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清歡一步也未曾踏出筠沐閣,并叫丹芷翻出了自己所藏的兩方青云錦緞,將其裁剪而成兩只品樣相似的錦袋,只是其中一只錦袋上面被清歡悄悄地穿上了顆泛著瑩潤光澤的珠子,這是清歡從自己最喜歡的一件手串上拆卸下來的,翠芷看到時,還頻頻咋舌,不解清歡其意,只覺這樣的上等珠串被拆開來,著實可惜了些??汕鍤g卻不以為意,還滿懷欣喜地取下一顆珠子鑲在了錦袋上,因為這是要送予趙玉朗的,此去南域,不知要過多久才能歸來與其相見,清歡便愿以珠代身,這樣就能時時刻刻相伴于趙玉朗身邊了。
清歡靜坐于廊下,手里拿著兩只已經(jīng)縫制好的錦袋高高地舉起,然后透著晴明的日光仔細(xì)查看著針腳,盯了好半晌才放下了有些酸軟的手臂,長吁了一口氣,對一旁的丹芷道:“總感覺還是有些不夠精細(xì)。”
丹芷將剛剛煮好的茶遞與清歡,然后引首往那兩只錦袋上瞧了一瞧,隨后道:“奴婢倒瞧著很是不錯,一看便知是姑娘的手藝?!闭f完,丹芷不禁捂嘴一樂。
清歡一下便聽出了丹芷打趣她的意味,然后將茶盞往桌上一放,扭頭微噘著嘴道:“你這是在笑我做工繡法粗糙嗎?”
丹芷嗤笑一聲道:“姑娘自小最善詩詞音律之道,對這些女工之類向來是不多于研究的,所以今日這兩只錦袋制成這樣已是極好了,姑娘不必過于計較了。”
聽完丹芷所說,清歡又是輕嘆一聲,然后用指肚輕輕撫了撫錦袋上的珠子,懨懨道:“后日哥哥和殿下就要南去,我心中自是有一萬個擔(dān)心的,身為女兒家不能同赴相伴,只能在心里替他們祈禱,這兩只錦袋我是極珍視極愛重地為他們做的,可即使這樣依然不能道明我心中牽掛之萬一,你說,我怎能不計較…”
正在二人說話間,翠芷從院外緩步進(jìn)來,然后徐徐行禮后道:“姑娘,安陽郡主來了,本想請郡主進(jìn)來,但郡主說想邀您今日外出,不知您是否得空。”
清歡一聽是安陽來了,便喜上眉梢,想來自己這兩日凈顧著繡這錦袋,也是哪都未去,今日天朗氣清,又難得安陽相邀,出去走走也是好的,于是清歡起身道:“也好,你去回郡主的話,讓她稍等片刻,我隨后就出去。”
翠芷應(yīng)聲領(lǐng)命轉(zhuǎn)身離去,清歡讓丹芷給她尋來了一件和她今日所穿衣衫顏色極為相稱的云清紫絲錦繡披風(fēng),穿戴齊全后,便也急急向外走去。
安陽在車中等候著清歡,手抬車簾看到清歡正笑意盈盈地向外走來,于是安陽轉(zhuǎn)身將車門推開,迎著清歡上了車。待二人坐穩(wěn)后,馬車木輪滾滾而行,緩緩駛出巷子。
清歡看安陽今日打扮極為素凈,連平日里象征著地位與尊榮的步搖金釵都不見了蹤影,換而所飾的只是兩根樣式簡單的玉簪和一朵修刻精巧的南珠玉花。這讓安陽看上去似少了幾分之前的明艷,但卻多了幾分端莊與寧和。
“你這今日穿的倒是清雅,怎的突然換了裝束?”清歡笑問。
安陽將雙臂抬起,然后又伸手輕觸了一下發(fā)間的簪花,然后輕笑問道:“這樣可還好看?”
清歡掩嘴而笑,并歪頭笑道:“郡主這樣似是天女下凡呢。”
此言一出,安陽倒是有幾分害羞道:“你就拿我取笑吧?!?p> “咱們這是要往東街去嗎?”清歡問道。
安陽搖了搖頭,“若只是去東街,我也不必減釵卸環(huán)得特意換了這樣素凈的裝扮,嗯…我想著哥哥還有…你二哥后日就要去南域了,此次前去總覺得是艱難險阻多一些,所以便想讓你同我前去結(jié)華寺,給他們二人求一份平安吧?!?p> 清歡聞此恍然大悟,難怪安陽今日打整如此素雅,原來是要去結(jié)華寺上香祈福。
“好,原是你想的周到些,我還在家中為他們二人縫制了錦袋,但卻并未想到要來結(jié)華寺來求拜佛祖菩薩。想來我當(dāng)日還是在此寺降世的,不過我也只來過幾次爾爾。”清歡緩緩道。
安陽一聽驚奇道:“小清歡你竟是在結(jié)華寺降世的,佛門重地恐染了血光之氣,但你卻在此處而來,想你也和此門頗有緣分呢。”
清歡笑道:“正是呢,不過聽家中長輩講,當(dāng)日也是有些曲折的,不過具體是何緣故卻未有人對我講過。”清歡說完隨意甩了甩衣袖,又悠哉得瞅了一眼窗外來回流動的街景。
笑了笑道:“別管什么緣由了,今日你可要好好拜一拜,你所求的必然靈驗?zāi)?。?p> 就這樣又走了不到半柱香的工夫,馬車終于停在了結(jié)華寺的寺門石階下,清歡與安陽下了車,看到從院墻高處裊裊升起的青煙,及已在向上而去的香客們,安陽轉(zhuǎn)頭對清歡道:“今日是十五,一會兒恐怕人會更多,咱們趕緊進(jìn)去吧?!?p> 清歡點了點頭,于是二人輕提衣裙便向上走去。進(jìn)到寺中,就像安陽所說一樣,院內(nèi)已有不少的香客身在其中,結(jié)華寺雖院落四方,也算寬敞,但人一滿,多少會顯得有些局促。安陽倒顧不得身邊人來人往,直拉著清歡前去請了香,然后也是排于人群中,等著在大殿香爐中上香祈福。許是人多的緣故,又或是周圍彌漫的煙霧太大,一時間,清歡倒覺得頭腦有些昏沉,遠(yuǎn)比不上晨起出來時的清亮。但既然已來,總歸還是要虔誠一些,于是清歡強忍著心中的悶堵和混亂,還是同安陽一起,認(rèn)真虔敬地上香跪拜。
清歡在完成所有包含最真誠敬意的祈愿后,忍不住地快步走出了人群,安陽見清歡如此便也是緊著跟了出來,隨后問道:“小清歡,你沒事吧,你怎么額頭出了這么多汗?”
清歡并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神色是否如常,安陽說她額頭有汗,她便抬手輕觸了下額頭,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自己面頰上早已布滿了些許細(xì)密的汗珠。
“我沒事,許是人多了些,這煙又密了些,熏得我有些頭沉罷了?!鼻鍤g擠出一絲笑道。
安陽聽聞趕緊攙扶住清歡,然后急著對身后的侍女說道:“趕快將慕姑娘攙回馬車,這人太多了些。”說完,身后的侍女便趕緊上想要攙扶清歡。
清歡卻是擺了擺手,說道:“不必如此麻煩,咱們才剛來,這后面還有幾個殿沒有去拜,我這往人少的地方走一走,估摸著一會兒也就無大礙了,你不必?fù)?dān)心我,你先去,我好些了過去尋你就是了。”
安陽還是有些不放心,但清歡卻拍了拍她的手,她明白清歡的意思,便也不再強求,只留下一名侍女伴在了清歡的身邊。安陽走后,清歡避開了人群擁冗的正殿大道,轉(zhuǎn)而走向了人少的偏徑。緩步走了俄頃,清歡內(nèi)心慌亂的思緒和頭沉的不適感松弛了不少,清歡的步子也較于方才輕快了許多,不一會兒便走到了一處涼亭前,其中端坐著一位身著灰袍的比丘尼,看樣子像是在寫著什么,須臾,將寫好的紙箋遞與了坐于她對面的女子,隨后,此女子拿起紙箋轉(zhuǎn)身離開了涼亭,清歡遠(yuǎn)遠(yuǎn)瞧著她們二人,又看了看周邊的景象,倒與前院的香火繁盛,香客絡(luò)繹不絕的感覺完全不同,不知為何,在清歡心中突然閃過一瞬,她覺得此處才應(yīng)是佛門出家之凈地的所求之處,因為這里讓人心靜。
看到那名女子越走越近,清歡便快走幾步上前問道:“這位姑娘請留步,請問,這處涼亭內(nèi)的師父為何在此,可有什么說法?”
該女子停下步子,對清歡解釋道:“每逢初一十五,念安師父都會在此為有緣的香客解惑。不過師父只晨起至晌午在,你若想問她些什么,便趕緊去吧。”
清歡聞言明了,然后對此女子道謝后,便朝涼亭內(nèi)走去,今日無意入了此處,想來也是有緣。清歡步至涼亭后,念安師父緩緩睜開眼,當(dāng)她看向清歡的那一刻,眼神微動,似有靈光在其中流轉(zhuǎn),但也是轉(zhuǎn)瞬的工夫,又歸于了祥和且慈悲的目光。還未等清歡開口,年安師父已先開口道:“女施主可有什么要解的?;蛘哒f,施主今日前來可是來求些什么的?!?p> 清歡緩緩坐于念安師父對面,雙手合十一禮道:“師父,我今日前來是為了家兄和…我未來夫婿求平安的,他們二人即將南下,此路恐多艱難險阻,我實在為他們擔(dān)心…”
念安師父就這樣靜靜聽著清歡的念愿,良久,她只是微合雙目,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工夫,念安師父才漸漸睜開眼睛,并十分寬仁道:“我寫予你兩張紙箋,你讓他們走時帶在身上便可。”說完,還未等清歡答話,念安師父便抽過兩張旁邊放置的淡黃紙箋,隨后提筆分別在上面寫了些什么,待落筆后,便將兩張紙箋交予了清歡,清歡接過看到上面分別寫到‘安’‘遂’二字,清歡不解二字為何不同,于是便抬眼看向念安師父,道:“師父,這二字可有何意指?”
“你且記住,將‘安’交予你兄長,而這‘遂’字,便是交給你未婚夫婿。他們二人雖此行同路,但并不同章,于你兄長來說,此路艱難險阻對他來說不過是外在的沖突多一些罷了,更多的是要一份平安而已??蓪τ谀阄磥矸蛐鰜碚f…他的責(zé)任與困難遠(yuǎn)遠(yuǎn)超過只是外界帶給他的干擾,他需要去平衡好周圍所有的問題,不可虧,亦不可滿,此行便更多的是要保一份順?biāo)炝??!?p> 清歡聽到念安師父如此一番言語,心中更是多了幾分擔(dān)憂,尤其是對趙玉朗的,心中所想太甚,自是會映于面容之上,所以此時清歡稍顯焦慮的神情皆盡收念安師父眼底。
念安語氣和緩道:“女施主不必過于擔(dān)心,你是京都城內(nèi)慕府四姑娘,生來就多帶著福澤,這東西雖然說來玄妙,但它必會伴你一生,當(dāng)然也會帶給你身邊的人。”
此言一出,清歡直感詫異,她不解念安師父何故會知道她是誰家女兒,于是便想開口詢問一二,此時,卻從遠(yuǎn)處傳來了安陽喚她的聲音:“小清歡,你怎么到這兒來了,咱們該回了?!?p> 如此,打斷了清歡的思緒,她回頭看了眼站在不遠(yuǎn)處的安陽,然后又轉(zhuǎn)過頭來看了看念安師父,而師父只是沖她頷首一笑,似是讓她快去。清歡見此,便將兩張紙箋收好,然后又向師父雙手合十行了一禮,便起身離去,可剛走兩步,清歡停住腳步,轉(zhuǎn)過身來道:“師父,我在家中排行為三,不是四。”說完清歡輕輕一笑便轉(zhuǎn)身向安陽走去。而身后的念安師父對著清歡已經(jīng)遠(yuǎn)去的背影,自顧自地念著:“也罷…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