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方公子入秦
翌日,卯初,韓松子便早早起床,前去集結(jié)地里,親自巡視了危重的疫病患者后,還沒來得及吃早飯,竹霄子便匆匆趕過來,告訴少主,代將軍來了,已在房間里等他。
松子急忙上馬趕回館內(nèi),代虎正焦急地坐在漆案邊,他少見的神色凄涼,讓松子心里一驚。
還沒等少主發(fā)問,代虎便開口說了話:
“今晨寅時,我接到國君的飛鴿傳書,說他突然病危,需要見我面授機宜,命我三日內(nèi)必到豐水城?!?p> “沒說見方樺?”
“沒有。”
“奇了怪,還沒曾聽說過,父親病危,不念著見女兒,卻急著見女婿一面?!?p> 松子笑了笑,他讓代虎休要驚慌,正好韓璧端著早飯進來了,代虎也正好沒吃,于是,韓璧又回去端些稀飯、粟子餅來,代虎陪著少主一同用飯。
等代虎吃完了飯,松子便把范豹在豐水城里的所見所聞一股腦兒都告訴給了他。
“蔡丁居然就是方樺同父異母的哥哥方齊?”代虎驚訝地睜大了雙眼。
“是的,他自小便入了墨家,二十多年來,為墨家出生入死,屢建功勛。但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我也是第一次??戳朔侗拿芎?,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p> “連圣人都不知道嗎?”
“圣人和方如鏡多年往來,自是知道一些傳聞,可一直沒有當面問過國君,他曾讓我多次密查一個姓蔡的世家弟子,上次在蔡莊,我也詳細查探過,可誰知道,咱這老墨俠、好兄弟蔡丁,便是方公子?!?p> 韓松子輕笑著說來,代虎卻聽得驚心動魄。
“他這次傷勢如何?”
“范豹發(fā)來的飛鴿傳書,只說他護送方齊和公主一起回到了戎寨,沒提方公子的傷勢,應(yīng)該不要緊吧,你放心,戎寨有圣人、范豹和師儀,他們哪一個都會照料好他?!?p> “至于你接到的密簡,并不能說明什么,或許,這又是一個陰謀?!?p> 代虎聽了一怔,靜聽少主往下細說。
“墨家強攻荊國忠的府邸,救出了自己的弟子,這和天道、順人心。豐水城,方國,經(jīng)我圣人多年扶持,依然是內(nèi)斗不止、外患頻仍,現(xiàn)在,姜氏一族,悍然撕破偽裝,挑戰(zhàn)君位,讓勢單力薄的國君孤掌難鳴,已然身處險境、危在旦夕。”
“他們現(xiàn)在,如果有條理一些,應(yīng)該是在抓緊謀劃讓那個不成器的方巨成為太子,然后追殺方齊,逼君篡位,如果再著急一些,會直接弒了方如鏡,讓方巨登位,然后再來對付方齊。這次,關(guān)口邊境的秦軍的異動,也許就是他們的杰作!”
“少主遠在浐河,卻對豐水城里的動靜了然于胸,代虎打心里佩服!”
“將軍過譽了!他們讓你過去,或許是想早日剪除掉國君身邊最忠實他的將領(lǐng),控制好兵權(quán),其實,在蔡莊,他們便已經(jīng)開始動手了!幾番利用戎賊勢力,向我們瘋狂襲擊,若不是圣人和將軍及時出手,我們在蔡莊就已經(jīng)遭到重大失敗了!”
“所以少主回來后,一邊抓緊練兵,一邊關(guān)注豐水城,以早早做好咱們自己的實力準備!應(yīng)付日后之變?!?p> “對!忘了告訴你,我讓晏柯帶了二十名精騎前去給范豹他們幫忙,我想,他們這次夜闖荊國忠的府邸,能順利救出方公子,這些騎兵,應(yīng)該是立下了大功!”
“初生牛犢不畏虎,咱們的騎兵,照著贊氏父子的練法,我看行!可畢竟人數(shù)還是太少,剛剛成形,尚經(jīng)不起大戰(zhàn)??!”
“我只所以再赴浐河,一是想把這里的疫情徹底控制下來,二就是想守好咱們的仙人灣,一步步,招兵買馬、練兵強軍,讓浐河成為咱們墨家的另一個戎寨,所以,將軍,無論付出多大代價,我們都要牢牢守住浐河!守住咱們墨家未來最重要的基地!”
代虎心潮澎湃,他‘蔌’的一下站起身來,拱手、朗聲對少主說道:
“為少主的謀劃早日實現(xiàn),為墨家的興盛,代虎愿為少主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松子緊握住代虎的胳膊,也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代虎正要再說些什么,竹霄子卻輕輕走了進來,對少主說,車陣子帶著幾個墨俠過來看望少主了,代虎起身告辭,前往縣衙,布置秋收的大事去了。
車陣子全然康復(fù)了,以前有些黑瘦的臉龐在修養(yǎng)了一個多月后,似乎都微胖起來,他還給松子帶來他許久沒見的兩位好‘朋友’:老灰狼和小黑俠。
小黑俠還是以前那樣的活潑好動,遠遠看見了主人,它便飛奔過來,把頭輕湊在松子的身上,嘴里低聲的‘嗷嗷’叫著,老灰狼依舊的沉穩(wěn)厚重,刀傷也已痊愈,走起路來,似乎都比以前更加有力了,它蹲在屋角,靜靜瞅著自己的寶貝和主人熱切地親昵著,沉默中享受著和恩人在一起的重逢時光。
“我想加入墨家,跟著少俠去匡扶正義、濟世救民,還請少俠考慮吧!”
車陣子坐在漆案旁,沉靜中說出自己許久以來的想法。
松子沉默良久,對車陣子說道:
“神刀門也是江湖上的名門大派,以車兄現(xiàn)在的武功造詣和為人處事,未來接任掌門也不是沒有可能,跟著兄弟倒是也能扶危濟困,可你若成了這一幫之主,我們兄弟互為照應(yīng),那樣,豈不更好!”
車陣子聽了,神色一陣黯然。
松子笑了,他站起身來,扶起車陣子,讓他陪著,兄弟兩個出去走走。
兩人邊說邊走,很快便到了這集結(jié)地里,看著接二連三的麻布帳篷下,躺臥著的男女,車陣子的眼里一片驚異,說話的聲音小而顫抖,松子聽出來他的震撼和悲傷。
“你們,還管這些的老百姓?”
“救死扶傷、抒民危難,這也是墨家的基本教義,只要我們心中有兼愛之心,處處力行善舉,無論身在何處,是否加入墨家,都算是在尊天道、盡人事了!”
車陣子用力點頭,心里已是百感交集了。
等二人回到?jīng)吼^,已是巳正了。
車陣子告訴松子,他準備回到住處,略做收拾,便啟程趕往天水,回到神刀門去。
松子默然支持,正送他出門,剛到館口,卻見幾個剽悍的騎兵疾馳過來,后面竟是范豹帶著帥公毀和張和子,跟在他們身后的則是保護著幾十匹滿馱著藥材和其他物資的田馬的騎兵大隊,他們?nèi)蔽溲b,精神奕奕,滾滾而來!
范豹遠遠看到少主的驚詫,便回頭招呼帥張二人,三人一起大笑著下馬,向著松子,疾步走來。
走到少主面前,三人一起拱手彎腰,行起大禮來。
松子忙上前迎接,他驚喜地問道:
“這吹得的那一陣秋風(fēng)??!居然把你們?nèi)唤o送到了浐河?也不事先飛鴿傳書,告知于我?”
“就是要給你個驚喜,這些藥材和后面的郎中,都是師儀和我們幾個分頭動員起來的,這次,可把咱們?nèi)终诵恿值睦芍?,都送到了這浐河,對了,還有我們?nèi)齻€,都由你驅(qū)使。集中火力!”
范豹站在三人最前,簡單向少主做了稟報。
松子看著豹子身后這收拾得干爽利索、精神奕奕的帥公毀,再看他身邊臉色微紅,身著青色薄棉深衣的張和子,微微一怔,沖他們倆點點頭,默然笑了起來!
“請三位前輩先進前院,各人先做好防護,歇息一會兒,我叫廚房抓緊做些飯食,估計你們連夜趕路,早就餓了!”
青里子剛好從‘仙人灣’過來,見這大隊人馬,滿載而至,猶如雪中送炭,心里也是高興的喜不自禁!他一邊牽著馬,一邊請三位首領(lǐng)進館。
范豹回頭看是青里子,這個初出茅廬的少年,短短幾日,便在這浐河磨礪的成熟多了,范豹的心里默然間又為少主伸出個個大拇指來!
“好?。〈覀兂赃^了飯,還要請你帶我們?nèi)⒂^一下‘仙人灣’呢!”
他小聲對著青里子說道。
這話被韓松子聽到了,他笑著對范豹說,先吃飯,吃完飯還有大事相商。
青里子和竹霄子領(lǐng)著大家把馬牽進后院,一起將藥材和生活物資卸下馬后,竹霄子招呼后廚給大家做飯去了,青里子見著院子里戰(zhàn)馬聚集,有些擁擠了,便稟報了少主,把騎兵們從小道悄悄領(lǐng)到了‘仙人灣’。
范豹是個坐不下來的人,他心里操心著花子宣和晏柯。趁著少主和帥、張二人談話的間隙,他勒好裹著,向集結(jié)地走去。
午時的陽光下,石板路的兩側(cè),盡是黑色麻布撐起來的小帳篷,他們有序排列著,讓久經(jīng)世面的范豹也吃驚地呆在了原地。
他沒有看到花子宣和晏柯,或許,他們也在那個帳篷里忙著吧。范豹輕嘆口氣,疾步回到?jīng)吼^。
可剛進后院大門,一位身著素裝,腳步稍顯沉重,又有些激動的人,便沖他迎了上來,包裹著濕布巾的口里叫著:‘‘哥哥,想死我了!你咋現(xiàn)在才來??!”
范豹定眼一看,這人,不就是花子宣!他明顯消瘦多了,英俊的臉龐滿是倦色,頭發(fā)也長了,可能連修發(fā)的時間都沒有,他心里一酸,他忙奔上前,緊緊和他擁抱在一起!
花子宣默然間流出眼淚來,他沒想到,這再次雪中送炭的人,竟是遠在豐水城的范豹,每到要緊關(guān)頭,他這哥哥,總是會及時出現(xiàn),這怎不讓他感動萬分呢!
范豹安慰著花子宣,兩弟兄一邊激動地說著話,一邊向飯?zhí)米呷ァ?p> 飯菜已經(jīng)擺上了漆案,大家已經(jīng)在等著他了。
少主沒有上酒,他說這不是喝酒的時候,請大家諒解。
吃完飯,少主留住大家,對人員進行了分工,十幾位郎中和護理人員被花子宣安排、充實,范豹和帥、張三人均擔負起郎中職責,全部投入到醫(yī)治當中。
忙完了這些,隨著大家各就各位,松子叫來了正準備前往集結(jié)地的范豹,說有事相商。
身后的竹霄子早就備好了馬,二人上馬,后面跟著竹霄子,從小路,向著‘仙人灣’,疾馳而去。
這是范豹第一次來到這隱秘卻美麗幽靜的墨家練兵場,打扮成當?shù)貪O夫的墨俠遠遠看到了他們,默默領(lǐng)他們進入杉樹林,沿著蛇形密道,進入基地。
這里和樹林外儼然是兩個世界。
晏柯正帶著一隊騎兵們翻越著練兵場上設(shè)置的小土丘、泥淖地,練習(xí)著快速騎行中的互相對攻,贊小漢把其余的人分成兩隊,也是互相對攻,苦練著他和父親獨創(chuàng)的‘贊氏劈刺術(shù)’。
年輕的軍中墨辨也紋絲不動地站在太陽底下,正在給贊文漢帶下山的一二十名年輕獵戶講授著‘墨軍六不準’。
一切都是井井有條的,范豹沒有驚擾晏柯和其他人,他隨著松子,邊聊邊走,爬到了練兵場后面山丘上的一處‘警戒哨’下。
站在這里,不但能監(jiān)視附近山林的動靜,還能俯瞰到山下林地不遠處的浐河集鎮(zhèn),松子靠在一顆松樹旁,語氣沉重的對范豹說道:
“不一會兒,代虎可能就會過來,向我們通報關(guān)口的軍情?,F(xiàn)在,浐河的處境你已經(jīng)清楚了,如何應(yīng)對蠢蠢欲動的秦軍,我想聽聽你的想法?!?p> “剛也在邊走邊想,如果世子了解了浐河,只要他有腦子,應(yīng)該會有所忌憚,不會再貿(mào)然進軍??蛇@只能管得了一時,很快就會過去,浐河要想守得住,我看,得趕緊想其他的法子?!?p> “我們最需要的就是時間,只要練出五千精兵來,我就不怕和他世子的虎狼之勢打上一仗!”
松子斬釘截鐵地說道。
“咱戎寨按照你的布置,若想辦法再次擴大招兵規(guī)模,估計在仲冬下旬,應(yīng)該能練出兩千精騎和一千余步兵來。就看浐河,照這進度,想練出兩千人馬,怕有困難?!?p> “代虎借口關(guān)口外秦軍威脅,沒等豐水城回復(fù),便在軍營開始了大規(guī)模招兵,又選出近百名新兵送到仙人灣,使這里的騎兵人數(shù)達到二百六十多人。加上代虎掌握下的步軍,浐河能調(diào)動五百騎兵,一千步軍?!?p> “這么說,只要咱們再堅持兩個月,便有把握把這五千軍建成?”
“對!現(xiàn)在我們就是要利用好各方有利條件,爭取寶貴的練兵時間。”
韓松子說完這話,以征詢的目光看著范豹:
“你對豐水城的各方勢力了如指掌,你看,我們能否在方如鏡身上想點辦法來?”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自身難保了,從代虎收到的信簡來看,他的處境已經(jīng)很危險了,我想,咱們得再去一次豐水城,爭取見到方如鏡,若把他救出那豐水城,主動權(quán)就在我們手上了!”
“我曾聽圣人講過,方如鏡和莊公的關(guān)系不錯,按理說,他不會置周天子和褒姒的面子于不顧,悍然對人少地薄的方國用兵。這次世子的做法,不知是否是莊公的意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所以說,我這趟豐水城之行,勢在必得?!?p> “等代虎過來,咱們再仔細合計一下,再做定奪!”
說完,松子便和范豹一起下山。
果然,不到申初,代虎便從密道進入了練兵場,松子和范豹正在營帳里等著他。
進了帳,代虎顧不上擦去滿臉的汗水,喘著氣,向范豹拱手寒暄后,便向少主稟告:
“少主,午后青里子和花子宣按照昨夜的方法,除了沒打火把,把今日病故的尸首推出城門,大張旗鼓地埋在亂墳崗了,縣令按照我的吩咐,派出兩路人,分別前往天水和兩當報信了。另外,他已經(jīng)讓衙役和兵士一起廣貼告示,讓各家各戶,有勞力、沒染病的,在經(jīng)過軍醫(yī)的檢查后,下地收莊稼!”
“看把將軍急得!請喝口水,洗把臉,一會兒再細說!”
松子笑了,他忙站起身來,讓竹霄子取來竹筒水,請代虎歇息一會兒再說,范豹親自打來洗臉水,讓代虎擦了把臉,他這才徐徐靜下來。
“世子帶兵壓境,咱卻無退兵之策,我這心里,真是急得上火!”
代虎連喝幾口竹筒泉水,看著眼前兩位墨家的當家人,直率地說道。
松子凝神靜思片刻,以他果斷的語氣,對代虎說道:
“看來,不冒一下風(fēng)險也不行了,我有三個思路?!?p> “做真的讓他們看?”
代虎問。
“也必須如此了!”
代虎點點頭:
“若不如此,恐怕一旦人流重現(xiàn),咱們的辛苦就付之東流了?!?p> “這三個內(nèi)容,請縣令和兵營一道聯(lián)合行文,廣貼告示于城內(nèi),還要讓衙役沿街鳴鑼,廣而告之。”
“那我,即刻去辦?”
“不著急,咱們還有大事未決?!?p> 少主說完,指著范豹:
“你忙完了這事,就請安頓好兵營的事,帶上方樺,隨范豹密潛豐水城,爭取見到方如鏡,具體事宜,請范執(zhí)事和你詳談。”
“這個當口,我離開軍營,萬一關(guān)口有事,如何處理?”
“我尚在浐館,明天我會讓青里子過去,讓他和索副將一起,看好兵營和城門。再說,明天城門大開,大白于天下,世子還要覬覦關(guān)口,他就不配做秦軍的先鋒大將。你放心吧!”
代虎有些不解地看著帳內(nèi)一直不說話的范豹。
范豹笑了笑:
“代將軍莫擔心,咱們連夜入城,明晚即可返回浐河。反正你那國君老丈人想見你了,不去也說不過去?!?p> 開完這玩笑,他的神色莊重起來:
“關(guān)鍵是目前的豐水城,方如鏡已然深陷險境,咱們再袖手旁觀,他一旦被姜夫人等一幫小人害了,這關(guān)口和浐河,我們就萬萬守不住了!”
“方齊如何了?聽少主說,他的傷勢不輕,能否與我們再赴險地?他若能和國丈見上一面,事情必有轉(zhuǎn)機??!”
”方齊不能擅動,他的目標太大,又身負重傷,可請公主隨行,她對豐水城里更熟悉些,你們要精干果斷,速度要快,目標只是國君,只要你們能見著國君,說明事情還不要緊,就怕見不著了,那就麻煩了!”
少主說完了這些,竹霄子正好送飯進來,大家便吃了些餐飯,代虎匆匆去了縣府,松子趕緊刻下密簡,給師儀發(fā)去飛鴿傳書,讓他轉(zhuǎn)告方青,務(wù)于夜里亥時在‘馬橋’碰面。
隨后,范豹把帥公毀和張和子過浐河的目的告訴了少主,同時提醒他,‘內(nèi)鬼’必須盡快除掉,否則,戎寨不安。
少主默然記下,隨后和范豹出門,到了練兵場,請贊小漢選出三十名精騎,護送他們一行。
不到酉初,代虎便辦完少主交代的事,趕回了仙人灣,隨他而來的,還有疾如病。
三人帶著三十名精騎,隨即上路。
方青接到師儀轉(zhuǎn)來的少主信簡,心里欣喜激動了片刻后,便沒有再耽擱,即刻喊上了嬴云,依然的女扮男裝后,迅速趕往‘馬橋’。
豐水城,最里的城郭,便是方國的王宮,這王宮的最深處,正是寢宮。
姜懷竹打著宮燈,帶著禁衛(wèi)軍,巡邏在國君的寢宮外。
他幾日前被方青逼著派出人馬前去‘雨邸’救人,人馬全沒了不說,還被自己的姑姑姜夫人罵了個狗血噴頭,就差點被姑姑解下兵權(quán),趕出這王宮了。
畢竟死的最慘最冤枉的,就是姑姑的侍衛(wèi)長,他帶人前去阻止,還包圍、襲殺了公主帶著的自己兄弟,眼看要把公主救出來的人就地正法了,誰知道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來,一批少見的強悍騎兵居然殺進‘雨邸’,不費吹灰之力,全殲了姑姑的侍衛(wèi),包括這位侍衛(wèi)長。
這事,他現(xiàn)在想起來都后心發(fā)涼,若不是自己留了個心眼,沒親自帶人去那‘雨邸’,那晚橫死在當場的,便是他姜懷竹了。這個公主表妹,可真是一朵不敢觸碰的刺玫瑰??!
可他姜懷竹就是喜歡她,哪怕為她去死,他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所以,對這寢宮里的國君,他也是留一手的,若全聽姑姑的,必然得罪方青,可又不能對國君的話當真,他畢竟只是一個空殼,一個被姑姑架空了權(quán)力的光桿司令。
但他有一個底線,就是誰也不能謀害了這位雖然懦弱卻善良、雖然憋屈卻心有大志的老人。
算上昨晚那批刺客,這也算是今年入秋以來的第一撥殺手了。
又是戎人!在被他親自擊殺了為首的幾個后,他們又一哄而散,朝里的這幫權(quán)貴,為什么非要刺殺這孤苦伶仃、風(fēng)燭殘年的古稀老人呢?姜懷竹,一直想不通這一點。
這是下半夜的深宮,也正是秋夜里最寒涼的時分,暗弱的豆燈下,方如鏡披著絲棉夾心外套,發(fā)髻散開,蒼白精瘦的臉上,已有了不少老人斑了,身子斜靠在寢宮里書房內(nèi)室中的漆塌上,身下枕著綢被,塌旁的書案上,半卷的《墨經(jīng)》竹簡還翻開著,他卻不想再看下去了,只想靜一靜,兩名寺人守候在室外,早已睡了過去。
近來,本已全白的頭發(fā)似乎又稀少了一些,自己能活到這把年紀,比那周天子都歲長,要說也該知足了,最近這身子卻不知怎么了,總是吃不下、睡不著、心慌氣短的,也許想的太多,本于事無補,可不想,他又覺得對不起這方國的列祖列宗。
其實比多慮更傷害方如鏡身體的,是這一言難盡的胸中之忿。
這忿,自從他繼了這君位,娶了這姜氏,便一直如影隨形地跟著他,如同夢魘,驅(qū)之無果,它卻揮之即來。他無時無刻不想掙脫它,好去陪自己的齊兒和糟糠之妻褒氏,哪怕就住在那水鄉(xiāng),經(jīng)營那小小的‘魚香閣’,也比在這詭譎云涌、勾心斗角的豐水城里強上十倍!
這次,桀驁不馴、自小被他嬌縱寵壞了的青兒,竟然為了一個墨俠,大膽夜闖荊國忠的府邸,擊殺軍士不說,還把朝廷的堂堂宮伯、禁衛(wèi)軍首領(lǐng)姜懷竹也牽扯進來,弄得自己腹背受敵、騎虎難下,現(xiàn)在,朝堂之上,還趁亂興起一股暗流,欲推方巨做太子,他們,明著是為了立儲,實則想動手逼宮了!
青兒,你在哪里??!這個時候,最懂父親的你,怎么能忍心拋下老父呢?這么多年來,你怎么還不能體諒父親的苦衷呢?為父真的老了嗎?我這個方國的一國之君,就這樣任由他們擺布嗎?我,方如鏡,隱忍多年,可這次,是可忍孰不可忍了!他方如鏡,必須要反擊了!
想到這兒,方如鏡忽然熱血上涌,他掀掉了身上的夾心外套,“騰”得站了起來,只穿著件絲質(zhì)深衣,便赤腳在書房里快步走起來。
這時,正值子正,方青、嬴云借著路熟,帶著代虎,經(jīng)過水路摸黑到達了范豹在水鄉(xiāng)‘桃塢’的墨家秘密據(jù)點,而范豹則和其余的三十名精騎把馬蹄照例綁上粗布,隱去其聲,分成七八個小隊,保持安全距離,從幾條小道,秘密趕往了‘桃塢’,大家匯集之后,為輕裝簡從,方青和范豹、代虎反復(fù)商量,決定由她和嬴云、疾如病三人秘密潛往王宮。
疾如病打獵多年,走崖越嶺,早已成了家常便飯,這豐水城的數(shù)丈城墻自然也擋他不住,從城墻外輕施自己的攀崖術(shù),很快他就越上了城頭,拋下繩索后,方青和嬴云也隨即爬了上來。
天黑的伸手不見五指,這卻擋不住自小便在這豐水城墻上玩耍的嬴云,她熟悉這地形,很快便把公主和疾如病帶到了一個叫‘浣巷’的長巷,穿過這巷子,三人又照前面的辦法,越過了第二道城墻,進入到內(nèi)城。
沒有誰比方青更熟悉這內(nèi)城了,她繞開公主府,領(lǐng)著嬴云和疾如病,穿過幾條偏僻少人的小巷,悄悄到達了宮墻之外,隱蔽在墻根下的一處樹叢里。
按照王城里的慣例,宮墻外每隔一個時辰,都有一隊武裝騎兵往來巡邏,今夜,應(yīng)該也不例外。
很快,一隊騎兵舉著火把,身披青銅鎧甲,手執(zhí)鐵戟,背負弓弩,騎在高大的戎馬上,威風(fēng)八面地從宮門前緩緩而來,為首的百夫長,卻不被方青所識,方青在黑暗中輕嘆一口氣,一時不知如何應(yīng)對了。
這后半夜都是他們在巡邏,方青那夜離開豐水城時,走得太急促,忘了拿上進宮的令牌,可即便有了那令牌,今夜這樣堂而皇之的進宮去,豈不是被母親的寺人和亂臣賊子都知曉了?母親那里,已經(jīng)翻臉,方青不敢再心存僥幸,她只好領(lǐng)著二人悄悄離開這宮墻附近。
走進一條她似乎熟識的巷中時,方青突然挺住腳步:“這條巷子出口不遠,便是太宰府,你們隨我去見我的舅舅!或許他還有些辦法?!?p> 不一會兒,方青便帶著他們走到了太宰府。
敲開大門,開門的兩個仆役自然認得當朝公主,見公主深夜造訪,他們不敢耽擱,忙去叫醒太宰大人。少頃,姜叔臾披著件絲麻青衣,跟在拿著燈籠的仆役后面,疾步而來!
見到自己的外甥女,姜叔臾收起片刻間的慌亂,沒有多余的話,他立即領(lǐng)著三個人去了府邸的后院。
“方青!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又潛回豐水城,你硬要把這方國弄個雞飛狗跳,亂七八糟,端直氣死你的君父和母親,你才肯罷手嗎?”
一邊掩上房門,姜叔臾一邊氣得發(fā)抖,他得好好訓(xùn)斥一下自己最喜愛的這個外甥女。
方青一言不發(fā),‘撲通’一聲給舅舅跪下,含淚說道:
“舅舅!青兒這次真沒有胡鬧,你聽我詳詳細細說給你聽!”
方青跪在地上,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姜叔臾說了個明明白白。
姜叔臾本知道這方如鏡的故聞,可斷沒有料到這荊國忠關(guān)在他水牢里的,竟是方如鏡的第一個兒子方齊!他在朝里,一向厭惡這個老謀深算、位高權(quán)重的大司馬,姐姐卻一直和他神秘往來,他也看不慣姐姐把持朝政、四處安插親信的一些做法,可屢次勸說之下,姐姐已然對他有了戒備之心。
面對身居王后高位的姐姐,他這親弟弟又能如何?
眼下,看這形勢,雙方已到了最后一搏的關(guān)鍵時候,自己應(yīng)該向著誰?接下來又該怎么辦?姜叔臾看著身邊嬌弱卻剛直的外甥女,腦子里在進行激烈斗爭。
幫著姐姐,這方國不久以后就會是那個紈绔子弟、自己不爭氣的外甥方巨治下,但他只能是個傀儡,一切還是方巨的母親、自己的姐姐說了算。最讓姜叔臾擔心的事,也會接踵而至,姐姐暗地里和秦國有著密切往來,這方國,最后還不得讓垂涎欲滴的秦國收了去!
這是姜叔臾最不愿意看到的事,他之所以能數(shù)年如一日的忍守受姐姐的一手遮天、飛揚跋扈,那畢竟還是方國自己的事,可誰想把這方國拱手送給貪婪如狼的強秦,他姜叔臾是第一個不會答應(yīng)的人!
想到了方國這可怕的未來,姜叔臾下定了決心,他要支持自己的外甥女,支持那個和自己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方齊!支持那個被孤立在深宮,懦弱卻善良的姐夫!
方青看舅舅急急踱著的步伐,慢慢緩了下來,心里知道,舅舅拿定主意了!
果不其然,姜叔臾回過頭來,掃視著屋里的三個人,又把眼光聚到方青身上,沉穩(wěn)、淡定地說道:
“今夜,你們暫且歇下,明晨卯時,我便進宮覲見國君,我會想辦法讓你和國君見上一面,共商對策!”
說完,他叫來管家,令給三人安排住處,并吩咐下去,一干人等,若把今夜公主到訪一事泄露出去,便立刻打死!
方青送舅舅走出門去,壓在心上的石頭才算是落了地。
翌日,不到卯正,姜叔臾便趕回府邸。
他吩咐內(nèi)外,謝絕外客,午時,國君要來府里嘗嘗這太宰府的‘火燒魚’。
方青告訴舅舅,可否請代虎和墨家范豹一同面君,姜叔臾沒加思索的答應(yīng)了,代虎本是自己人,他對墨家也有好印象,這兩方面,都是靠得住的人。
方青請面生些的疾如病持太宰令出城,找到范、代二人,喬裝打扮后,再小心進城。
不到巳正,疾如病領(lǐng)著一輛拉魚的水車,進了太宰府,這戴著破草帽、穿著粗布短衣的拉車和推車的人,正是代虎和范豹。
當這二人走進后院,方青和嬴云幾乎都沒認出他們來!
稍作寒暄后,大家一起進屋,靜候前去迎接國君的太宰一行。
正午剛過,國君的車馬便照約定,進入了太宰府。
太宰先把國君請進了茶室,方如鏡事先并不知道太宰的計劃,他對自己這位和夫人性格迥異的小舅子,一直是信任有加的,姜叔臾也知道自己喜歡吃魚,太宰府新來的廚子曾經(jīng)在‘魚香閣’干過,手藝很好,姜特意請他來主廚,歪打正著的合了國君想念褒氏母子的心思。
方青按照計劃,端著剛沏好的茶走進茶室。
方如鏡并沒在意,一邊和太宰說著話,并沒注意進來的竟是自己的女兒。
“君父,我是青兒!”
方青跪在地上,哽咽著對父親說道。
方如鏡聽到這突如其來的日思夜想的聲音,渾身顫栗地回過頭來,看著這一身男裝,眼里含淚的女兒,他一時有些懵了。
“國君恕罪,臣不敢在宮里實話說給您聽,畢竟,那里耳目眾多!請恕臣的欺君之罪!”
姜叔臾也連忙跪下,俯身叩首。
方如鏡清醒過來,他的老眼濕潤起來,顫抖著站起身來,一手扶起一個,把這兩個在方國危難之際還能冒險前來探視他的貼心人拉起來,坐在自己的面前。
方青跪坐在茶案旁,向父親一五一十地敘說了所有事情的經(jīng)過。
方如鏡的臉色隨著女兒的話,也變得陰沉、蒼白起來,他試圖端起案上的茶碗,可因氣極而劇烈顫抖的手,把碗中的茶水不小心灑了些出來,盡白的須發(fā)也在隨著身體顫動著,他終于按捺不住,突然把茶碗端起,狠狠摔在了茶案邊的空地上!
姜叔臾和方青吃驚地看著國君。
“他們,非要趕盡殺絕嗎?若不是青兒和墨家出手,我兒方齊,竟遭了他們的毒手!他們,這是要釜底抽薪、滅我方國??!”
“君父息怒,我被逼離開國都,在范先生的保護下,連夜去了戎寨,哥哥已在巨子的親自診治下,轉(zhuǎn)危為安了!”
方如鏡聽了方青這話,神色頓時輕松下來,他輕舒一口氣,眼里又涌上淚來,平復(fù)了一下情緒,他緩緩說道:
“多謝圣人了!沒有了他,我這方國就此便斷了根了!”
“你們倆,仔細聽了,用心記住我下面的話?!?p> 方青看看父親,發(fā)現(xiàn)他突然間莊重、嚴肅起來,眉宇間透著他很少顯露出來的堅毅和果敢:
“我昨夜反復(fù)想了,當前的局面,內(nèi)憂日積,外患已至,只有讓齊兒暫離方國,赴強秦為質(zhì),方能轉(zhuǎn)移敵我雙方的注意力,我一會兒就給西垂大夫、墨家的巨子和齊兒各自寫下密簡,既然天意讓青兒重進豐水城,就說明天不亡我方國!你們記住,一定要保護好齊兒,讓他在秦地經(jīng)受住磨難,練就一個君王應(yīng)該具有的能力和氣度?!?p> “君父,我方齊哥自小就入了墨家,這是你特意安排的吧?”
方青依然沒有改掉她心直口快的毛病。
“都過去了,有些事,就是天意所為。你呢,不必再問。青兒,可惜你了這女兒之身,要不然,定會成為我方國的棟梁柱??!”
“你這次得罪了荊國忠,他必不會善罷甘休,你只能暫留戎寨,要修身養(yǎng)性,多向圣人取經(jīng)學(xué)道?!?p> “女兒記住了!君父放心!”
姜叔臾接著方青的話,提醒國君:
“代虎和墨家的范豹都在外面等著國君召見,對了,這個范豹,也就是夜襲‘雨邸’,救出方齊和方青的那位墨俠!他是墨家里地位僅次于韓松子的重要人物?!?p> “我知道他的本事,這是個奇才,墨家真是英才薈萃!齊兒有幸入了墨家,有了這些胸有大志的義士相助,方國的復(fù)興應(yīng)該不會太遠了!”
方如鏡說著話,情緒似乎逐漸高漲起來,他示意姜叔臾,快請兩位進來。
少頃,范、代二人疾步入內(nèi),向國君行禮。
方如鏡站起身來,扶起他們,他緊握住范豹的手,聲音又有些哽咽了:
“范先生,你對我方國,已立下再造之功!我給齊兒說了,今后,凡我方國之人,見了范豹,如見我方如鏡!”
范豹聽了這話,惶恐不已,忙俯身行禮:
“請國君收回此話,我范豹既是墨俠,便有濟世扶危的使命,我在方國入仕,又是國君的臣下,為救公子,本應(yīng)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國君這話,實在太重了!”
方如鏡爽朗的大笑起來,他扶起范豹,扭頭對姜叔臾說:
‘“別愣著了,快去做魚,我要和咱方國的恩人好好喝上一杯!”
姜叔臾笑著跑了出去,眾人也都笑了起來。
范豹看著正在興頭上的方如鏡,突然以凝重、嚴肅的口吻說道:
“范豹有幾句話,想單獨給國君祥稟?!?p> 方如鏡揮揮手,屋里的人盡皆出去,只留下他和范豹兩人。
“現(xiàn)在這豐水城,陰云密布,殺機四伏,形勢對國君極為不利,我家巨子和少主的意思是,如果國君能出城到我戎寨暫避一時,或許,會有個峰回路轉(zhuǎn)的局面出現(xiàn)。到時候,我們再護送你回到豐水城?!?p> “如國君也有此意,墨家愿意鞍前馬后、赴湯蹈火,就請國君定奪?!?p> 方如鏡聽了這話,眉頭緊鎖,思忖片刻后,不由輕嘆一氣,徐徐說道:
“多謝巨子和少主的好意了!現(xiàn)在,正是我方國社稷能否延續(xù)下去的危急時刻,朝中雖然各方勢力犬牙交錯,可依然能保持短暫的平衡,你們救出了方齊,已經(jīng)為我方國立下了不世之功,而且從某個角度說,也改變了朝局?!?p> 范豹靜靜聽著,他驚喜地發(fā)現(xiàn),這平常默不作聲、韜光養(yǎng)晦的方如鏡,竟也有如此的韜略和胸懷。
“方齊去了秦國,他們即便想對我動手,也要投鼠忌器,我一旦離開豐水城,自己是安全了,可置祖宗的江山社稷于何地?這些狠毒陰詐的賊子,會乘機奪了朝綱,亂了方國!我之所以隱忍多年,也有為齊兒長遠的考量?,F(xiàn)在,也到了動一動他們的時候了。請你轉(zhuǎn)告巨子和少主,你們的心意,方如鏡放在心底了!我會小心謹慎,盡力守好祖宗留給我的這片江山。”
范豹敬重地看著國君,沉靜中,默默點頭。
方如鏡站起身子,輕輕扶起正跪著的范豹,眼含著淚花:
“如鏡今生能結(jié)識巨子和范先生這樣的真人,死無所憾了!我的感謝,請一并轉(zhuǎn)告圣人和少主!”
說完這話,二人又聊了幾句,國君便讓范豹把屋外的人請了進來。
方如鏡給代虎叮囑了幾句話,代虎起身,隨他走入內(nèi)室,不一會兒,宮正送進去竹簡和刀筆,近半個時辰后,宮正捧著三卷竹簡,緊跟著國君和代虎走了出來,國君命宮正當眾將它們密封起來,上了火漆。
恰好,香味四溢的‘火燒魚’也做好了,其它的飯食便陸續(xù)端了上來,大家便陪著國君用起膳來。
直到申初,酒宴才告結(jié)束。
國君親自把他給秦莊公、巨子和方齊的竹簡交給范豹后,乘著馬車,微醺而歸。
范豹和代虎隨后隨著疾如病,推著水車,持著太宰令,出了這豐水城,迅速趕到了‘桃塢’。方青和嬴云待到天黑,乘坐著太宰的馬車,離開了豐水城。二人趕到‘桃塢’后,大伙兒已經(jīng)做好了出發(fā)的一切準備,照著來時的辦法,他們分批從水路和陸地趕往‘馬橋’。
到了馬橋,范豹看代虎心急,便讓他和疾如病率領(lǐng)20名精騎直接趕回浐河,他帶著剩下的騎兵護送著公主和嬴云,迅速馳往戎寨。
一路無虞,待大伙兒抵達戎寨時,天色才剛剛露出魚肚白來。
正帶著武裝墨俠巡邏到寨口大門的喜子牙,遠遠便看到了范豹一行,他急忙迎上前來。
“蔡丁怎么樣了?”
一見面,范豹連馬都沒下,便問子牙。
“好多了,可以坐起來吃飯,也能勉強下地走動了。估計再有個十幾天,他就能好利索?!?p> “對了,圣人正在杏林里給他診治,我剛從那里巡邏回來?!?p> 范豹聽了大喜,方青聽說哥哥情況大有好轉(zhuǎn),心情也舒暢多了,她隨著范豹一起策馬趕往杏林。
巨子正給蔡丁敷完自己秘制的專治創(chuàng)傷的藥膏,童子帶著范、方二人輕輕走入病房。
兩人幾乎同時給巨子行了禮,蔡丁靠在竹床上,雙頰泛紅,雙目有神,氣色的確好得多了,他呆呆看著這女扮男裝的方青,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說話了!
“叫哥哥啊!我的公主!這可是你的親哥哥??!”
范豹笑著對也有些不知所措的方青說道。
其實,精靈的方青自踏進這房屋,便開始悄悄端詳自己這位從未謀面的大哥了。即便身負重傷,可他的英俊和硬朗也一覽無余,眉宇之間,盡透出來的的英氣,和昨天憤然而起的父親,是如此的相似,尤其是他的嘴唇,竟然和她幾乎一模一樣。
聽到范豹在叫她,方青有些沉重的向前一步,輕拱雙手,向方齊行禮之后,顫抖地叫出一聲:
“哥哥!我是方青!”
蔡丁從巨大的驚喜中清醒過來,他使勁撐起身子,用力點頭,激動地答應(yīng)著。
巨子給范豹使了個眼色,聰明的范豹趕緊隨著巨子,悄悄退出了病房。
“讓他們兄妹兩個敞開了聊,你給我再說說這方如鏡?!?p> 站在一顆杏樹下,巨子對范豹說道。
范豹簡單地稟報完這次豐水城之行,隨即給巨子遞上方如鏡的密簡。
巨子拆開信簡,靜靜看完,思忖片刻后,長嘆一氣!
“他要送方齊入秦為質(zhì),以表其心,希望以此換取秦國放棄對方國的覬覦之心,這管得住一時,可管不住一世??!”
“罷了,方如鏡也算用盡了心思,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他如此做,倒也能讓方齊避開眼前的禍患,暫時安全起來,鑒于目前浐河的險境,你和少主趕緊商量一下,先把方如鏡的竹簡給西犬丘的秦祺送去,然后緩上幾日,待方齊的身體再好一些,就盡快秘密護送他入秦吧!”
巨子合上竹簡,沉靜的對范豹囑咐道。
“圣人,蔡丁的身體應(yīng)該沒有大礙了吧?”范豹有些擔心地問。
“以后別再叫他原來的名字了,該叫他方齊了?!?p> 巨子笑著提醒范豹。范豹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肋骨被打斷了兩根,外傷已經(jīng)控制住了,再有個三五日,即便騎不了馬,坐馬車卻是可以的?!?p> “好吧,我即刻給少主飛鴿傳書,擬訂方案?!?p> “哦,對了,我剛剛收到松子的密簡,他的辦法起了作用了!探子回報,世子今晨秘密撤兵,回到兩當縣了?!?p> 范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墨家在浐河面臨的最大危機總算暫時過去了!
他辭別了巨子,回到墨居,實在太疲乏了!范豹沒顧得上去過問招兵和練兵的事情,便合衣上床,沉沉睡去了。
這一覺,一下子便睡到了傍晚酉初,直到子牙進屋叫醒了他,范豹的精神頭才緩了過來。
“少主又來了密簡,師大哥讓我趕緊送來!”
范豹起床接過密簡,松子告訴他,世子秦兵只是暫退,讓他和巨子商量后,即刻派人護送方公子赴秦,至于人選,讓范豹定奪。
范豹看了這信簡,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這兩當縣距關(guān)口城門,才不到一個時辰的行程,看來,這世子是賊心不死??!
他重又坐了下來,腦子里翻騰起來,思忖著護送方齊入秦的人選。
這人不在多而在精,可智勇雙全的大將幾乎都在浐河和戎寨練兵,其余能抽調(diào)出來的精干人才,只有眼前的喜子牙和剛赴浐河的疾如病了。
子牙精細靈活,如病忠勇剛直,兩人恰能形成互補,他們,也是目前最佳的人選了。
他主意已定,就派子牙和如病去!
看著一直站在床邊,默默等著他發(fā)話,自己便好離去的子牙,范豹突然笑了笑,心里不覺又掠過一絲不舍來,他盯著子牙的眼睛,認真的對他說道:
“如果要你離開戎寨,去那西犬丘,干一件對墨家、對天下蒼生都有著深遠意義的大事,時間呢,一年、三年都說不準,你可會去?”
“子牙自小貧苦無依,多虧巨子,準我入了這墨家,子牙從此便將這身家性命都交給了巨子和少主。先生看得上子牙,子牙便去?!?p> 喜子牙神色堅毅,毫無猶豫,干脆地回答道。
看子牙這樣的懂事,范豹不由得站起身來,他用力拍拍子牙的雙肩,激動和不舍一起涌上心頭,這一刻,似乎說什么都是多余的,他只沉聲說了個“好”字,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子牙看著有些傷感的范先生,輕嘆口氣,聲音也有些哽咽了:
“說實話,我也舍不得先生和戎寨,子牙記住了先生的智謀和勇毅,也請先生記得子牙,多多保重吧!”
范豹默然點頭,隨后便把自己的考慮向少主發(fā)去密簡,請他再斟酌一下。
第二天的辰正,少主回了信,同意范豹的方案。
三日后的卯時,巨子領(lǐng)著范豹、方青、師儀等人,一起送走了馬車內(nèi)的方齊。當然,駕車的自是喜子牙,可隨行的車輛卻有兩乘,各自裝滿了師儀精心挑選出來的方國特產(chǎn),當然,也有500鎰產(chǎn)自戎寨的金餅。
子牙駕車走在中間,前后都是載著物品的馬車。
范豹令贊文漢選出三十名精騎作為武裝護送隊,前后保護著他們。
馬車和馬隊,沿著范豹和少主議定的路線,先過浐河,接了疾如病,稍事休息后,直奔天水,再轉(zhuǎn)赴秦莊公所在的西犬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