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避火圖
過完中秋，朱由校對張嫣的肚子突然熱心起來。他找來太醫(yī)院的院判給張嫣把脈，還開了調(diào)養(yǎng)身體的方子。
張嫣采用陽奉陰違之法。當(dāng)著他面乖乖喝了一兩次，后來一律偷偷倒掉！
她本來就不想要孩子。那藥湯又苦的要命。澆花，花都嫌棄！只能這般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了！
這么幾天過去，張嫣見西配殿那些人又有了好幾本小說出世。她拿來翻了一遍，然后贊嘆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
這些人就根據(jù)她那些故事情節(jié)，不但把原故事復(fù)原出來。甚至由那些故事延伸開來，發(fā)揮想象力寫出了其中配角為主角的故事！
比如白蛇傳中的小青。有人以她為主角寫了一本《青兒傳》。故事里的小青俏皮善良，雖為蛇精但在人間處處懲強扶弱，頗有俠義之心！后來遇到一個書生，兩人經(jīng)歷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最后書生中榜成了名臣，小青忘情修成正果！
張嫣找到那個寫這個故事的小中人。很是夸獎了他一番。然后表示，世人雖說都喜歡大團圓結(jié)局。但是往往一些人比較喜歡虐戀情深的戲碼！
這《青兒傳》最后兩人各自安好，不如改成小青為了救書生散了修為?；癁樵稳杖者h遠望著書生。而書生用自己的前程和來生換兩人此生相守。只可惜等了小青一輩子的書生不知道那條老是跟著他的小青蛇就是自己的心上人！
只有這樣的結(jié)局才能讓那些個癡男怨女們，為書里的人物牽腸掛肚。那叫齡官兒的小中人聽了也深以為然。當(dāng)即把書拿回去修改了一番再遞上來。
翌日，天啟元年八月二十三。張嫣揣上這些時日那些小中人的勞動成果又出宮了！
這次時隔半個月，明華書坊的生意明顯又紅火了幾分。張嫣上了二樓把懷里那幾本書遞給崔念、李嬋。然后拿起崔念遞來的賬本翻看起來。
這明華書坊開業(yè)差不多有一個月了。賬面上的銀子總算把本賺回來了。
當(dāng)初開店。店址裝修、印刷治具再加上造紙工坊前前后后花了八千多兩銀子。
而這一月的流水來看。紙牌賣的最多，進賬約有三千兩；其它的各種啟蒙和四書五經(jīng)賣的最少，也就幾百兩銀子的進項。其中大部分還是前幾日中秋節(jié)，店里搞活動賣的！
這剩下的竟然全是那幾本小說的收益。看完賬本，張嫣對西次間的那些小中人更重視了幾分。這簡直就是一棵棵搖錢樹?。?p> 不過，既然連小說都如此厚利。那春宮圖什么的豈不是賺的更多。這年頭又不像現(xiàn)代那樣各種花式嚴打，賣春宮又不犯法！
而崔念翻完了手里這幾本書后，表示那本《青兒傳》寫的不錯！尤其結(jié)局很是不落俗套。李嬋也是對那本的結(jié)局尤為無法釋懷。
張嫣臭不要臉的連連附和，說他們倆可真是慧眼如炬！
聊完了書，張嫣特意支開了李嬋。單獨問崔念可知道春宮一類的行情？崔念一愣，“春宮？”
張嫣這才想起，面前的少年身份尷尬。她閉上嘴不好再說了。心里想著等下，要不去其它書坊打探打探？
不料崔念只愣了一下，然后道：“書坊開業(yè)確有人問過此類書籍畫作！別的書坊也賣這類東西！大家都用布遮著，心照不宣的稱之為避火圖。我剛才只是沒想到主子竟會提起這些，有點驚訝。并不因為其它。主子有什么想法盡可以接著說！”
張嫣再三打量了他的神色，發(fā)現(xiàn)他確實不在意。于是才繼續(xù)道：“書坊的收益我剛才看了。發(fā)現(xiàn)小說話本賣的最多，生意最好？！”
崔念也道：“確實如此，這一月來。正經(jīng)的書籍遠遠比不上那些話本小說的銷量！若不是紙牌和后面這幾本新奇小說。書坊還不知要多久才能賺回本錢！”
“所以我才想到春宮上來！你想啊小說尚且賣的這么快。好的春宮書籍畫作那肯定更能賺！”
崔念無奈道：“您也說了是好的春宮畫作。如今市面上不入流的居多。精品太少！之前有伙計提起我便查訪過。只可惜沒什么收獲！”
張嫣嘿嘿笑了。她拍了一把崔念的肩膀道：“你別不會變通嘛！擅長此道的我們尋不來，會寫書畫畫的還不好找嗎？去人牙子那尋上一批能文會畫的買來！找上幾個花娘和這些人據(jù)此交流交流，再給他們多看點此類的精品。我就不信他們還畫不出來！”
說著說著，張嫣想起七夕時朱由校提過的《萬國圖志》。這個年代已經(jīng)有西方的傳教士了！那些傳教士好像都挺會畫畫的。除了這位利瑪竇，清朝時的郎世寧畫畫也挺有名?。?p> 想到這兒，她當(dāng)即補充說道：“崔念，記得挑幾個意志堅定的人去傳教士那里學(xué)習(xí)一下他們油畫的畫畫技巧！春宮這種東西最重要的還是像不像，我們的筆法重在寫意。還是西方的畫法比較適合畫春宮！”
而對面崔念的臉色，隨著張嫣的話越變越精彩！最后簡直是目瞪口呆的看著她！
張嫣總算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自己這類言行似乎是太出格了點。估計沒有那個明朝姑娘能說出剛才那番話。更何況她還是一國之后！
良久的沉默之后。崔念收拾好心情，做出淡定的樣子對剛才張嫣的點子，給與了肯定。并表示此事他會盡快辦妥！
張嫣見他自己消化掉了那些話，不由松了一口氣。唉！以后她還是收著一點比較好！萬一哪天馬甲掉了，再被有心人揪住不放，被推到午門燒死祭天都一點不冤她的！
中午張嫣留下用了午膳后，便回宮了。這次她回的這么早，身后跟著的兩個跟屁蟲都有點意外！
回了宮，張嫣例行倒了苦兮兮的湯藥。去歇午覺了。
等張嫣美美的睡了一覺醒來，日頭都已經(jīng)偏西了。春和伺候著她重新梳妝。換上新制的茜紅流彩暗花云錦對襟褙子，美美的跑去乾清宮。去找朱由校用晚膳。
結(jié)果她剛到乾清宮門口，就看見院子里有幾個小太監(jiān)被摁在板凳上打板子！
張嫣徑自走過去，進了乾清宮大門。卻發(fā)現(xiàn)今兒個情況夠反常的??！
這院子里那幾個也就罷了。連朱由校那位奶娘奉圣夫人和魏進忠，竟也一臉凝重的在西次間門口守著。還有王體乾，宋晉，鄒義這一干人等竟也束手立在門外。
張嫣奇怪的看向魏進忠，用眼神詢問他是發(fā)生了何事？
魏進忠剛一抬腳步。一邊的客氏不露聲色的用手肘捅了他一記。這下魏進忠立馬眼觀鼻鼻觀心的立在那里沒動靜了。
王體乾見狀，挪了兩步。湊過來悄聲向張嫣解釋道：“上完日講。錦衣衛(wèi)指揮使洛思恭駱大人遞進去一封密折。然后萬歲便大發(fā)雷霆，砸了不少東西！”
張嫣聽了，心里有數(shù)了。官員貪腐問題估計調(diào)查結(jié)果出來了。
她理理鬢發(fā)，然后伸手推開了禁閉的房門。沒成想，剛走進去。一個硯臺迎面砸過來，隨后緊跟著一聲怒喝：“天殺的狗才！哪個給你的膽子敢進來？”
張嫣一偏頭躲了過去，然后繼續(xù)向里面走。
朱由校也發(fā)現(xiàn)了，進來的人是張嫣。剛認出來那刻，他不由心里一緊。生怕真的砸到了人！后見張嫣躲過了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
張嫣走到朱由校近前，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這次還真是氣的不輕！這書案旁東西東倒西歪，碎瓷滿地。讓人都無法落腳了。不由問道：“校哥兒怎么生這么大氣？殃及池魚，連我都打罵上了！”
朱由校自然連忙解釋道：“朕不知是你！”說完頓了一下，把書案上一份奏疏遞過來。又道：“你看看這個，自然就明白朕為何發(fā)這么大的火？”
張嫣接過翻開看起來?？赐暌院?，她第一個念頭居然是我果然沒猜錯！
這確實是洛思恭上的一份，朝中大小官員財務(wù)清單。然后，張嫣才覺得這份清單簡直觸目驚心！
朝廷上上下下，文武百官之中除了六部尚書和內(nèi)閣官員。其余人等按家資多寡盡在其列。入目便是吏部左侍郎，以莊田六十余傾，店鋪三十余家排在首位。接下來，戶部，工部，兵部，禮部，刑部官員也不遑多讓。瓜分了前十甲。
張嫣粗略看完，心情沉重的合上了手中的冊子。再看朱由校這般生氣，她也能理解了！
你想啊，還沒查朝中那幾位大佬。只這些副手，門下之人便如此富得流油！張嫣堂堂一國之后那點家產(chǎn)連那名冊里的前二十都排不上。京師如此，天下何如？這大明朝的吏治真真是爛透的果子，腐敗到了骨子里！
不過，那洛思恭也真是有意思！以這種形式上書不是故意拱朱由校的火嗎？她就不信偌大一個朝堂真就一個清廉的都沒有！那冊子最后也有一兩個窮的叮當(dāng)響的小官吏。她猜朱由校是沒注意到了。
張嫣把奏疏放回書案上，拉了朱由校的手。走到窗邊。伸手推開了窗戶！
這會兒剛到酉時，夕陽西下。天邊掛著火燒一般燦爛的晚霞。
她回身抱住朱由校，柔聲問：“校哥兒這么生氣，那你想怎么處置那幫貪官污吏？”
朱由校閉上眼，疲憊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遼東戰(zhàn)事為要！這幫子人，且再留他們些時日！”
張嫣見狀，拉了朱由校坐到一邊矮塌上。然后給他按起太陽穴。復(fù)又問：“等戰(zhàn)事完了呢？嚴查貪腐？流放還是殺頭？”問完沒等朱由?；卮?。
她接著道：“校哥兒心里也沒譜吧！首先這只是一份家產(chǎn)名單。我們并不能因為他家里有錢就無憑無據(jù)的抓人下獄！其次牽扯進來的人實在太多。全都抓了，朝堂估計就要空了，到時候誰來辦事兒？最后一點，貪腐之罪如何量刑？照太祖舊例，全都要剝皮實草！可是這樣不現(xiàn)實。不照做又根本剎不住貪腐之風(fēng)?！?p> 朱由校越聽眉頭皺的越緊。最后他一揮手推開了張嫣。坐起身忍不住道：“那就放任他們不管了嗎？”
張嫣好脾氣的笑笑，復(fù)把人摁下來。繼續(xù)給他按摩。嘴里說道：“我也沒說放任他們不管?。 ?p> 說完，她長嘆了一口氣。悠悠道：“校哥兒，我小時候聽說過一個清官的故事。他叫海瑞，為官清廉，為民請命！據(jù)說有一次，海瑞領(lǐng)了俸祿剛好趕上母親生辰。于是割了一塊肉回家。第二日，此事竟成了官僚間的一樁逸聞。大家爭相打趣說，‘你聽說了嗎？海瑞昨天割了一塊肉！’”
張嫣說到這停了按揉的動作。認認真真看著朱由校道：“我幼時一直都覺得好人是有好報的。一個人做了正確的事也應(yīng)當(dāng)有好的結(jié)果！可惜后來世事告訴我堅守正義的人是愚蠢的。這個世道惡人當(dāng)?shù)溃【拖窈Ｈ?。他清正廉潔，剛正不阿卻被同僚恥笑！貪污受賄，結(jié)黨營私的反而官運亨通，名利雙收！”
朱由校也不知說什么好。他想說不是，善惡到頭終有報！那些貪官他會把他們?nèi)o收拾了?？刹恢獮槭裁丛趺匆矎埐婚_嘴。
張嫣輕笑一聲，“不過，現(xiàn)在我覺得。海瑞過得那么慘，朝廷是不是也有責(zé)任！”
朱由校不解了，“朝廷有何責(zé)任？”
張嫣：“發(fā)的官俸太少了??！想做清官就只能那樣艱難度日，連父母妻兒都跟著他吃苦受累！怪不得那些同僚譏笑于他。這確實是個很傻的選擇！所以你看隨著時間流逝，清官就越來越少，貪腐也越來越多了！”
朱由校臉色不佳起來。他沒好氣兒的道：“那你言下之意是朝廷太吝嗇才造就了這么多貪官嗎？”
張嫣笑盈盈湊上來親了一口朱由校，陪笑道：“我可沒有這樣說！不過這也只是其中一點，更重要的還是選官制度，社會風(fēng)氣都出了問題！再加上你之前說過的黨爭。黨同伐異，沒人在乎這個官員貪不貪。只看重對方是不是自己的同黨！最后才造成如此局面！”
朱由校自己心里一琢磨，感覺張嫣這番話好像還有幾分道理！他不由問道：“那寶珠覺得可有解決之道？”
張嫣揉揉肚子道：“我餓了，本來人家過來就是找你用膳的。結(jié)果差點被砸！還拉著人說這么久的話，人家都要餓死了啦！”
朱由校無奈，起身拉了張嫣。兩人移駕東暖閣。讓人備膳。
美美的填飽肚子后。用了茶，再次回到西次間。這里已經(jīng)煥然一新，跟被砸之前簡直一模一樣。
朱由校再次追問張嫣。張嫣吃飽喝足半躺在踏上，懶洋洋的斜睨了他一眼道：“參考你皇爺爺?shù)淖龇?，那就是不上朝，消極對抗！操縱東廠，錦衣衛(wèi)那幫人跟那些官員們斗智斗勇！效果呢，你也見著了。皇爺爺被他們說怠政，手下這些人該貪還在貪！”
朱由校聽了，臉上若有所思的樣子。
張嫣沒等他琢磨出個所以然又說道：“最厲害的要說還是咱們開國太祖皇帝！他嚴懲貪腐，鐵腕鎮(zhèn)壓！效果你也知道。當(dāng)初吏治可謂清廉的緊，沒誰敢貪的。只可惜校哥你自己琢磨琢磨，也就明白了。你不是太祖，他的法子你是用不了的！”
過了一會兒，張嫣又開口：“我覺得校哥兒可以學(xué)學(xué)隋唐的皇帝。為了對付世家弄出了一個科舉！如今校哥兒也可以效仿此招。弄個學(xué)堂，從小給他們灌輸忠君愛國，清廉奉獻的精神。再把官員的薪俸提高點！最多一二十年后整個朝堂的風(fēng)氣就不一樣了！不過這個方法缺點也很明顯就是耗時太長！”
朱由校聽完卻是一副很受啟發(fā)的樣子。他上前抱著張嫣，狠狠親了一口說道：“可以三管齊下?。∫贿呑屽\衣衛(wèi)和東廠查貪腐。一邊提高官員薪俸待遇。再把貪污的懲處加重！私下里再辦學(xué)院為我所用！我就不信，貪污之風(fēng)就剎不??！”
他放完豪言壯語低頭去看張嫣才發(fā)現(xiàn)，張嫣吃飽了以后犯困。此刻眼睛都睜不開，快要睡著了。
朱由校不禁好笑的搖搖頭，剛還覺得自家皇后若為男兒身。不入朝堂可惜了！
結(jié)果才過這么一會兒她就掉鏈子，又漏出這么孩子氣的一面。唉！真真是讓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