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戰(zhàn)局
十月十四，清晨。
朱祁鈺站在阜成門樓上看著遠處不斷接近的瓦剌騎兵。
于謙也已指揮軍隊，依托城外民宅街巷所建的防御工事迎擊。
等瓦剌騎兵到達火炮射程，于謙立刻下令發(fā)射。
除了火炮，各種朱祁鈺叫不上名字的火器也均被點燃引線，拖著長長的火焰向瓦剌騎兵陣營飛去。
后隊安排的弓弩軍壓陣，萬箭齊發(fā)。
一時間，熱武器、冷兵器不要錢的向著瓦剌軍隊宣泄，瞬間打的瓦剌騎兵措手不及。
好在也先也是具備很高的軍事素養(yǎng)，立刻分兵繞開火力覆蓋的戰(zhàn)場。
不過兩側早已有恭候多時的大明騎兵和防御軍陣。
瓦剌輕騎兵的速度還是非?？斓?，不多時就與大明軍隊撞到了一起。
中軍盾甲兵和長槍兵上前，與火器兵和弓弩兵做合成小型軍陣，迎上從兩翼襲來瓦剌軍隊。
兩軍短兵相接，宛如兩座巨型的戰(zhàn)爭機器收割著對方士兵的生命。
眼看著瓦剌軍隊逐漸陷入弱勢，突然左軍與中軍之間突出一股數(shù)百明軍騎兵，在明軍陣營中橫沖直撞。
這支騎兵的出現(xiàn)，使得所過之處士兵組成的軍陣混亂不堪，一時間無法組成有效防御。
這種突發(fā)狀況打了明軍一個措手不及。
“那是誰領的軍隊？”
城樓上縱觀全局的朱祁鈺自然也看到了那里的一樣，一瞬間火冒三丈，咬牙切齒地問道。
“爺，并非于大人安排的士兵?！?p> 小六子看了看那些騎兵，回道。
于謙此時也是一臉怒火，但很又冷靜了下來，趕忙派人去那里重新組織防御。
而也先也注意到了那里，軍旗揮動調動大批騎兵向那混亂之地突進。
短時間被派去的將領還沒來得及收攏亂兵，就被瓦剌騎兵沖出了一個缺口。
那數(shù)百明軍騎兵見勢不妙，居然掉頭向后軍跑去。
“給我去查，我要知道那支騎兵是誰領軍。”
朱祁鈺被氣的發(fā)出一聲怒吼。
一旁的小六子不敢猶豫，立刻安排人去查阜成門的守軍名冊。
“顧興祖！”
朱祁鈺大喊了一聲。
“臣在！”
守候在一旁多時的顧興祖趕忙應答。
“鳴炮三聲，要快！”
朱祁鈺快速的吩咐道。
“喏！”
顧興祖一路小跑到炮臺，抓過一支燃燒的火把就點燃早已鏈接在一起的三座火炮的引線。
“砰，砰，砰……”
三聲炮鳴，并未打斷下方的戰(zhàn)事。
遠在夕月壇南部等候多時的趙信，在聽到三聲炮鳴時立刻指揮天武營的一萬騎兵策馬奔向瓦剌右翼。
一萬騎兵如洪流貫穿瓦剌右翼突入中軍，也先被此一擊，趕忙調兵回援。
這時原本在朱祁鈺命令下清晨開始從德勝門緩慢行進的騰驤二衛(wèi)一萬余人馬，在聽到鳴炮之后也快速殺到，沖擊瓦剌左翼。
臨近午時，被明軍三面夾擊的瓦剌軍已經出現(xiàn)頹勢。
也先無奈收兵罷戰(zhàn)。
明軍也并未追擊，瓦剌雖然損失慘重，但也先精銳未失，貿然突進或許會中埋伏。
一直到入夜，瓦剌軍隊再無動靜。
于謙便安排石亨領數(shù)千騎兵，帶著火炮向瓦剌軍營潛伏而去。
并派顧興祖帶兵奪回紫荊關，擋住瓦剌返程的道路。
朱祁鈺與于謙則帶著天武衛(wèi)和騰驤二衛(wèi)，以及前來支援的軍隊，趁著夜色從城外往德勝門去了。
一路上朱祁鈺跟于謙聊了起來。
“這仗本不應該在境內打，奈何愚人自誤，讒臣誤國?！?p> 朱祁鈺嘆道。
“圣上給臣的軍制改革，臣看過其中提到前置戰(zhàn)略，對此臣略有不解。”
于謙的回答很巧妙，不接話茬，卻又順著朱祁鈺的意思說。
這讓朱祁鈺忍不住腹誹他狡猾。
“所謂前置戰(zhàn)略，就是將作戰(zhàn)前線建立在境外，如此可降低或避免戰(zhàn)爭對境內的危害。”
簡介扼要地回答了一句，旋即朱祁鈺問道：“軍制改革勢在必行，你是文官隨領著兵部尚書又兼著軍機處本就不被軍人信服，這次大戰(zhàn)你之功當能壓制他們。
你知道，朕是一定要把軍、政、法三權獨立。等戰(zhàn)后就需要你做出選擇，是棄文從軍，還是繼續(xù)從政，我需要你給我一個答復。
從軍，軍機處總理大臣是張輔，但他就是個擺設，一切事務都有朕親自督辦，而你將委以重任。
從政，政體改革由內閣首輔王直主導，也會安排你入閣協(xié)理，但是兵部尚書的位置你就要讓出來。
等軍制改革開始，雖說軍機處收權后，兵部也將不再掌天下兵馬調令，而是掌軍政、軍籍、軍械、軍備，相當于后勤部門。但是它依然屬于軍隊力量，政體人員將不得履職?！?p> 說到這里朱祁鈺便止住話語，他再給于謙時間思考。
于謙早在朱祁鈺處三權改革的策劃書后，就知道以后軍是軍，政是政，法是法。三者相互牽制，又互不干涉。
再像以前文人領兵的景象將不復存在。
軍機處下屬成立的講武堂，雖然目前只有了了學生，卻也暴漏了朱祁鈺的野心。
于謙抬頭望著陰云散去露出的素影，軍和政的利弊朱祁鈺已經說明。
選擇軍，無疑未來可期。畢竟任誰都看得出英國公張輔，不過成了朱祁鈺的一塊招牌。而且在軍可與朱祁鈺時常接觸，因為他心中一直有一個疑惑需要從這位當今身上得到答案。
選擇政，短期內無法高就，便無法施展心中報復。再有王直在上，本就對三楊扶持的官員有所偏見，后期二人必定爆發(fā)沖突。并且王直之后，還有陳循。
至于法，朱祁鈺并未給他這個選擇項。
軍由朱祁鈺主導改革，政由王直、陳循主導，法由誰主導改革呢？
“臣會在戰(zhàn)后給圣上一個答復，不過司法改革圣上意屬哪位同僚？”
于謙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心中的問題，畢竟三權改革看似之間沒有關聯(lián)，實則暗中千絲萬縷錯綜復雜。動一發(fā)，就是懂得大多數(shù)的利益。
朱祁鈺看了眼于謙，反而開口道：“左都御史王文、大理石許彬、刑部尚書俞士悅、禮部尚書胡濙，這四人還行吧。”
似問非問的話，讓于謙不好回答。
若是往日認知里的庸才朱祁鈺，于謙有一肚子國策謀略要講。
可是如今的朱祁鈺無論是眼界，還是國策方向，于謙都找不到諫言的地方。
如果非要找一個地方勸諫，那就是任性這方面了，不過朱家的人有幾個不任性的。
當次軍中會議之后，軍機處、內閣開始改革，也是那時于謙看到了那份借張輔之手遞交上來的三權改革。
計劃之詳細絕非短時間所能做到的，無論哪一方面都需要數(shù)年的調查研究，需要多次實踐才能整理出如此完備的計劃。
這份計劃，也間接證明了朱祁鈺早有不甘居下之心。
甚至于謙有時候都懷疑土木堡是不是眼前這位也參與了。
隱約間他想起一條留言，郕王大婚之后性情古怪。
當時他也就當新人不適應婚姻沒想那么多，現(xiàn)如今想想或許其中有什么不可言的隱秘。
當然，他也就是懷疑，絕對不會去調查探索那隱秘。
因為事關眼前這位，貿然探究可能引火燒身。
“于卿？”
見于謙久久不語，朱祁鈺回頭看了他一眼。
然而就這一眼，目光凌厲仿若看透人心，讓于謙心中一顫，趕忙驅散胡思亂想的心思。
“圣上，前方就快到德勝門了?！?p> “嗯！”
朱祁鈺看了看于謙收回了目光，他發(fā)現(xiàn)自從京師大戰(zhàn)開始，于謙對他的稱呼變了。
以往稱他為皇上，如今卻變成了圣上。
看來于謙是真心臣服了，至于還有沒有其它心思，那就走到哪兒看到哪兒了。
皇上，呵呵。
朱祁鈺可不喜歡這個稱呼，圣上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陛下，留給朱祁鎮(zhèn)吧，如果他能在這場戰(zhàn)亂中活下來。
其實在這里牽涉到一個對朱祁鈺和朱祁鎮(zhèn)稱呼的問題。
當時朱祁鈺即位確定年號，有念舊之臣上表，論面見兩位帝者當如何稱呼。
其時，朝廷潛意識都默認朱祁鎮(zhèn)太上皇的稱呼，而朱祁鈺則被尊稱皇帝。
可就是有些人念舊，非要考較。
最后朱祁鈺被整的不耐煩，于是讓人傳話，朱祁鎮(zhèn)當稱太上皇或者陛下，而他自己就用了皇帝的第三人稱皇上。
至于圣上這個稱謂，提都沒提。而且那些攪弄風云的人似乎也安靜了下來。
他是要看看，究竟有誰會一直稱呼皇上。
親近的人不用說，一些靈醒的人也在內庭改革之后醒悟過來，皇上這個稱謂改成了圣上、萬歲或萬歲爺。
但是，仍有眼光明亮卻內心不靜的家伙。
到達德勝門外，朱祁鈺命于謙安排軍隊入駐軍營，他則帶人去見今日擾亂戰(zhàn)局的那數(shù)百騎兵。
曹吉祥，那支騎兵的統(tǒng)領。
朱祁鈺在知道是他的時候，第一個念頭就是他怎么沒死。
問了下因由才明白，原來曹吉祥剛從外平叛回京，因為內庭整肅無人問津。
他見這兩日大戰(zhàn)瓦剌屢敗，昨日便仗著自己的地位讓人打開阜成門，早早躲在民宅中等待時機撈把軍功。
哪只天降甘露，今日戰(zhàn)場剛好在阜成門，他便瞅準機會帶人拼殺了過去。
戰(zhàn)后被小六子帶著神武營的士兵將他包圍時，還氣焰囂張飛揚跋扈的揚言要見朱祁鈺。
彼時朱祁鈺還在與于謙等人開戰(zhàn)后會議，命小六子讓人沒收所有兵器馬屁后，押解他們去德勝門待罪。
看著曹吉祥不斷表忠心求寬恕的模樣，朱祁鈺就煩躁。
未來奪門之變的主導者之一，留著礙眼。
更何況，這閹貨可是有不臣之心。
他曾多次委派為平叛監(jiān)軍，每次出兵他都挑選一些勇敢矯健的將士隸屬于自己帳下，班師后則把他們養(yǎng)在家中。
錦衣衛(wèi)南鎮(zhèn)撫司的檔案庫中可有不少這貨的情報，其家中也多藏有武器和借故退役或應該戰(zhàn)死的士卒。
“曹吉祥，你那莊園里的五百余莊戶何來？”
朱祁鈺手扶腰刀問道。
“回萬歲爺，都是奴才平叛時收留的難民，奴才不忍心見他們流離失所，正好奴才莊子里頭短人手，便將他們收留了下來。奴才此舉是走的朝廷規(guī)定的程序并未逾越，說起來也是為當?shù)毓俑矒崃髅瘛?p> 聽到這里，朱祁鈺眉頭一皺。
“哦，這么說，朕還得好好獎賞你嘍，否則便是寒了百姓們的心嘍？”
“奴才不敢，奴才身為朝廷之官，萬歲之臣，理應為天下百姓謀福祉，為萬歲爺排憂解難。”
曹吉祥怎么會聽不出好賴話，當即拿話堵朱祁鈺，好叫你知道，我是朝廷命官，有官紳在身，無錯不得降罪。
朱祁鈺哪還不明白，這是把他這個新帝當萌新欺弄。
“元杰！”
朱祁鈺招喚一聲久候多時的錦衣衛(wèi)南鎮(zhèn)撫使元杰。
聽聞召喚，元杰恭敬的一拜，從袖兜中取出一份折子打開念道：“曹順，原名曹德興；程俊南，原名況明；朱志，原名安吉豐；曹興，原名曹德高；曹豐，原名曹德志；王大雷，原名王二勇……”
元杰一個個名字念下來，念得是曹吉祥心中發(fā)顫。
其他不說，前幾名那三個姓曹的可是三個親兄弟，乃是他莊子里最得用的曹氏三兄弟。
也因為跟自己同姓，深被自己看中。
如今他們一個個的原名被擋著自己的面念出來，曹吉祥再傻也知道怎么回事了。
元杰還沒念完，但他不敢再讓念了。
“萬歲……”
“刷……”
只見曹吉祥剛開口，朱祁鈺抽出腰刀手起刀落斬下了他的六陽魁首。
一旁念名字的元杰也沒停下來，直到最后一個人名念完。
眾人目光冷冷的看了眼曹吉祥的尸首，臉上冷漠無情。
“元杰，所有在冊之人以及他們在莊子里的家人，全部流放邊境修長城，所有人三代不得從軍從政，不得科舉，不享撫民國策。外面那些將士查清身份，有罪者論罪，無罪者開革軍籍發(fā)還原籍。”
朱祁鈺命令道。
“萬歲爺，輕了！”
元杰諫言道。
“原意不變，你自己酌情處理?！?p> 朱祁鈺想了一下回道。
“喏！”
元杰領命辦事。
朱祁鈺看著他點了點頭，錦衣衛(wèi)就該這樣。元杰比劉明狠，也耐得住寂寞，錦衣衛(wèi)更適合元杰領導。
不過明面上還得是劉明。
看來要找個合適的人領北鎮(zhèn)撫司了，否則以后的元杰將無人可以制衡。
劉明，不是朱祁鈺看不起他，而是真的看不起他。專營還行，真辦起事來也就那樣。
以前有朱祁鈺在背后出謀劃策，現(xiàn)在就一件整肅京城內部的小事都辦不好，其能力可見一般。
北鎮(zhèn)撫司在他手里根本發(fā)揮不了它應有的能量。
更何況他原是王振一黨，底下的人早有怨言。雖然他是朱祁鈺的暗線，但是這種事不可能拿到明面上來說。
而且若不是朱祁鈺給予他寵幸，說不得哪天就死的莫名其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