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森死死地瞪著我,雖然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憤怒什么。艾麗莎有一瞬間的顫抖,通過她的手傳導(dǎo)給了我。我的眼睛無意中的一瞥,看到了人群當(dāng)中,那個雙手背在身后,帶著金絲眼睛,表情冰冷的金發(fā)中年男人,他衣服上的紋章是赤紅與翠綠,是荊棘薔薇。
“怎么了?”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道朗親王帶著無以復(fù)加的壓迫感向我靠近,他看看亞森,隨后上下打量打量我,問“這出了什么事?”
“親王殿下,”亞森微微鞠躬,“只不過是一只老鼠溜了進來而已,無傷大雅?!?p> “加蘭先生才不是什么老鼠!”艾麗莎出聲反駁,亞森看向她,眼神里滿是殺氣,亞里莎縮了縮脖子,躲到我身后。亞森居高臨下的說“女人,你叫什么名字,誰給你的勇氣插嘴?”
我擋在艾麗莎身前“抱歉,哥哥,這是我的朋友,我為她的無禮道歉?!?p> 親王看著我說“你就是把我女兒救出來的冒險者吧?!?p> 我微微躬身“是的,殿下?!?p> “同時你也是一個暗夜騎士?!?p> 我的心停頓了一下“是的,殿下。”
親王向著我伸出一只手,態(tài)度和藹的說“首先,我要對你救出我的女兒表示感謝,另外,也謝謝你在暗夜中守護我們的帝國?!?p> 我傻眼了,我原以為會被親王嘲諷或者挖苦一番,可沒想到親王竟是個和藹可親,溫文爾雅的男人,我敢忙單膝跪地伸出手握緊親王的手前部,低下頭說“殿下此等大禮,在下誠惶誠恐?!碑吘固崞鸢狄跪T士,人們最先感到的不是安全,而是恐懼。游走在黑暗中的軍隊,他們仿佛幽靈一般無孔不入,許多人在睡夢中丟掉了性命,即使他們是這個國家的罪人。
“從此以后,你可作為我親王府的客卿,”親王低頭看著我“如果有需要,你大可以使用我的名字?!?p> 我把頭低的更深“謝殿下!”
親王收回了自己的手,環(huán)視四周“作為宴會上的一個小插曲,各位想必也盡興了,那么就請繼續(xù)我們的晚宴吧?!笨腿藗兛纯幢舜?,勉強擠出一抹微笑,轉(zhuǎn)過身繼續(xù)談天說地,但是眼神還是會時不時瞟瞟我。
我全然不顧他人的眼光,我的雙眼死死地盯著那抹血紅與淡綠的紋章。我看著他走到了高大的側(cè)門前,回過身,我確定他在與我對視,他看了我?guī)酌?,開門走了出去。不管前方是什么在等著我,我都必須去,因為奧莉安娜可能就在那。
我掙脫了艾麗莎的手,艾麗莎想要挽留我,但是我頭也不回的向著目的地前進,沒有回頭看她的表情。
夜風(fēng)無情的吹著,門外的楊樹沙沙作響,我站在門外的草地上,孤獨的等待著某個將要發(fā)生的事。
“雷克………”一聲熟悉的呼喚響起,我敢忙看向離我最遠的那棵樹旁,她還是那么美,金色的秀發(fā)垂到前胸,純白的拖地長裙襯托出她身體的曲線,她披著一件斗篷,像是一位等待著愛人的新娘。
“奧莉安娜!”我上前兩步“你還好嗎?”我有些焦急的問。
“不要過來了!”奧莉安娜的聲音有些顫抖,她一手扶住樹干,一手緊緊的抓住自己衣服的前襟,“雷克,對不起,我……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我愣在了原地,因為我看到了她右手無名指上的那枚戒指?!皧W莉安娜……”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奧莉安娜低垂著眼簾,“抱歉,雷克,我騙了你,當(dāng)初我接近你是因為家族的命令,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有了真正愛著的人,請你……不要再過來了……”
“他……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嗎?”我感覺不到我在說話,或者說我不確定說話的是不是我自己,我的大腦放空了,一片雪白,我不知道該思考什么,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我現(xiàn)在只想逃離這個該死的晚宴。
奧莉安娜沉默著,重重的點點頭。我呼出兩口氣,“你是真的愛他嗎?”
奧莉安娜點點頭“這也是家族的命令。”家族家族家族家族!到處都是見鬼的家族!我不是恨諾頓家族,我是恨所有的家族,整天都是道義,榮譽,人格,責(zé)任這些空洞的東西掛在嘴邊,可事實上他們做的事情令我作嘔!
我握緊雙拳,手指深深地扣進手心,那種痛感我已經(jīng)感覺不到。我現(xiàn)在只想找一個地方發(fā)泄我的怒火與落寞,我仿佛被人拋棄的孩子,內(nèi)心的苦水無處傾倒,現(xiàn)在它變成了一片苦澀的死海,掀起滔天的巨浪,攪動著我的每一寸神經(jīng)?!皧W莉安娜,你告訴我,”我喘著粗氣說“家族的命令到底是與那個人結(jié)婚,還是與我斷絕關(guān)系?”
奧莉安娜的身體像是有電流通過一般劇烈的顫抖了一下,她戴著戒指的手握的更緊了,她沉默著,看起來并不打算回答我的問題。“雷克,”她疲憊的說“你走吧,求你走吧,別再靠近我了,求你……”
我緩緩后退,“奧莉安娜,我不會再糾纏你,但我發(fā)誓,無論是用什么名義,我會保護你,永遠?!蔽铱吹剿纳眢w一震,仿佛一股電流穿過。她張開嘴,似乎想要說些什么,但是她停頓了幾秒,最終閉上了嘴,她看向我的眼神讓我有一瞬間的失神,那是什么樣的眼神呢?仿佛飽含希望,依戀,無奈,苦澀,等待與訣別。我不禁想起拜耶特在馬車上唱的那首歌“我親愛的新娘請不要悲傷,我將帶著你的祝福奔赴遠方,他日我若血染沙場,也請不必感到哀傷,哦,我親愛的新娘,哦,我美麗的姑娘……”我緩緩后退,不緊不慢,我說不清我在等什么,等她挽留我嗎?等她說后悔嗎?等她大喊著要跟我遠走高飛嗎?我不知道我到底在等什么,又或者我只是單純的想再多看看她。我突然明白了,原來我已經(jīng)什么也沒有了,我什么也不剩了,我的一切都已經(jīng)凐滅,現(xiàn)在的我變回了那個在貧民窟挨打無人幫助的孩子,沒變的是我依舊倔強的昂起頭,不想讓我的軟弱被他人看破。可離開了這里又該去哪?我感覺到了奧莉安娜緩緩離開,她的離去帶走了我最后一點溫暖,現(xiàn)在的我,內(nèi)心寒冷刺骨。
突然,我發(fā)覺到了,有個熟悉的氣息一直停在那里,我身后的樹冠上,我緩緩彎腰,手指摸向靴子里的直刀的刀柄,肌肉弓起,感受著風(fēng)的流動,那種感覺回來了,與黑暗為伍同時與他為敵的感覺。
“教官,”一聲呼喚聲響起,聲音的主人從兩米多高的樹冠上跳下,然而他落地時竟悄然無聲,不會錯了,這隱藏不住的血腥味,是暗夜騎士!但他的身上沒有散發(fā)出敵意,我思考了一下,還是決定放開手里的刀,我緩緩直起上身,轉(zhuǎn)過來面對著那個隱在暗處看不見容貌的人?!罢l派你來的?”我開口問道。
“是我,教官?!蹦侨苏f著上前一步,走到月光下,他摘下自己的面罩跟兜帽,露出一頭金發(fā)跟海藍色的眼睛,他的長相可以說是俊俏,但是令人惋惜的是他的右臉上有一條長約四厘米的傷疤,“弗雷斯特?”我想起了這個年輕人,畢竟這個傷疤太好認了。
“是,教官,”弗雷斯特單膝跪地,向我低下頭“教官,我就知道您會回來!”
我趕緊伸手制止他接著說下去“不,別這么叫我,我已經(jīng)不是你們的教官了?!蔽颐摰袅穗p手的白色手套,放進上衣的兜里。
然而弗雷斯特卻不肯起來,他堅定的說“您就是!哪怕您被驅(qū)逐了也依舊是我們的教官!依舊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我伸手扶額,我該怎么說呢?這個孩子有點一根筋,當(dāng)年我從各個地方把他們聚集在一起不是為了救他們于水火,只是因為暗夜騎士需要后備的人員罷了,這些孩子剛剛到來時甚至連名字也沒有,于是我隨便找了一本字典,根據(jù)上邊的字給他們隨即取了名字,最讓我頭疼的就是這個叫做弗雷斯特的,他每次的訓(xùn)練包括執(zhí)行任務(wù)都像是不要命一樣。
“弗雷斯特,我說了我已經(jīng)不是了!”我的語氣有了一絲焦躁“你們有新的隊長,有新的教官,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放逐了,別再把我拉回到棋盤上了好嗎!”
弗雷斯特沉默了一會,緩緩起身,他看著我說“今天我是受命來殺你的,教官。”我本能的向后一躍,一把抽出長筒靴里的刀,雙腿微微彎曲,擺出戰(zhàn)斗的姿勢。然而弗雷斯特沒有拔出武器,他還是那么站著,什么也沒做。“教官,這是新任領(lǐng)隊:迪安?華爾的命令。”
迪安?別說跟他有仇了,我連見都沒見過他,這個人為什么要派弗雷斯特來殺我?我咽咽口水“在此之前我希望先知道原因,死的不明不白的話……”
“是關(guān)于您被放逐的事。”弗雷斯特說道。我被放逐的事?弗雷斯特在說什么?迪安跟這件事有什么關(guān)系?這難道不是諾頓家族的私事嗎?我感覺自己好像從一開始就踏進了某個巨大的漩渦,當(dāng)我以為離開了它的時候,它卻就在我的腳下。
“難道說亞森參與了這件事嗎?”我放下了刀,恢復(fù)了常態(tài)問弗雷斯特。
弗雷斯特搖搖頭“關(guān)于您當(dāng)年被放逐的原因,雖然我知道的不多,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弗雷斯特向著我的身后抬抬下巴,示意我看向身后的會場“錫切斯伯爵應(yīng)該知道事情的原委?!?p> 我回頭看看燈紅酒綠,觥籌交錯的夜宴會場,回過頭來看著弗雷斯特“你配得上我的信任嗎,弗雷斯特?”
弗雷斯特微微躬身“我的命就是您的,我將永遠為您而戰(zhàn)?!蔽覈@了口氣,在我以為我被從這場游戲踢出去的時候,這場游戲的參與者卻沒放過我。我對他們還有什么用呢?還是說,他們是想通過我去做什么?
弗雷斯特向后緩緩后退“教官,更多的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訴您的是,要變天了……”話音未落他卻消失的無影無蹤,仿佛不曾出現(xiàn)過一樣離去,只有片片落葉肆意的飛舞,我獨自看著這奇異的夜景,搞不清楚他們每個人的意圖?!凹犹m先生?!卑惿暮魡韭曧懫?,我扭過頭,看著她推開高大的玻璃門走出來,冷風(fēng)一吹,她凍的縮了縮肩膀,我嘆了一口氣,脫下自己的大衣給艾麗莎披在肩頭,艾麗莎抬頭看了我一眼,小聲的說了聲“謝謝您?!?p> “怎么了?有事?”我可不認為艾麗莎會無緣無故的跑出來找我。
艾麗莎看了看夜宴,隨后吸了一口氣說“親王殿下,嗯……希望我們暫時在魯西尼亞留一段時間……”我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來了!他們開始動手了,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的前方到底面對著什么,但是我知道的是我無意之中把艾麗莎跟拜耶特拉上了棋盤,又或者說,其實從一開始我的一切都是被算計好的?包括我的放逐,做冒險者的工作,救了戴安娜,收到邀請,來到晚宴……我真的是在自己行動嗎?
我看著艾麗莎的眼睛,她茶色的眼瞳很漂亮,像是溫軟的水波,又像是翠綠的玉石,我在里面看到了一絲期待,我抬起頭看著一顆星星都沒有的夜空,“要變天了……”弗雷斯特的話語回蕩在我耳邊,留下來嗎?還是說要離開?“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蔽艺J命似的說。
艾麗莎有一瞬間小小的激動,她背著我攥緊雙手小小的歡呼了一下,我被她孩子氣的舉動逗笑了,隨后我拍拍她的肩膀,“回去吧,外面冷?!?p> “嗯!”艾麗莎小步跑向夜宴,而我敢肯定我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絕對冰冷,若是我留下至少艾麗莎他們是安全的,但若是執(zhí)意要走的話以親王的能力我們連魯西尼亞都走不出去?!暗习?華爾,”我一步步走向夜宴“瑪爾?錫切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