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將生之事
朱祁鈺沒接張輔的話,他確實被嚇著了,不過不是因為王振,而是張輔后面的話。
他知道這時不能接,也不能辯白,甚至連否認都不能。
張輔擦完手,將濕巾往桌上一扔,忽的一下站了起來,道:“好了,酒足飯飽,我也該回去了?!?p> “我送送您。”
朱祁鈺連忙起身相送。
“不用,你慢慢吃吧。老頭子我先走了,省的你嫌我嘮叨?!?p> 張輔大手一揮拒絕了朱祁鈺。
聞言,朱祁鈺又如之前滿臉笑容道:“怎么會,那國公爺您慢走?!?p> 剛走到門口,就見張輔腳下一頓,回頭看著,道:“這賬?”
“算我的,算我的。”
人家話說到這份上了,朱祁鈺怎么還能讓他結賬。
“孝順,走了。”
見朱祁鈺這么懂事,張輔袖袍一甩向門外走去。
“您慢走?!?p> 朱祁鈺將張輔送到包間門口,看著他走下樓,開口道:“陳玉,去把趙信叫來?!?p> 吩咐過陳玉,朱祁鈺回身坐到外廳的軟椅上發(fā)呆,剛剛英國公張輔的話,說的那么直白,就算朱祁鈺再傻也聽得出啥意思。
無外乎就是擔心自己動了不該有的心思,最后弄的禍起鬩墻,同室操戈,手足相殘。
可這是避免不了的,想想七年之后,唉......
說實在的,朱祁鈺從來都不敢小瞧朱祁鎮(zhèn)。
記得正統(tǒng)七年朱祁鎮(zhèn)大婚之后,朱祁鎮(zhèn)召朱祁鈺去皇宮玩耍。
因內(nèi)侍們都稱朱祁鎮(zhèn)“爺爺”“皇爺爺”或者“萬歲爺爺”。
朱祁鎮(zhèn)覺得有趣,于是叫內(nèi)侍們也稱朱祁鈺“郕王爺爺”或者“千歲爺爺”。
他哪敢應啊。
朱祁鈺以不敢與萬歲并稱拒絕了,不要小看皇家的孩子,都猴精著呢,誰知道朱祁鎮(zhèn)安的什么心思,是不是在給朱祁鈺下套。
也幸虧朱祁鈺比朱祁鎮(zhèn)多了一倍的人生閱歷,不然非得入套不可。
朱祁鈺再三拒絕之后,朱祁鎮(zhèn)就想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別人稱他這個皇帝為“爺爺”,朱祁鈺是他弟弟,那就少一個字,稱為“爺”。
朱祁鈺也知道,再拒絕就是自己不識好歹了,在無奈中叩謝皇恩。
雖然當面不能拒絕,但他自己也知道這個稱呼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應承的。
于是,就提議在“爺”字前加個“王”字。
這也算是拐著彎的暗示朱祁鎮(zhèn),自己只是個王,那就永遠是個王,沒有其它想法。
而且明朝建國初期就已經(jīng)有了“王爺”的稱呼,只不過多是民間稱呼罷了,比如最有名的“燕王爺”,便是朱祁鎮(zhèn)與朱祁鈺的曾祖父明太宗朱棣。
沒錯就是明太宗,朱棣如今的廟號還是太宗,廟號之所以后來改為成祖,還是跟歷史上最有名的嘉靖朝“大禮儀之爭”有關,所以這個鍋,清朝是不會背的。
嘉靖為了讓他爹“興獻帝”供奉太廟,但是太廟只有九個名額,嘉靖時已經(jīng)滿編了,而明太祖朱元璋之下,離他最遠的就是明太宗朱棣。
《禮記.王制》:“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大祖之廟而七?!?p> 《禮器》:“禮有以多為貴者,天子七廟?!?p> 這個意思是說,太廟正殿中只能供奉七個皇帝,除了開國之君(一般是太祖)外,其他皇帝的牌位都是“親盡則祧”。
“親盡”就是說,超出了與現(xiàn)任皇帝的親緣關系?!案笧檎眩訛槟隆?,如果死去的皇帝,出了這三昭三穆的關系了,就要被“祧”。
所謂的“祧”就是把牌位從正殿中挪出來,放到太廟后面的偏殿(稱為“祧廟”)中單獨供奉。而開國太祖則“萬世不祧”,不管關系多遠,都穩(wěn)居太廟正中。
明朝的制度稍微有些變化,一般是供奉九位皇帝,除了朱元璋,多出來的就要去祧廟。
那怎么辦,將朱棣祧出太廟,這個想法剛冒頭就被嘉靖掐死胎腹,給他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動朱棣,除非皇位他不想坐了,祧其它的祖宗吧,人家又沒出“三昭三穆”。
既然這么辦法不行,那就迂回一下把朱棣的位份抬高,于是明太宗朱棣從嘉靖朝開始就被稱為“成祖”,這樣朱棣與朱元璋并祖,那九個名額空出一個,嘉靖他爹如此就得享太廟了,順帶著也肯定了朱棣的功績,兩全其美。
此時想來,心中不由感慨朱祁鎮(zhèn)會玩,那時才多大啊,帝王心術啊。
當時朱祁鈺也是頑童心性,一時間玩心大起,沒有多想的就給朱祁鎮(zhèn)建議大明宮人多自稱“奴”,而自小閹去“人根”的太監(jiān)大多聲音細膩,有時聽聲音分不清男女,不如以后宮女自稱“奴婢”、太監(jiān)自稱“奴才”,以便區(qū)分。
古代太監(jiān)不都是娘娘腔,比如說北宋權宦童貫,就腮生胡須,聲音洪亮。
但是明朝大內(nèi)的這些個太監(jiān),不知道是因為殘疾心理,還是什么不可言明的原因,都特么嗲里嗲氣的讓人惡心。
其實,朱祁鈺這個提議,就是因為當時王振在場,想惡心他一下,也不指望朱祁鎮(zhèn)能同意。
誰知道,朱祁鎮(zhèn)想都不想就爽快的答應了,當即下了旨意。
孫太后知道后,只當是兩個小孩胡鬧,不過思量之后,覺得確實有道理,也就默許了。
其實,如若沒有土木堡之變,朱祁鎮(zhèn)安分一點,說不得也能像后世清朝的乾隆一樣做個“十全老人”。
雖說,永樂帝打東打西,弄得老百姓有點民不聊生,可是他兒孫爭氣啊。
兒子仁宗只玩了不到一年,但是孫子宣宗接著干啊。
兩代人妥妥的玩了十一二年,總是把大明朝玩出了起色,玩出個“仁宣之治”。
結果呢?
不過這事也不能全怪朱祁鎮(zhèn),誰讓他有一個豬隊友王振呢。
后世一些明朝論壇上還有為王振叫屈的,想到這兒了,朱祁鈺就很奇怪。
御駕親征的主意誰出的?
王振!
力抗朝臣,引誘朱祁鎮(zhèn)的是誰?
還是王振!
土木堡戰(zhàn)敗,第一個想逃跑的是誰?
又是王振!
有什么可為他叫屈的!
當然朱祁鎮(zhèn)也有責任,他失敗就失敗在自律不行,又好大喜功,貪圖享樂。
至于這倆貨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其實朱棣和鄭和要付主要責任。
誰讓他倆給后代們樹立了一個不好的榜樣。
縱觀歷史,明君者,皆懂自律。賢君者,皆知自省。
凡做到自律,自省者,皆為圣君。
若一項都做不到,那就離亡國不遠了。
帝王疑心,古皆有之,需管理自心,不入謎瘴。若能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方為大善。
盛世之上亦有盛世。
只有不斷進步,處處領先,才能眾生臣服,萬國朝賀。
危機使人進步,安樂使人滅亡。
謹記,慎記,勿忘!
至此或能做到天下太平,民服國強。
沒錯就是民服,封建社會誰管你老百姓有不有錢。
這是朱祁鈺給自己的“警言”,也是等自己登基之后,準備留給后世君主的“警言”。
大約一個時辰后,陳玉回來說沒找到趙信,不過卻把小成忠?guī)Я诉^來。
成忠進門后一言不發(fā)的盯著陳玉,看的陳玉渾身不舒服。
不過陳玉也知道有些事他不能聽,嗔瞪了成忠一眼,笑罵了聲。
“小大人,我這就走?!?p> 說完,躬身退出房間,并帶上了房門。
朱祁鈺看著兩個人,笑了笑也沒有插嘴。有時候他也在想,是不是讓成忠認成敬做義父這件事做錯了。
跟著成敬久了,成忠有些過分的老成穩(wěn)重,陳玉經(jīng)常調(diào)笑他“小大人”,連朱祁鈺都懷疑成忠會不會是個穿越者。
成忠來到朱祁鈺近前,一臉正色說道:“大同那邊出來點問題,咱們的人發(fā)現(xiàn)東廠勾結瓦剌,那人是王振的親信。在竊取情報的時候被發(fā)覺,不過后來又出現(xiàn)一伙人幫忙解了圍。那伙突然出現(xiàn)的人已經(jīng)查明,是英國公府的人?!?p> 聽完成忠的匯報,朱祁鈺算是肯定了之前的猜測。
他在查詢這段歷史的時候,就曾猜測“土木堡之變”就是個陰謀。
是王振為了自己的功績,一手導演的。
只不過他沒看出來,也先是個一心想要再造“大元”,且不安常理出牌的野心家。
王振原本計劃著咱們兩家隨便找個借口開戰(zhàn),先小斗上幾場。
待我王振領著王師一到,你們就做敗退去。
然后我得到皇帝的賞賜名留青史,隨便也給你們要些賞賜,讓你們過個美好的冬天。
哪知演著演著,也先直接把劇本扔了,開始即興發(fā)揮。
自以為也先臣服與他,怎可知也先也是利用他罷了。
等王振發(fā)現(xiàn)也先完全不安劇本來時,已經(jīng)晚了。
情急之下,一通瞎指揮,這才鬧出了土木堡的悲劇。
可以想到需要那么多大臣、士兵、百姓為王振陪葬。
而自己本可以阻止這一切的發(fā)生,可卻為了皇位,要冷眼旁觀,心里有股子說不出的難受。
看來,自己也是逃脫不了權力誘惑的俗人。
想了許久,朱祁鈺開口問道:“暴露的是哪兒的人?”
靜立在一旁的成忠回道:“是云景商會,駐大同辦事處的人?!?p> 只要不是事所的人就行,朱祁鈺心里想著,嘴上卻說著:“嗯,把他調(diào)去廣東做個管事吧,也算有功之人,不能苛待?!?p> “王爺還是太過仁慈?!背芍覄竦?。
朱祁鈺看了看成忠,這小子太過狠辣了,不過想想也是,如果不夠狠辣果決,又怎么能鎮(zhèn)得住云景商會的那群桀驁不馴的人呢。
“你啊,還是太年輕,國公府出手相助,就說明他早就暴露在陽光底下,殺他有些欲蓋彌彰,何不如將他調(diào)走,轉(zhuǎn)移那些有心人的視線?!?p> 成忠靜靜地思考著朱祁鈺的話良久,才回道:“懂了。”
朱祁鈺站起身來,拍了拍成忠的肩膀道:“懂了那就回家吧?!?p> 說完邁步向門口走去,趕走兩步回頭露出一副狡黠的笑容道:“回去把《無間諜者是怎樣練成的》再看一遍,然后做個總結報告給我。嗯,要口述的,寫紙上不安全,就這樣?!?p> “我真的懂了?!?p> 成忠哭喪著臉,小聲嘟囔著。
沒有管背后成忠的抱怨,朱祁鈺打開房門樂呵呵的道:“有時候真佩服自己的文采,居然能寫出三千萬字的鴻篇巨制,哈哈哈哈,陳玉啊,回去給咱們的小大人多準備些蠟燭,他要挑燈夜讀?!?p> “諾,奴才保證天黑前送過去?!?p> 陳玉看著門內(nèi)一臉沮喪的成忠,心中一陣舒爽,那種感覺就像過電一樣,對就是過電一樣,王爺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