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老太太壽宴后，不出一個月便是年節(jié)，全府上下也是一陣忙叨，眾人還未來得及喘口氣，就要接著準(zhǔn)備過年的大小事務(wù)，尤其到了這時候，要發(fā)的例銀和打賞就比往日翻了兩番，所以賬目核對且要大夫人親自來管，以免出了紕漏。
“大夫人，這給各房的份例都是按您說的分好了，賬本子也都登記齊全了，請您過過目，如若沒什么問題，我就讓各房來領(lǐng)了?！背９芗艺f著，將賬本遞與了大夫人。
大夫人吹了吹茶盞中的熱氣，吃了一口茶，但是并沒有接過賬本，只是開口道：“常管家，你做事最是穩(wěn)妥，這賬目我昨兒個瞧過了，沒什么問題，你發(fā)放下去就可以了?！?p> 常管家聞言收回了賬本，彎了彎腰恭敬道：“是，夫人，那老奴一會兒就讓他們?nèi)ジ鱾€院傳話了?！闭f完，常管家往后退了幾步準(zhǔn)備離去。
“等一下。”大夫人突然開口。
常管家停住了腳步，“夫人您還有什么吩咐？”
大夫人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用帕子拭了拭嘴角，緩緩道：“常管家，我記得之前是有兩匹銀絲云緞吧？”
常管家低頭回想了一下道：“嗯…是，是有兩匹銀絲云緞，夫人可要拿過來？”
大夫人點了點頭，“是，你讓人去取來，然后再把絳音閣的份例留下，我一會兒去看望阮姨娘的時候一并給她帶去。”
常管家笑道：“夫人真實宅心仁厚，有什么好的東西總是惦記著阮姨娘?！?p> 大夫人展了展嘴角，淡淡道：“你快去吧，拿了我們也好早些過去?！?p> 常管家連忙點頭應(yīng)是，然后到后面的庫房去取了那兩匹云緞。
大夫人和王媽媽到絳音閣的時候，阮姨娘正在內(nèi)室繡著花，可能是不合心意，阮姨娘將剛剛繡到緞面上的線又一根根地挑了出來，等都弄干凈后，再重新把針穿上線，一點點地繡了起來。
立在一旁的馮媽媽看了看那塊錦緞，笑著說道：“姨娘這來回拆繡，心思是細(xì)膩些，想著再繡好一些，不過，這緞子上卻多了些針眼，恐會壞了花型呢?！?p> 阮姨娘停手看了看，然后抬眼瞧了一眼馮媽媽，剛要開口說話，卻被大夫人的聲音所打斷：“妹妹在繡什么？”
阮姨娘和馮媽媽聞聲，皆是嚇了一跳，然后看到大夫人提著衣裙正微笑著向里走來，兩人皆是起身行禮。
“大夫人怎么過來了？”阮姨娘微低著身子說道。
大夫人瞥了一眼阮姨娘，緩緩道：“妹妹不必多禮，起來吧?！闭f完，徑直走到桌前，然后拿起了阮姨娘剛剛繡的緞子，看了片刻后，笑著說道：“這繡的是什么？”
阮姨娘看了一眼大夫人，然后低頭低聲道：“還沒想好要繡什么，所以已經(jīng)拆了很多次了。”
大夫人挑了挑眉，將那繡品放在了桌上，然后緩緩坐到了椅子上，“再好的緞子，也經(jīng)不住這么折騰?！边呎f著，大夫人邊向后招了下手，示意王媽媽上前。
王媽媽端著那兩匹云緞?wù)镜搅舜蠓蛉说呐赃?，大夫人抬手拂了拂云緞，遂即對阮姨娘說道：“這馬上就是年節(jié)，我今日從庫房選了兩匹銀絲云緞給你，想來這顏色素雅也配你，回頭你是裁了做衣裳或是繡些東西都很是不錯?！贝蠓蛉颂Я颂掳?，讓王媽媽將云緞放下。
阮姨娘看了看云緞，然后微福了福身說道：“多謝大夫人還惦記著?！?p> 大夫人沒有搭話，只是對王媽媽接著說道：“你將阮姨娘的份例拿過來?！?p> 王媽媽聞言，將荷包裝著的銀兩也放在了桌子上。阮姨娘看了看那鼓鼓的荷包沒有說話，一旁的馮媽媽倒是瞧了瞧，然后詢問道：“大夫人，這…看著月銀是不是給多了…”
大夫人沒有答話，只是低頭甩了甩手中的帕子，王媽媽倒是不緊不慢地接話道：“大夫人想著馬上要過年了，姨娘這里定是需要多番打點和采辦的，還有夫人考慮到姨娘的娘家舅公今年的收成不好，之前已經(jīng)來這兒找過兩回了，想必這時候他們更是要用錢的，所以我們夫人搭了些自己的銀兩給姨娘，好將這錢給了娘家人，也讓他們過個好年?！?p> 阮姨娘聽聞，看了看那包銀兩，又看了看大夫人，然后緩緩開口道：“多謝姐姐了，您總是這樣為我著想，倒讓我有些無以為報了。”
大夫人斂了斂神，對王媽媽和馮媽媽說道：“你們都先下去，有些體己話我要和姨娘單獨聊聊?！?p> 王媽媽和馮媽媽二人俯身行了一禮，便拿起了云緞和份例轉(zhuǎn)身向外走去。
見到二人拿著東西走遠(yuǎn)后，大夫人轉(zhuǎn)頭盯著阮姨娘看了片刻，似笑非笑地開口道：“你剛才說對我無以為報……確實，我待妹妹自然是真心以對，可妹妹對我是否能誠心相見呢？”
阮姨娘聞言抬頭，也定定地看著大夫人，緩緩開口道：“夫人，我自認(rèn)做事沒有半分逾矩?！?p> 大夫人依然面帶笑意，只是眼睛中卻看不到半分的溫度，她在心里默默地冷笑一聲，哼，逾矩…自打她阮梅寒嫁與慕老爺?shù)哪且惶扉_始，便是對她最大的逾矩，還有對清歡的指手畫腳，難道不也是逾矩嗎？
想如此，大夫人就渾身上下都不自在，不過她還是忍了忍自己的怒氣，語氣平緩地說道：“妹妹，你我在這府中相識多年，有什么話我也不想跟你繞彎，我只一句話和你說，如今我們慕府和南貢王府互相牽絆，如果將來清歡能夠嫁與世子，不論對咱們?nèi)舷?，亦或是清歡自己，都是上上之選。”
阮姨娘見大夫人如此說，心也是跟著揪了一下，她沒想到大夫人會如此直白明確地跟她說清歡和趙玉朗的事情，可是對于這件事，阮姨娘心里早已拿定了主意，于是她鎮(zhèn)定地開口道：“夫人的意思是，要拿清歡的一生和幸福來置換慕府的榮華富貴？”
大夫人一聽，一腔怒火涌上心頭，“你這話什么意思？哼，你不要總是擺出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你要知道，若不是慕府的榮華富貴，你今日能不能坐在這里跟我說話都不知道?！?p> 阮姨娘聽聞，抬眼看了看大夫人，然后苦苦一笑道：“我本是飄零一人，結(jié)果落入這深宅大院中，雖外人看著錦衣玉食，可其中的無助和愁苦卻不為人知，權(quán)勢富貴也不見得是最好的選擇，所以…我不想清歡過我這樣的一生。你...是她的母親，這些你也該想到的?！?p> 大夫人緩緩起身，瞪了一眼阮姨娘，她最討厭的就是阮姨娘總是這樣一幅杞人憂天的模樣，但是她又不想把事情弄得太過復(fù)雜，于是緩了緩語氣，開口道：“清歡自是與你不同的，如果她嫁與世子，將來的日子會比我們府里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幸福，你不要總拿你的那些前塵往事自怨自艾，今時不同往日了。”
阮姨娘見大夫人如此執(zhí)著，便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道：“夫人。感情的事兒最是強求不得，如若清歡不愿意，誰說都沒用?！?p> 大夫人笑著轉(zhuǎn)過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阮姨娘，淡淡開口道：“那你就不必費心了，實話告訴你吧，清歡早已告訴我了她對世子的情誼，若不是這孩子自己愿意的，我也不會有這么大的勁來管，哦，對了，那日在謙沐堂，你與清歡說的話，她已經(jīng)全跟我講了，這孩子也是孝順，為了不讓你著急，才掩蓋了自己的感情搪塞了你?！?p> 阮姨娘聽聞后，突然一下站起身來，桌上的杯盞也被碰到了地下，似是不可置信地看著大夫人，眼里似乎還有些點點淚光，她不敢相信，從來不騙她的清歡，那么聽話的清歡，會如此對她。
大夫人見到有些激動的阮姨娘，絲毫不感到害怕，反而壓低了些聲音繼續(xù)說道：“你要清楚，清歡是我的女兒，她的所知所想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你若想要好好的，咱們就還按以前的日子過，如果不想好了，我也有不好的法子，只是看在清歡的面子上，我不想讓大家弄得太難堪，你，要學(xué)會好自為之，時刻記住自己的身份。”
阮姨娘聽著大夫人這樣說，已經(jīng)氣得不停地發(fā)抖，雙手使勁拽住桌子的一角，因為太過用力，兩只手已經(jīng)顯得泛白。
過了許久，大夫人見阮姨娘并沒有說話，也不再想要說什么，于是只留下了一句：“清歡，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闭f完，便拉開大門，快步向外走去，屋內(nèi)只剩下了一個滿臉淚水的阮姨娘攤坐在了椅子上。屋外一陣寒風(fēng)飄過，讓阮姨娘從外冷到了心里，一瞬間，她仿佛失去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