付給了上可通天文地理,下可曉人心知變故的無疆老祖。相傳這無疆老祖乃是是比九重天還要玄妙的通淵天上的神明,為歷最后一場劫而轉(zhuǎn)世人間為等有緣人的,但神明轉(zhuǎn)世這幾十年內(nèi),卻只收下了顧璃川。
要說這小祁王殿下,可是古月城內(nèi)出了名的美男子,其臉如雕刻般精致,五官棱角分明。外表看起來好似放蕩不羈,但那雙棕褐色的眼眸不經(jīng)意流露出的目光卻讓人不敢直視。一雙劍眉下嵌著一對炅爍的丹鳳眼,仿佛充滿了多情。鼻梁高挺絳唇蕩漾,時而溫情,時而魅惑。
不過二十出頭的他,早已戰(zhàn)功累累,名揚九州。
沙場之上,若是聽聞顧璃川三個字,無不聞風喪膽,士氣怕是早已衰竭大半了。許是因顧璃川戰(zhàn)功顯赫,或是元嵩皇帝思子心切,早早便許了顧璃川承襲了父親的王爵位,這不免讓顧璃川的幾位皇叔都心有芥蒂。
顧璃川搖了搖頭,他很是不解,這個夢真是太奇怪了,到底是什么意思?難道是祖師對我有未說完的話?顧璃川的頭此刻像裂開一般疼。
“放肆!”古月皇宮里,隨著元嵩皇帝的一聲呵斥,政牘前的茶盞也跟著砸在了顧璃川的胸前。
顧璃川太過煩惱,昨日朝堂之事再一次充斥著顧璃川的腦海。
“日前,南梨使者參了你一本,說當日邦誼士之死是你祁王所為,且有人證。我與你皇叔言語之處,盡是為你開脫罪責,為了你,孤可謂是在南梨使團面前丟盡了臉面!如今,只是讓你娶一個郡主,你卻百般推脫!實乃不識大體!枉為人臣,人子,人孫!”
元嵩皇帝鐵青著臉,由于話語激烈,鼻翼張得大大的。眼里像是閃爍著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一條條深深的褶皺從緊咬著的嘴唇向氣勢洶洶的往前突出的下巴伸展過去。
內(nèi)侍何曾見過皇帝對顧璃川發(fā)這樣大的怒氣,即便有心求情,也都各個蜷在地上,大氣不敢喘。
睿王顧允錚見元嵩皇帝發(fā)此怒火,把頭埋得低低的,始終沒有言語一句,看著顧璃川被皇帝懷疑至此,心中甚是滿意。
“皇祖父,刺殺邦誼士一事,確實非孫兒所為,孫兒要與南梨使者當面對質(zhì)?!?p> “怎么?你還嫌不夠丟人嗎?”
“父皇。”睿王顧允錚略微抬頭,兩邊的碎發(fā)微微擺動著,“怒氣傷身,請父皇為了古月的百姓,保重龍體?!?p> 仔細瞧來,這顧允錚面容極為清秀,一雙龍眉下附著一對清亮的眼神,仿佛能照亮整個世間。說話時的柔聲細語,更顯得他與世無爭,和藹無比。
“川兒,還不快向你皇祖父認錯。南梨那知堯郡主已傾慕你許久,你即便不喜歡,安置在府里好吃好喝供著她便是,若是你嫌郡主之階配不上你,可以讓父皇封她個公主。川兒日后遇到喜歡的女子,還是可以娶來做你的側(cè)妃?!?p> 顧璃川沒有理會他那個陽奉陰違的二叔:“皇祖父,這分明就是南梨的奸計!先是陷害我刺殺邦誼士,讓皇祖父和皇叔朝堂之上為我開脫罪責,由此陷我于不義;如今又要我娶南梨的郡主,此番,他們料定孫兒不會答應,便可誘我與您發(fā)生爭執(zhí),陷我于不孝;可若是孫兒此番答應了,便可名正言順地在我身邊安插南梨細作!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盤!”
......
顧璃川的門欄微顫,只見一行動如風的男子悄無聲息地來到了他面前:“殿下,您怎么了?”
原來是戰(zhàn)玨發(fā)覺了顧璃川房內(nèi)有異樣,這才闖了進來。
戰(zhàn)玨年長顧璃川幾歲,是已逝祁太子在一個酷寒無比的冬日,在人牙子手中救下來的,戰(zhàn)玨一家是逃難來到古月的,天寒地凍,父母把衣衫都給了孩子,他們自己卻早已凍死在街巷深處。太子心善,安葬了戰(zhàn)玨的父母后,便將這孩子收養(yǎng)在了自己門下。至太子和太子妃薨逝,戰(zhàn)玨便陪在了顧璃川身邊。
“我沒事?!鳖櫫Тㄏ胫蛉罩虏挥傻靡魂囶^痛。
“殿下,有密函!”說著,戰(zhàn)玨從袖口處抽出一卷密函呈給顧璃川,就手點燃了桌子上的蠟燭。
只見密函上赫然寫著:廢川立錚。
“寧景彧可真是抬舉本王了,如此費盡心機想在皇祖父面前參我一本,沒想到二皇叔竟有如此能耐,竟能讓南梨世子如此死心塌地地為他賣命?!?p> 多年來顧允錚與顧璃川明爭暗斗,想來寧景彧此番定是受了南梨王的默許,他們斷定顧允錚會繼承大統(tǒng),所以不惜與顧璃川撕破臉皮。得知顧璃川日前被元嵩皇帝訓斥,這才忙著落井下石。
“可是殿下,南梨使團當日離開古月,確實死了一個邦誼士,我親自問過人證,他們口中描述之人皆看不見正面,但身形步伐與武功皆與殿下極為相似。屬下是怕......陛下會懷疑殿下起了謀逆之心。”
邦誼士乃是各國之間為表友好,研究農(nóng)田方面卓絕超群的人才。遼國,南梨,東幽,太桑之所以農(nóng)產(chǎn)如此豐富,皆是古月送去的邦誼士的功勞。
一定程度上說,邦誼士是古月國的門面,是安全的籌碼,是皇祖父最最看中的人才。如今古月的安然無恙,一則因為自己戰(zhàn)場之威,外城雖有心開戰(zhàn),但多少還是忌憚小祁王幾分的;二則便是因為邦誼士的存在。邦誼士之死,確是能引起皇帝震怒,難怪昨日......顧璃川瞬間對昨日之事恍然大悟。
顧璃川淡然開口:“通知舅公,近日我會登門拜訪?!?p> “是,殿下?!睉?zhàn)玨一個轉(zhuǎn)身,又悄無聲息般地走了出去。
顧璃川口中的舅公便是古月國的前宰輔,祁太子妃的親舅父,何權(quán),何大人。
戰(zhàn)玨走后,顧璃川沉思:這南梨原本與古月毗鄰而居,幾十年來與古月并無戰(zhàn)事。但近幾年卻一改前性,手竟伸得如此長,連他國之事也要置喙幾句了。說到底,他們?nèi)绱速M盡心思想要除掉自己,無非就是當年無疆祖師的一席話罷了,說什么自己天命不過二十四歲,靈魄現(xiàn)世于已大益之類的話。他們雖不知無疆祖師的話是真是假,但他們料定了皇祖父會投鼠忌器,即便自己有父王當日的風采,也不會將這天下交給一個活不過二十四歲之人的手中??赡怯秩绾??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這皇位,自己定是要爭上一爭了。
自那日云蘅救回秦婉祎,連著幾日都是閉門謝客,便是平日里那三三兩兩的山水畫師都謝而不見。
秦婉祎實在擔心云蘅,她在云蘅房門口踱了好一陣步子,才燃起勇氣敲響他的房門,婉祎面露擔憂之色問道:“云蘅,你怎么樣了?”
而此刻云蘅房內(nèi)靈力四射,原來是白疏染正在為他療傷,與鬼王一戰(zhàn),確實耗費了他諸多靈力。已經(jīng)七日了,可云蘅此刻依舊氣若游絲,蠟黃的面上絲毫沒有血色,鬢邊的兩縷青絲垂在嘴角旁,隨著云蘅忽緩忽急的鼻息輕輕擺動著。云蘅聽到秦婉祎關(guān)切的詢問,如一片輕輕薄薄的羽毛劃過他的心尖,再一次擾亂了的心緒。
白疏染望了一眼窗邊:“云蘅,你不可以再分心了,玉魂已經(jīng)開始碎裂,一旦玉魂粉碎,恐怕你......”白疏染眼眶中盡是淚花,不忍再說下去,“要不,讓她進來吧?”
“不可?!痹妻繗庀⑽⑷?,“不能讓她……知道......”云蘅抬抬手示意瑾凡過來,私語了幾句。
“婉祎姑娘,公子正閉關(guān)修煉,恐走火入魔方才謝絕一眾來客,公子叫我轉(zhuǎn)告你,他一切安好,叫姑娘不必掛懷,如果姑娘實在悶得慌,可以去找綠楹,公子一出關(guān)便去尋你?!?p> 瑾凡推門而出,將云蘅交代的話在秦婉祎面前講得清清楚楚。
秦婉祎如何也相信不了瑾凡的話,門縫緊閉只是因為閉關(guān)?奈何瑾凡面含笑意氣定神閑,加之其話語間滴水不露,不得不讓人相信,事實就如她口中所說的那個樣子。婉祎也并未全然就信了她的話,笑答,“原來是這樣,那勞煩你照顧好公子!”
“云蘅,你這是何苦?”
云蘅艱難開口:“疏染,你不知道,當你有了……想要保護之人,便……便再也舍不得她為你經(jīng)受半分苦楚了?!?p> 白疏染心下苦澀:你又怎知我不知道呢?她輕嘆,繼續(xù)替云蘅療傷。
將近半月,云蘅在白疏然的鼎力相助下,傷勢略有好轉(zhuǎn),如今許久未踏出房門的云蘅,終于可以出門曬曬太陽,嗅嗅風香了。
云蘅剛一推開房門,便看到對面的桃花樹下,一青衣倩影正依樹而坐,手臂時而細描時而速寫揮動著。
云蘅悄悄挪到跟前去,此舉并未引得她的注意,他不禁興致大起:這丫頭究竟是在作何,怎得連有人靠近竟絲毫沒有察覺。
云蘅來到婉祎身后,偷偷向前瞄了一眼:她竟是在畫仰在樹枝上喝酒的自己!云蘅喜不自勝,心里像是種下了一顆什么種子,默默地生了根,發(fā)了芽。他緩緩向前靠近,頭湊到婉祎的耳邊:“是在畫我嗎?”
秦婉祎正專心畫著畫,著實被耳畔云蘅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她急于藏起手中的畫筆,卻發(fā)現(xiàn)根本無處可藏,慌亂之中筆尖的硯墨竟弄得自己滿身盡是。
“畫得……畫得不是很好……你可好些了?”秦婉祎嬌羞地回過頭,忽地,一陣風兒拂過,剛好掀起了桌上的畫,隨著樹下的桃花瓣紛紛散落......
遠遠望去,桃花樹下女子含羞回眸,男子雙手背后俯身凝望,宣紙畫像與粉紅色的花瓣遙相呼應,陣陣微風拂過,女子臉頰邊的幾縷青絲隨風擺動......那感覺,真是妙不可言......
幾日后,玏佟道人忽然來了云府。半炷香的功夫,他摸著云蘅的脈嘆了不下十幾次氣,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脈象雖無恙與平日無異,但玉魂早生裂痕,若再一意孤行下去,恐有……恐有玉石俱焚之相!我是怕,若玉石俱焚便會再次激起煉獄之火,云蘅,切不可再逆天而行了!”玏佟道人思慮良久,開口道,“云蘅,聽我一言,隨我回穹山,玉魂隨時都有碎裂的可能,到時,恐怕連形骨都會隨之碎裂,若到那一步,便真的一切都晚了。你乃是依我而生,我定盡全力幫你!只是,萬萬不可再施靈力了!”
“就沒有其他法子嗎?”云蘅心中不舍,九千年了,他終于等到她了,如今他只想守在她身邊,無心他事了。
“云蘅,老夫知道你對秦姑娘的情義,只是,此刻的你命在旦夕你我心知肚明,可若你死了誰來護她?你一向冷靜自斂,怎的此事就這般糊涂?一旦玉石俱焚即便是……”玏佟道人嘆了口氣,終是沒有繼續(xù)講下去。
云蘅堅定道:“即便如此又如何?我從未后悔所做之事。道人你可知,此世,若我不救回她,婉祎便再無輪回之境!”
玏佟道人不解:“即便你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若沒有她,玉石俱焚又有何畏懼?罷了,她是我的劫,更是我的命?!?p> 玏佟道人走到云蘅身邊:“云蘅,你既尋得顧璃川,為何不讓她知曉此事呢?你若一意孤行,能保全的也只是她此世的命運。而顧璃川,若他二人陰陽相合……或許她命中的劫數(shù)便可就此解開也是有可能的。通淵天上,他二人命中早有羈絆,是任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也許,她會選擇顧璃川也未可知呢?你又何苦這般執(zhí)念?”
是啊,云蘅又何嘗不知顧璃川便是玄嗣的轉(zhuǎn)世呢?若說選擇,也至少讓她知道顧璃川的存在,如今自己連放手都做不到,又何談選擇?
半晌,云蘅緩緩開口,像是做出了什么艱難的抉擇:“上元節(jié)?!?p> 玏佟道人顯然沒聽明白云蘅的意思。
云蘅蒼白的嘴唇輕微脫皮,每說一句話便牽扯一分疼痛:“上元節(jié)過后,我隨你走!”
正月十五,上元節(jié)至,古月城里一片繁華。這一天里,世上的人們要先行祭祖,再行其他事宜。以祈求先祖庇佑來年順風順水,昌運大吉。
云府后山,秦婉祎跪坐于地,一邊抓起已截好祭稈,一邊撒向前方的祭缽里,祭火燦然,好似一只展翅欲翔的金鳳凰,隨之便歸于無有。
“爺爺,又是一年上元節(jié)了,去年,孫女還在您膝下承歡,我們爺孫二人吃圓子,猜燈謎......”秦婉祎說著說著不禁抽噎起來。
“婉祎自小便隨爺爺一起生活,知道爺爺最喜歡喝孫兒釀的桂花醉,就連府里的釀酒婆子也說,孫兒的手藝實在天賦異稟呢!”秦婉祎挽起衣袖,拿起一壇剛挖出來的桂花醉,輕手拔下壇塞兒,一股桂花的清香撲面而來,婉祎傾斜壇口,滴滴桂花醉傾灑于地,“這是孫兒初到云府時釀下的,爺爺嘗嘗,婉祎的手藝可有長進?”
一雙溫潤如水的眼眸就這樣靜靜地注視著她,靜靜地守著她,不打擾她。
秦婉祎試了試臉頰的淚痕,又抓起一把祭稈撒向祭缽,“爺爺安心,如今婉祎一切安好。云蘅待我也極好,孫兒能茍活至此,幸虧他多次舍命相救。爹娘,婉祎不孝,一出生便要你們?yōu)槲冶池撊绱肆R名,更是孩兒害您......”一陣抽噎,秦婉祎的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再也說不出話來。
“回吧。”不知何時,云蘅手臥紙傘已然矗立于秦婉祎身后,恍惚間才發(fā)覺,雪花已漫天飛舞開來,與這上元節(jié)的萬家燈火遙相呼應,真是別有一番滋味。
云蘅扶起秦婉祎,大手摩挲著秦婉祎凍得冰涼通紅的小臉,眼里盡是心疼。
“走吧,我陪你去送燈,仔細誤了時辰?!?p> “嗯?!鼻赝竦t點點頭,隨云蘅一起下了山。
自府里取了燈,云蘅一路隨同秦婉祎至河邊,秦婉祎親手將蓮花燈放入河中,目送花燈隨波逐流,隨風遠去。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痹妻枯p撫著秦婉祎的后背安慰著。
“嘭!”
“霹靂嘩啦——”
正是城中花燈爆竹一舉齊發(fā)的熱鬧場,秦婉祎聞聲望去,這一望便出了神。
“上元走百病,可曾聽過?”
“嗯?”秦婉祎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
“所謂上元走百病呢,意思是說,每逢上元節(jié)這天,男女老少相約出游,結(jié)伴而行,見橋必過,走橋越多者越好,這樣能祛病延年,消災祈福!”
“嘻嘻!”秦婉祎破涕為笑。
“為何發(fā)笑,我說的有何不妥嗎?”云蘅不解。
“一向不食人間煙火的云公子,何時又對人間的走百病這般清楚了?”
云蘅一時語塞,便索性便牽起秦婉祎的手:“快些走吧!不然可擠不上橋了!”
一路上吆喝聲、叫賣聲不絕于耳。剛剛辭過一波踩高蹺的,又迎來一茬舞獅舞龍的......
突然眼前一片熱氣上騰,這股子熱氣飄飄灑灑,乍一看還以為是神仙下凡了呢!只見這些婦人端出了一鍋又一鍋的黏糊糊的粥,上面還蓋了一層肉,接著又用碗將粥盛放好,放到頂棚、墻角,嘴里還念念有詞的。
秦婉祎不禁看得出了神,停下了腳步:“這是作何?”
“姑娘有所不知,這些婦人都是家中養(yǎng)蠶之人,老鼠最喜蠶寶寶,此番是在咒詛老鼠,吃了黏粥就不得再偷食蠶寶寶,否則啊將不得好死,這樣做個福,開春的老鼠就不再偷蠶寶寶吃了!”秦婉祎停腳在一小攤販前,不覺出了神便脫口問了話,誰知那小攤販竟以為眼前這位姑娘是在問自己,索性就答了。
“姑娘,選個首飾吧!這些可都是今年的新樣子呢!瞧瞧!”
秦婉祎一打眼:“那便,這個吧!”說著,拿起了一個玉鐲子。
“姑娘好眼力??!這硨磲玉鐲是前兒才到的貨!”
“硨磲?”
“硨磲乃海中之物,死后在海底中被泥沙掩埋、沉淀成千上萬年后方才形成的靈玉!依我看,這玉鐲晶瑩剔透的質(zhì)地,與姑娘的氣質(zhì)最配不過!今日與二位有緣,也不問您要幌子,一口價,十兩!”
“這小玩意十兩!你怎么不去打劫?不要不要!”秦婉祎推著云蘅向前奔去。
只瞧下一瞬——
“不用找了!”云蘅一塊銀子扔了過去。
婉祎掐了一把云蘅小聲嘀咕:“十兩呢哥哥!你有錢也得有腦子吧?這家伙一看就是騙子!”
云蘅寵溺地笑笑,摸了摸婉祎的頭:“無妨。”
小販立即笑開了花:“多謝公子賞賜,姑娘,趕快讓你相公給你戴上吧!”
相公?小販的話讓婉祎一愣。
“他呀!他不......”
云蘅不由分說奪過玉鐲便套在了秦婉祎的手臂上,堵住了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云蘅拖著婉祎的手細細打量著:“嗯,確實相配!走,我?guī)闳€地方,閉上眼睛!”云蘅忍著劇痛吃力地運作靈氣,帶著秦婉祎飛向了山頂?shù)囊蛔蓓ぁ?p> “哇!這里俯瞰古月城,真是太美了!”
凌絕頂端俯瞰萬物,自然是再美不過的。
“嘭——嘭——”
“云蘅你看——好多煙花!我從來沒有站在這么高的地方,看過這么多還這么美的煙花!”
“從這望下去,我都找不到云府了呢!”
“哎?你看那,那是不是剛才養(yǎng)蠶寶寶的地方呀?”
“云蘅你看那個,那邊......”
......
云蘅就這樣一直望著嘰嘰喳喳的秦婉祎,一刻也舍不得移開眸子。
良久,起風了。
銀白的月色下,薄紗似的青云仿佛睡著了一般。夜空深邃,星羅云布,周身的一切都是那樣靜謐,那樣安寧。
秦婉祎深呼了一口氣,一只手摸向?qū)叺男淇?,從中取出一枚淺青色的荷包,面含羞澀遞到云蘅面前,瞧那荷包上面繡著一個精致的玉壺。
云蘅接過荷包,難抑心中的驚喜:“這是,給我的?”
“嗯?!鼻赝竦t羞澀地點點頭,“淺青色閑淡風雅,與公子的氣質(zhì)最為相配!婉祎覺得,公子席地而坐飲酒時,極是俊朗?!?p> 雖是夜幕,但也不難瞧出婉祎面色的緋紅。
云蘅內(nèi)心激動著,也糾結(jié)著......真的好想就這樣與她廝守下去,好想......他溫柔笑著:“我定好生帶著,多謝你這番心思。”
“云蘅,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你我之間似曾相識。總之與你在一起,我便很心安,什么也不怕。其實,自冥府伊始,或許是妖貓蠱涉險,又或許是菩提寺之險……我便……我便心中有了你,此后的種種,不過是自己越陷越深罷了,云蘅……”婉祎將頭埋得低低的,一句話比一句話聲音低:“你......可曉我的心思?”
云蘅聽婉祎此言,心中頗為震撼,原來,她竟和自己一樣,亦深愛著彼此。他鼻尖酸澀,輕輕將她擁在懷里,甚是珍惜。婉祎,如此,如此叫我怎得舍得離開你......胸口傳來一陣猛烈的咳嗽,這句話,云蘅始終沒有說出口。
婉祎趕忙撫著云蘅的胸口,她急切道:“云蘅,你怎么樣?怎么還是咳得這樣厲害?”
云蘅緊緊擁著婉祎,柔聲細語:“我無事,婉祎,前路艱險,無論多難你都要勇敢地走下去,即便……即便沒有我在身邊,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了嗎?”
婉祎驚訝地掙出云蘅的懷抱:“沒有你在身邊?這是何......”
未等秦婉祎問完心中所慮,云蘅便單手指向她的眉心,抹去了自己在秦婉祎心中所有的記憶。
自秦婉祎被云蘅抹去記憶后,足足昏睡了三日。他早已經(jīng)將一切都安排好,抹去她記憶的同時,連同玏佟道人一起將玉魂之氣連和她體內(nèi)的靈魄之氣,一同封印在她腕上的純白硨磲玉鐲中,一時間應無大礙,只需要尋個適合的契機將她送到顧璃川身邊即可。若此番自己的計劃順利,顧璃川也能早些知曉靈魄的秘密,那么婉祎的安危,便可解了!
云蘅內(nèi)心極為苦澀,要親手將最愛的人送到別人身邊,還要盼著他們相遇相知相愛,這滋味,不是一兩句話便能言明的。
云蘅心中百感交集,婉祎,我的婉祎,我還能再為你做些什么呢?
正思慮的功夫,門“吱嘎”一聲從外面推開,一個身著淡紫色長裙的女子從外面走了進來。她望了望榻上昏睡的人兒,又看了一眼守在她身邊的云蘅,憂心道:“真就這般打算嗎?
云蘅重重嘆了一口氣:“雖是如此打算,但是婉祎平日的安危,還要多多勞煩你!”云蘅說著,便向身邊的白疏染行跪拜大禮。
“你這是作何!”白疏染雙手托起云蘅的雙肘,“你我千載之交,何需如此?”她不解,“既然這樣,為何不讓婉祎同去?有道人幫襯著,你也不必憂心至此?!?p> “此次我隨道人重返穹山,自己能否順利度過此劫都未可知。若是不成......又何故叫她跟著白白勞神呢?!痹妻啃南聡@息:她自有他的命中人相護,我又何苦這般糾纏著……
白疏染震驚:“什么?怎么,怎么會這樣?”
云蘅微笑:“你也知道,玉魂早生裂痕,上次若不是你以靈芝草鼎力相助,云某恐怕早就玉石俱焚,隕了此身了。所以,這次回穹山,不止修復玉魂,恐怕形骨也要......”云蘅笑了笑故作輕松,“放心吧,我定會保重的!”
“我竟不知,你已嚴重到這般地步。”白疏染頓了頓,“你此去穹山且安心療養(yǎng),我定當竭盡全力護她周全!”
“如此,云某便再無牽掛了!”云蘅走到白疏染身邊,感激萬分,“疏染,珍重?!?p> 云蘅踏出門,終是沒忍住,回頭望了一眼躺在榻上的人兒,見她睡得正熟呢,心底不禁自嘲:云蘅,你又有何放心不下?
白疏染望著云蘅遠去的身影,一陣落寞感傷涌上心頭,云蘅,千年來我對你的心意,你從來都是視而不見,你要的你心里清楚,我要的,你可曾明白?
第五日,秦婉祎醒來了。
依著云蘅的意思,白疏染先是對婉祎施了極真實極殘酷的術(shù)法,此術(shù)法六感強烈,尤是痛楚極為真實,此刻的疼痛會讓秦婉祎覺得是幾日前和親造成的,同時,又設(shè)法篡改她的記憶,以身邊真實的人和景做成半實半虛的幻境,讓她誤以為自己是和親當日死里逃生,讓她親眼目睹秦家的敗落乃至整個古月的變化,讓她無處可去。秦婉祎便在白疏染為她量身打造的幻境中苦苦挨了半個月,直到云蘅所說的那個“契機”來了,白疏染這才打破幻境。
疏星點點,月影稀清。一輛裝飾不俗的馬車早已侯在祁王府門口,馬兒此刻正埋頭專注地吃著戰(zhàn)玨白日里就備好的青草。
顧璃川披著一身連帽斗篷,雙腳動作極快,踏了幾個空步一個閃身便鉆進了馬車。戰(zhàn)玨坐在車輪邊的前置板上,手中連接著馬兒的韁繩用力一扯,馬兒便飛快地向前奔去。
幻境里那幾日,秦婉祎從未好好吃過東西,怎料現(xiàn)實中更是山窮水盡,饑腸轆轆的她偷過饅頭,拾過殘羹,那一刻,當真是半點大家閨秀的模樣也不顧了。
“嘚嘚——”
婉祎聽到長街上馬蹄聲越發(fā)近了,她喜出望外,一時間什么也顧不得忙支撐著爬起來,想要討到一些食物果腹。她一瘸一拐沖到街上,想也沒想便攔住了顧璃川的馬車。
“吁——”
安靜的夜里,馬兒的長嘯劃過溫柔的晚風。
馬車內(nèi)的顧璃川一驚,以為此行暴露了蹤跡,迅速睜開了那雙深邃的眼睛。
所幸戰(zhàn)玨及時勒緊了韁繩,否則以這樣的速度,攔馬車之人非死即傷。戰(zhàn)玨看面前的人雖是衣衫襤褸,但五官遠看著倒還算清秀,況且這個時候出來攔馬車,這般不要命,如此行事作風,也不像是平日里沿街乞討之人。
婉祎有氣無力地祈求著:“大爺,給點……給點吃的吧......”
戰(zhàn)玨思忖片刻小聲道:“公子不要下車,屬下先去查看一番?!?p> 婉祎見駕車之人走了過來,便吃力地向前爬,她雙手指尖早已磨破了皮,指甲里盡是污泥和血漬,她每向前爬一步手指便多用一分力,疼痛便多一分。當婉祎爬戰(zhàn)玨身邊時,神志已經(jīng)有些不清了......
戰(zhàn)玨走到秦婉祎身邊:“姑娘,你怎么了?”
婉祎的氣息越發(fā)急促:“餓......吃的......”還未等說完話,便暈了歸去。
戰(zhàn)玨輕輕搖晃著婉祎:“姑娘!你怎么了姑娘?”待戰(zhàn)玨將秦婉祎扶起來,看清楚她的面容大驚:怎么是她?秦府的孫小姐,她怎么會出現(xiàn)在古月城里?
戰(zhàn)玨一把抱起餓暈過去的秦婉祎,向馬車走過去。
“公子,這太奇怪了!”戰(zhàn)玨示意顧璃川看向自己懷里的人:“公子您看?!?p> 顧璃川掀起馬車的帷裳,起初他并未在意,待他挪近了身子,方才看清楚戰(zhàn)玨懷里的是何人。
“啊......”
顧璃川心口猛地抽搐了一下,他悶哼了一聲,右手緊緊揪住了心口,以暫緩心口處隱隱傳來的痛楚。
戰(zhàn)玨關(guān)切地問:“殿下您怎么了?”
顧璃川并不在意:“沒事。”他定睛看向戰(zhàn)玨懷中之人,驚訝不已,“她這么會在這?她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啊......”顧璃川心口處傳來的痛感并未有絲毫減退,他不時用手輕輕捶打著。
戰(zhàn)玨笑道:“公子所言極是,屬下以為,此女或許于公子有益?!?p> 顧璃川看著戰(zhàn)玨懷里虛弱的秦婉祎思緒萬千:遼國地處江北,地大物博,跋扈已久,豈是小小的古月可以抗衡得了的?當日的情形,只有和親一策方可解古月燃眉之急,當今幾大國唯遼國地盤最是廣袤,南梨,東幽,太桑,最不愿看到得到古月與遼國聯(lián)手的必是南梨了,南梨與古月實力相當,又是草原兒女好戰(zhàn)一族,自然不愿再給古月俯首稱臣。且南梨與古月僅一江之隔,若是遼國可與南梨聯(lián)手,那么第一個遭殃的必是古月不可了,東幽與太桑皆是小國,且皆依附古月而存,他們斷然沒有理由這樣做。所以,和親當日最有可能動手的必是南梨不假,可是,又為何不殺死和親公主呢?難道南梨使團日前秘密來我古月,也與當日之事有關(guān)?他撫了復自己的下巴,頭腦中頓時閃過一個念頭:若是此人日后可以作證和親當日行刺公主之人是南梨之人,想必遼皇是不會那么大度,既往不咎的。
幾經(jīng)思考,顧璃川終于將秦婉祎帶上,勉強喂了她幾口水,想著與舅公商榷后再從長計議。
很快,馬車行至城外的老莊子上,顧璃川找到何權(quán)住的小茅屋,正與他商議著近日朝中之事。
戰(zhàn)玨守在茅屋外,馬兒也正悠閑地吃著草,趕了近一夜的路,它也累壞了。
戰(zhàn)玨忽然想到馬車里還有個人在,況且此人或許會幫殿下一個大忙,索性便走上前去查看情況。
戰(zhàn)玨走近馬車,輕聲問道:“姑娘可醒了?”
馬車內(nèi)并內(nèi)人回應他。
“姑娘?”見秦婉祎還是沒有回答他,戰(zhàn)玨便察覺到些許不多,只好輕輕道來,“姑娘,在下失禮了。”
他翻開帷幔,見秦婉祎仍舊閉著雙眼瑟縮著身子,蜷在對面車窗下方的角落里。
戰(zhàn)玨驚訝,轉(zhuǎn)到對面的車窗下,伸手去觸碰秦婉祎的額頭這才發(fā)覺她冷汗遍布,顯然是風寒的癥狀。
“爺爺!”秦婉祎突然抓住自己額上戰(zhàn)玨的手,哽咽道,“爺爺......別丟下我,爺爺......”
戰(zhàn)玨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丫頭昏睡中竟然將自己誤認為秦宰輔了。戰(zhàn)玨經(jīng)過須臾的思考,掙開婉祎的手,走進馬車打橫抱著她便走了出去。
老莊子人煙稀少,僅有的幾戶人家也都是被前朝皇帝貶至此處的罪臣之后。戰(zhàn)玨抱著婉祎,走進一家較偏遠農(nóng)舍。
戰(zhàn)玨剛剛踏進院門便喊道:“房大娘,您在家嗎?”
里屋的房大娘正做著飯,聽到有人喊自己,趕忙在圍裙上蹭了蹭手,小跑了出去。
“戰(zhàn)公子?你怎么來了?大公子可也來了?”
房大娘喜出望外。
這房大娘是顧璃川的乳娘,說起來也是個可憐人,自己的三個孩子一個也沒有養(yǎng)活,老三不滿百日便夭折了,最大的也不過十一二歲也因病醫(yī)治無效而亡。房大娘的丈夫幾年以前也是因著古月皇三殿下的命案被牽連,因此被發(fā)落到老莊子來的,他本就有心癥,加上來到老莊子日夜不停地干著農(nóng)活,年前也去了。若不是顧璃川暗中照料者,怕是房大娘的日子也不好過。
“房大娘,大公子此刻不便過來。實在不好意思叨擾您,可這姑娘一連幾日都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了,眼下又患了風寒,我實在是沒轍了,這才帶過來討要幾口吃的?!睉?zhàn)玨一臉愁容。
房大娘滿臉的慈祥:“看你說的,這不就跟自個兒家一樣嗎?等著啊,左右粥還燙,我先給姑娘熬一碗姜茶去,你和大公子小時候啊,若是誰患了風寒哪,只要喝了我老婆子熬的姜茶......”
房大娘人已走到了外屋,可嘴里還絮絮叨叨著什么,戰(zhàn)玨已經(jīng)什么都聽不清了。
房大娘失子,多年來一直在王府侍奉,心里也便將顧璃川與戰(zhàn)玨看作自己的兒子一樣了。無論為這小祁王和戰(zhàn)玨做什么,心里也是甘愿的。
另一邊,何權(quán)在得知顧璃川半路偶遇秦婉祎之事后,與顧璃川的想法不謀而合。
何權(quán)低沉渾厚的聲音悠悠道來:“若她能作證和親之日的刺客是南梨人,遼國皇剛愎自用,想必不會善罷甘休,屆時遼國與南梨如何,我們且看著便是;二則,公主沒死真仔細想來亦不是壞事,如此,和親之事不就可以名正言順推到顧允錚身上了嗎?你二皇叔暗中勾結(jié)南梨,在和親當日指使南梨刺客刺殺和親公主,欲破壞遼國與古月的聯(lián)姻,嘖嘖,想來可真是一出好戲?。〔恢辣菹轮懒藭骱胃邢氚。】瓤?.....”
“可是……”顧璃川有些猶豫,“川兒還不知,當日刺殺和親公主的,是否為南梨刺客。此舉恐怕……”
何權(quán)當即打斷了顧璃川的話:“非也非也!”他飲了口茶水潤了潤喉,“依當日的情形,刺客不是南梨人便是古月細作,無論何種情形,恐怕你那二皇叔是無法在此事中獨善其身了??瓤龋瓤瓤取?p> 顧璃川見何權(quán)一陣猛咳,忙扶住了他:“舅公,您這身子怎么還是不見好?我?guī)н^來的湯藥,您可有按時服用?”
何權(quán)嘆了嘆氣:“不管用的......日日用藥,怕是這身子都已經(jīng)開始抗藥了......川兒不必擔心舅公,此番回去,不可與你二叔起正面沖突,還有......”
顧里川趕忙給何權(quán)倒了一杯茶水,遞到他面前:“舅公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還有......讓你娶什么郡主你娶了便是,早聞那南梨郡主對你頗為上心,假以時日,若為你所用也并非難事?!?p> 顧璃川似有些不愿,低聲回答:“是,川兒明白了?!?p> 何權(quán)似乎還是不放心,連連叮囑道:“秦家的女兒,務必照料好,千萬別讓宮中之人看到她的容貌?!?p> “舅公放心,舅公的話川兒謹記于心。舅公千萬要保重身體,川兒下次定會帶御醫(yī)前來?!?p> 何權(quán)一邊拿手帕捂住嘴一邊急哄著顧璃川出門:“好......咳咳......天擦黑了,快走吧!”
顧璃川鞠躬作揖:“舅公保重。”
秦婉祎喝完姜茶出了好多的汗,不一會兒便醒來了,得知此事經(jīng)由后對著戰(zhàn)玨和房大娘好一陣言謝才罷休。
房大娘從柜子里翻出一件淺青色粗布麻衣:“這是我年輕時穿過的舊衫袍,姑娘別嫌棄?!?p> 秦婉祎感激道:“房大娘,能夠活下來我已經(jīng)很感激您和戰(zhàn)大哥了,怎么還好意思再要您的衣服呢?”
“大娘老了,襯不起來這么清麗的顏色了,莫要客氣,把你身上的換下來,大娘給你洗洗?!?p> 聽房大娘這么一說秦婉祎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有多臟,一時間尷尬著不知如何回答。
戰(zhàn)玨看出了秦婉祎的尷尬,開口到:“房大娘也是一番好意,你不必介懷?!?p> 言罷,戰(zhàn)玨與房大娘便都走了出去,剛出門口便去匆匆趕來的顧璃川撞了個正著。
“大公子!”房大娘見到顧璃川抑制不住的驚喜。
顧璃川一把扶起欲行禮的房大娘:“乳娘,您身體可好?”
房大娘的嘴角咧得老大:“好,好,都好!”
顧璃川細細打量著房大娘:“乳娘,您瘦了許多,可是官府那幫奴才還要您去舂米了?”
受三殿下案子牽連之人,來到這老莊子上盡是干些體力活,讓房大娘去舂米,已經(jīng)是看在顧璃川的面子上格外開恩了。
房大娘忙否認:“沒有沒有,大公子不必擔心老婦,托大公子的福,老婦這身子骨好得很!”
顧璃川微微點頭,忽然想到了什么:“乳娘,里面那位姑娘可醒了?”
“醒了,那姑娘看起來像是饑寒交迫有一陣子了,現(xiàn)正在里面換衣服呢!”
“乳娘,辛苦您了,若是有人問起此事,還望乳娘替孩兒保密?!?p> 房大娘一聽此話,心里咯噔一聲,這才明白此事頗為重要,她連連應著:“明白明白,老婦定會守口如瓶?!?p> 拜別了房大娘,三人便一同踏上了回古月城的馬車。
秦婉祎與顧璃川一同坐在座位上,馬車行得極快,顛簸之下虛弱的婉祎幾次險些傾倒,好在顧璃川及時扶住了她。
“你這樣瞧我做什么?”顧璃川被秦婉祎盯得直發(fā)毛,好歹自己也算是救了她一命,這丫頭怎得像見了仇人似的?
“我竟沒想到今日將我救下之人會是祁王殿下?!?p> 顧璃川聞此言更是不解了:“怎么?本王不能救你嗎?”
秦婉祎冷冷道:“殿下今日此舉婉祎心中不勝感激。可即便殿下今日救了我,日前你們皇室的所作所為,呵,殿下莫不是真的指望我會感恩戴德一輩子吧?”
顧璃川這才忽然想到,這丫頭之所以會流落街頭乃至整個秦家的敗落,皆是因替皇姑和親導致,說到底,讓她家破人亡的終究是皇族,這丫頭能做到不恨自己已經(jīng)很不錯了吧?
顧璃川心口一陣揪痛,他勉強開口試探著問:“你的傷......可痊愈了?”
話語剛剛脫口,顧璃川便暗自嘲諷自己:我一定是瘋了,竟問這般蠢出天際的問題。
也不知為何,人前人后皆冷心冷面的顧璃川,自見到這丫頭第一面開始,便不由自主地想要去親近她,見她落魄至此,心里竟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心疼。
一路無言,終于在子時之前回到了祁王府。
剛一下車顧璃川便急著向門口的姚管家吩咐,命人將落雪閣收拾出來給婉姑娘住,并囑咐姚四明日知會眾人,婉姑娘是他同在無疆師祖處一位舊友之后,是祁王府的上上賓,任何人不許怠慢,對外也不可言語半個字,尤其是宮里的人。怕事情被旁人知曉,顧璃川眼下只稱秦婉祎為“婉姑娘”。
秦婉祎雖是在房大娘處喝了少許姜茶,出了點汗,但到底是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落下了病根,如今只是稍微一吹風,便會咳嗽不止。
果然是王府里的人,手腳麻利得很,片刻的功夫,落雪閣便收拾好了,令秦婉祎沒想到的是,只這么一小會兒,就連沐浴的湯水都燒好了。沐浴之后,換上干凈的衣衫,秦婉祎很快便睡著了。
祁王府,夜深人靜,所有人都已沉浸在夢鄉(xiāng)之中。
“川兒,靈魄已現(xiàn)!”
“川兒,靈魄已現(xiàn),天下將亂!此魄大益于你!”
顧璃川忽地驚醒,師父無疆老祖的話卻一直在耳畔回蕩,這已然不是顧璃川第一次被師父的話驚醒了。這幾句話,這個聲音,這個場景如夢魘般陰魂不散折磨著他。
“靈魄現(xiàn),天下亂。此魄益我?”顧璃川細細品著師父彌留之際的話,為何靈魄現(xiàn)天下便將亂?靈魄又是何人?又如何益自己?這一連串的問題也正是顧璃川多年以來百思不得其解所在。
第二日,顧璃川吩咐戰(zhàn)玨請了郎中過來給秦婉祎治病。市井醫(yī)者醫(yī)術(shù)雖不及御醫(yī),但只是治療小小的風寒之癥,想必是沒問題的。
傍晚的風摻雜著些許涼意,可拂在人臉上卻是舒適無比。
顧璃川只身一人來到落雪閣,顧璃川見房門未關(guān),敲了敲門亦沒人回應便走了進去,待他走進去才發(fā)現(xiàn)秦婉祎正撫摸著腕上的鐲子出神。
秦婉祎仔細回憶著過往,瞧著手腕上的白色玉鐲感到一陣又一陣的陌生,她并不記得自己何時買過這樣的玉鐲,那么這東西到底是哪里來的呢?
“婉姑娘?!?p> 顧璃川再次敲了敲房門,這才把婉祎的思緒拉了回來。
見顧璃川來此,她急忙抖落下腕處的衣袖:“殿下可是有事?”秦婉祎一邊詢問著,一邊快速思考顧璃川來此的目的,雖說是他救了自己,可卻也是顧氏皇族將自己,將秦家推向了萬丈深淵,若不是他們一個自私的決定,爺爺又怎會......若是沒有他們,自己此時定會在爺爺膝下承歡吧......
顧璃川見婉祎唇色蒼白,嘴角暴出了不少干皮,眼角處的疲態(tài)也盡顯無疑。不知何故,顧璃川每每見婉祎如此,心底都會涌上一股莫名且難隱的痛,這不是幻覺,而是真真正正的存在,自己亦不明白這是為何。
顧璃川緊咬著牙,強忍著心口處傳來的痛楚,努力將紊亂的氣息沉至丹田,緩緩從懷中拿出一枚鼻煙壺大小般的小藥瓶,開口道:“婉姑娘,這是風咳散,專治遇風咳喘之癥。不管怎樣,秦家此番劫難皆是因我顧氏所起,我心里實在有愧?!?p> 秦婉祎原本對顧氏之人并無好感,但此刻聽到顧璃川如此說來,好像心頭那股怒火燃燒得突然不那樣烈了。
“哦對了!”顧璃川突然想到了什么,從袖口處掏出一條雪白的面紗來,“宮里不少人見過你,尤其是我二叔,若他知曉你如今就住在我府上,定是要大做文章的,我擔心事情鬧大了會對你不利?!彼麚P揚手溫柔道,“還是遮上吧!”
秦婉祎謝著接過面紗,想到面前的人竟會為自己著想一二,心里還是略有些感動的。
半晌她開口道來:“殿下,我想回秦府看看?!?p> 婉祎真的很想回宅子里看看,自從自己出事流落街頭后,便再也沒法子進去瞧上一瞧,如今既然有辦法,即使是顧家人,也是要盡力一試的。
顧璃川看著秦婉祎期盼的眼神實在不忍心拒絕,可是,要知道,自和親那日,婉祎“死”后,秦家便被封了,若是此刻帶她回去,若要避開二皇叔的眼目倒是不難,不過,這丫頭回到宅子怕是又要觸景傷情一番了。
“好,我?guī)闳ケ闶?,不過近日不可,待你這風寒咳癥痊愈之后再做打算?!?p> 一度冷峻慣了的顧璃川在面對秦婉祎的時候,便不能自己般散發(fā)出陣陣柔情出來,就連自己那把從師祖處得來的靈器,平日感受到生人氣息便躁動不止的盤古靈斧,在來到了她身邊后,也變得異常平靜,就想個聽話的孩子一般乖巧。
秦婉祎見此不勝欣忭,莞爾一笑:“多謝殿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