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閣老陳循
陳循,生于洪武十八年,字德遵,號芳洲,江西吉安府泰和縣人。
他五歲喪母,十歲喪父,仲兄早卒,獨與比他大十歲的長兄德遜相依,兄弟二人團結(jié)相處,和舟共濟,生活清苦。
但他少年時候,就以聰慧聞名鄉(xiāng)里,“初入鄉(xiāng)塾讀書,不三數(shù)過輒背誦,老成咸異之。叔父陳一敬罷官歸,從受業(yè),大有造詣”。
陳循十七歲為邑庠弟子員,文學(xué)已出其輩類,部使者行縣,屢試之,在高等,聲譽籍然。永樂十二年鄉(xiāng)試第一,十三年,禮部會試第二。
按會試考官拆卷第一名是陳循,因主考官梁潛也是泰和人,與陳循是同鄉(xiāng)避嫌,遂改以洪英第一。
殿試時陳循終于以實力獲得狀元,他是明代第十二名狀元,也是在北京錄取的第一名狀元,被授修撰,進侍講。
若無梁潛避嫌之舉,陳循可能就是明朝第二個三元及第。
宣德初,入直南宮,進侍講學(xué)士,后進翰林院學(xué)士。
正統(tǒng)九年,入文淵閣典機務(wù),十年,進戶部右侍郎兼學(xué)士。
景泰朝時期,任職內(nèi)閣首輔。
奪門之變后,石亨、徐有貞挾功發(fā)起六科十三道彈劾,誣王文、于謙有迎立外藩之意,被處死,子婿戍邊。陳循、商輅、肖镃知情與謀,至此,一批擁戴景泰皇帝的文武大臣被撤職、充軍和殺害。
陳循也被杖刑一百流放鐵嶺。
天順四年,曹石之事爆發(fā),陳循才得以平反昭雪。
天順六年四月,陳循自謫所還京,上表謝恩而歸,結(jié)束了五年的流放生活,心身受到極大摧殘。
天順八年,陳循回到闊別多年的家鄉(xiāng)僅五個月,于十一月十七日以疾終于正寢,享年七十八歲,葬于千秋鄉(xiāng)羅屳塘。
這就是陳循原歷史上的一生,即輝煌過,也經(jīng)歷過晚年坎坷。
他富有才學(xué),懷治理國家和減輕人民痛苦的愿望,又好為排難解紛。
在朝四十三年,常隨侍帝王左右,歷事永樂、洪熙、宣德、正統(tǒng)、景泰五朝,是重要侍臣之一。
可他為人處事中立,青云之路過于平緩,不想曹鼐那樣有人舉薦。
就拿與陳循同鄉(xiāng)的三楊之一楊士奇來說,二人也僅是同僚之交而已。
朱祁鈺憑借先知先覺,開始與陳循接觸。
慢慢朱祁鈺發(fā)現(xiàn)陳循是那種不甘人下之人,當時年近六十的陳循可謂是郁郁不得志,比他小十七歲的曹鼐都入了閣,自己還在翰林院蹉跎。
陳循這種人,你可以和他談理想,但千萬不要畫餅,畢竟他人生閱歷在那放著。
當時陳循并不認識朱祁鈺,見一十來歲的少年高談治國之道,且每每切中要害,卻又不輕易道出解決之道。
這讓陳循每每都心癢不已,又好奇這少年如此年紀居然心思深邃,不由的收起輕視之心,與之靜心交談。
后來越聊陳循越心驚,只覺得此子腹中溝壑堪比國士,若加以培養(yǎng)將來必定是國之棟梁,心中當即起了收徒之心。
朱祁鈺在發(fā)現(xiàn)他的心思后,故意吊著他。
加之朱祁鈺先知先覺,背后又有數(shù)位謀士參贊,一步一步引誘陳循掉進事先安排好的陷阱。
終于在他離京之前,搞定陳循。
但是陳循心中依然有些疑慮,你一王爺勾搭朝臣,還是皇帝近侍,想干嘛?
朱祁鈺也知道,在臨走前承諾他,正統(tǒng)九年他必入內(nèi)閣。
如若不然,以后各不相干。
陳循似信非信,等到正統(tǒng)九年他入閣時,心中對朱祁鈺的能量感到驚愕。
內(nèi)閣不比外廷,入閣之臣均是天子親侍,可謂是天子首信之人。
近年來朱祁鎮(zhèn)偏信王振,原本屬于他們這些侍臣的權(quán)利多被王振分走,內(nèi)閣之權(quán)也被王振所挾,如他這般年過甲子的老臣,入閣之路更是難之又難。
哪知郕王朱祁鈺居然有此能量,容不得他不小心對待。
入閣之后,朱祁鈺給他支的第一招就是“親君順王?!?。
意思就是親近朱祁鎮(zhèn),順著王振玩。
一開始他并不想這么做,說到底他還是個文臣,多少有些風(fēng)骨藏身。
可是很快他發(fā)現(xiàn),自己在內(nèi)閣行事舉步維艱,思前想后便嘗試著按照朱祁鈺的意思處理。
慢慢地,朱祁鎮(zhèn)對他越來越信任,王振也不再給他使絆子。
閣臣們見此也多與他商議,他于內(nèi)閣之中的地位和權(quán)勢越來越重。
哪怕后來曹鼐位列首輔,也擋不住陳循起勢,首輔之位已有被架空的趨勢。
權(quán)利誘惑就好比一顆惡魔糖果,當你舔一口嘗到它的滋味后,便向?qū)⑺麄€吞下。
曹鼐曾想過反擊,奈何陳循背后站著朱祁鎮(zhèn),旁邊又有王振幫著,外臣的權(quán)利觸手又伸不進內(nèi)閣,他也是徒之奈何啊。
好在陳循把握有度不與王振親近,否則難逃一個閹狗的帽子。
此時陳循背負雙手,站在十王府郕王居所的大門臺基上,望著突然陰云密布的天空。
“要變天了?!?p> “是啊,要變天了?!?p> 陳循身旁一身著三品內(nèi)侍服的老年侍者,同樣抬頭望天,開口接道。
“李內(nèi)侍今后有什么打算?”陳循沒有回頭,輕聲詢問道。
被陳循喚作李內(nèi)侍的人,正是從仁壽宮前往內(nèi)閣傳旨的太監(jiān)李永昌,他到內(nèi)閣后將旨意告知王直和陳循后,三人商議一番,由陳循代表內(nèi)閣,李永昌代表皇太后,一同前往郕王處宣旨。
等他們來到此處,卻被告知朱祁鈺去了長公主府,只得遣居所之人去喚,并在此等候朱祁鈺。
二人均與朱祁鈺有牽扯,卻相互不知。
所以并未多聊,只是在此時天陰之際才聊的兩句。
“唉......”
李永昌嘆了口氣,他深知自己背主后在宮中無法生存,只希望郕王殿下能放自己告老吧。
陳循以為李永昌是因為土木之事嘆息,故不打算詢問,閉口繼續(xù)等待。
“郕王殿下回來了?!?p> 這時,臺下負責(zé)戒備的侍從高呼一聲。
二人聞言望去,只見不遠處朱祁鈺領(lǐng)著八個侍衛(wèi)從拐角轉(zhuǎn)出。
于是趕忙走下臺階相迎,待朱祁鈺走到近前。
“參見王爺?!?p> 朱祁鈺不敢怠慢,連忙一一回禮道:“小王見過陳閣老、李內(nèi)侍,不知二位前來有和要事?”
“王爺還請先入府吧,皇太后降下懿旨,還需王爺擺案接旨。”
陳循有些疑惑朱祁鈺怎么認識仁壽宮的李永昌,不過現(xiàn)在正事要緊,只當朱祁鈺經(jīng)常出入宮廷二人見過。
“二位慢請,小王先行一步......”
說完,朱祁鈺大步向院內(nèi)走去,同時安排侍衛(wèi)準備香案。
待陳循同李永昌進院,香案已經(jīng)擺好,朱祁鈺攜居所眾人立于香案之后。
“皇太后懿旨......”
李永昌從袖筒里取出一份黃綢,高呼一聲。
“兒臣朱祁鈺接旨......”
朱祁鈺帶頭納拜。
陳循和隨行侍從也紛紛跪拜在一旁。
等所有人跪好,李永昌才展開懿旨,高聲念起上面的文字。
“皇太后詔曰:
邇因虜寇犯邊毒害生靈,皇帝恐禍連宗社,不得已躬率六師往正其罪,不意被留虜庭。
尚念臣民不可無主,茲命郕王代總國政,撫安天下。
嗚呼,國有主者,而社稷為之安、臣民有所仰,布告天下咸使聞知?!?p> 李永昌念完,雙手捧著懿旨舉過香案,等待朱祁鈺接過去。
在朱祁鈺的一番運作之下,“于皇庶子三人之中選其賢而長者,曰見深,正位東宮?!边@句話沒了。
“國必有君,而社稷為之安。君必有儲,而臣民有所仰”也被改成“國有主者,而社稷為之安、臣民有所仰?!?p> 朱見深沒成為皇太子,為以后朱祁鈺行事留下許多便捷。
否則,等他正式登基后有了子嗣,再讓他來一出罷廢太子的戲碼,那可很失人心啊。
這不是他愿不愿意禪讓皇位的問題。
這是他禪讓朱見深之后,自己的后人能不能為朱見深所容的問題。
哪怕他知道未來,但他不敢賭人心。
畢竟原歷史上朱見濟怎么死的,自己怎么死的,誰敢給個肯定答案。
“兒臣領(lǐng)旨,定不負皇太后之信,不負天下臣民之信。”
朱祁鈺領(lǐng)旨參拜后,起身接過懿旨,交給身旁的侍衛(wèi)后。
其余人等才相繼起身。
等香案撤下,李永昌走到朱祁鈺身旁,小聲道:“王爺,請容奴才告老?!?p> “嗯?”
朱祁鈺目光一冷,瞥了他一眼。
李永昌聞聲心中一緊,額頭冷汗直冒,旋即又聽朱祁鈺開口。
“嗯,過些時日我會允你,但不是現(xiàn)在。”
“是,是......”
聞言李永昌心頭稍稍一松,但還是有些緊張,趕忙應(yīng)聲。
“那奴才先告退,皇太后那里還需要人看顧?!?p> “給芙蕖帶句話,外面一切安好,讓她放心?!?p> 朱祁鈺沒有留他,吩咐了一句,就朝陳循走去。
“喏?!?p> 李永昌向著朱祁鈺的背影躬身施禮,便帶著人慌忙離開居所,他真怕朱祁鈺反悔。
陳循在一旁看著二人的動作,他敢肯定李永昌跟朱祁鈺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旋即想到李永昌的就職之所。
難道,皇太后......
陳循的眼神深邃起來,目中精光流轉(zhuǎn)。
皇太后他接觸過,以皇太后的性子是不可能放心將監(jiān)國之權(quán)交于郕王之手,而不留后路。
他都能想到立一位朱祁鎮(zhèn)的子嗣為皇太子入主東宮,平衡朱祁鈺的監(jiān)國之權(quán),更何況皇太后呢。
唉,眼下看來只怕又是一起宮廷內(nèi)斗,而且勝利一方還是眼前的郕王殿下。
那么,土木堡是否與......
想到這里,他不敢再想下去,此時朱祁鈺也向他走了過來。
“朝議之事先委屈閣老了,待王直擬定舉薦名單,閣老必能再進一步?!?p> 朱祁鈺為上午朝議的安排,跟陳循解釋了一番。
“王爺好手段。”
陳循一臉不悲不喜,語氣淡然。
“呵呵......”
朱祁鈺笑了笑,沒有接話,他聽出了陳循語氣不對。
“若王爺榮登大寶,老臣必請王爺立皇上一子正位東宮,王爺允還是不允?”
陳循突然眉頭緊蹙,盯著朱祁鈺問道,似要逼著他給個答案。
聞言朱祁鈺臉上頓時陰沉起來,他廢了莫大的功夫,耗時四五年光景,甚至不惜抵上性命,為的就是能在上位之時能平穩(wěn)順遂。
結(jié)果,這個自己最看好的老家伙,甚至在自己心中的分量比于謙還重的陳循,居然敢如此逼問自己,難道他不知道上下尊卑嗎。
朱祁鈺強忍著怒火,身上那壓抑多年的氣勢噴薄而出。
周圍侍衛(wèi)也察覺異樣,紛紛側(cè)目看著陳循和他的隨從們,似乎等著朱祁鈺一聲令下,便拔刀砍人。
陳循也心驚朱祁鈺身上的威勢,他沒想到這個平日里帶人溫和的王爺,上身居然有不下于朱祁鎮(zhèn)的威勢。
這種不容忤逆,順昌逆亡的勢,他只記得在太宗身上感受過。
他發(fā)覺自己之前已經(jīng)夠高看朱祁鈺了,原來看到的不過是他的冰山一角。
但是他的堅持,讓他不能低頭,哪怕面對盛怒的宣宗時,他也沒低過頭,更何況現(xiàn)在還只是親王的朱祁鈺。
此時他心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如果朱祁鈺真能登上大寶,且還具備太宗的雄才大略,那自己何不做一魏征。
多年的接觸,他也摸清了朱祁鈺不是心胸狹窄之人,他也知道自己對朱祁鈺有用。
哪怕以后會被清算,那也值得。
“王爺若做千古,老臣便是諍臣?!?p> 說完,陳循也不給朱祁鈺面子,直接甩袖子走人。
朱祁鈺那瞬間蒙了一下,怎么了這是就要做諍臣。
不過旋即反應(yīng)過來,明白了陳旭那句話的意思,二人今后怕是要想李世民和魏征一樣,成一對朝堂冤家了。
老了老了,怎么還耍起小孩子脾性了呢。
頓時弄得朱祁鈺哭笑不得。
李世民都沒那么大胸襟,最后不還是撅了魏征的墳?zāi)?,殺了魏征一家嗎?p> 朱祁鈺他自己什么成色,他自己知道,根本比不了李世民。
說不得,哪天陳循把自己逼急了,真把他一刀咔嚓了。
事情怎么就發(fā)展成現(xiàn)在這樣了呢。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多好一老頭,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