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書》苻生篇有言①:“勛舊親戚;殺害略盡;王公在者以疾苦歸;得度一日如過十年?!痹鍢I(yè)忽然憶起了這段讓人膽寒的文字。
昨夜之前袁叔業(yè)并不后悔應了田牟,即使是之后如同囚徒一般被禁在府中。袁家太需要一個前程了,彭城世家都需要前程來維持家世。
袁叔業(yè)作為袁氏家主早年也曾去長安求取功名,但是幾番科考都未能過,非是自傲,但是他一直覺得自己并非是能力不濟,而是因家世所限。沒錯,就是家世,世家也有高低貴賤,而毫無疑問彭城袁家早就失了光華。
所以哪怕他清楚田牟的承諾或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還是義無反顧的應下了。
袁叔業(yè)并不怕死,快七十歲的人了,本也熬不了幾年了。但是昨夜的慘叫聲讓他第一次有了悔意。他被關(guān)在府中也不知被害了命的是誰,下一個是誰?
這位陌生的陳長史會做到何等程度,是殺一人還是千百人?
陳權(quán),袁叔業(yè)并不了解,之前韋康來拜訪過略說了幾句,不過對袁家來說韋康的京兆韋氏身份要遠高于一個閑散長史的。所以言及陳權(quán)之事也只是敷衍幾句而已。
但現(xiàn)今的袁家人卻欲知而不能,只能枯坐在一起等待著這個古老家族的命數(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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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權(quán)終還是未睡,去尋了李見后他一直思慮著將要面對的種種煩心之事。而這第一件事便是要拜會這些個之前根本不欲見自己的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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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初升陳權(quán)草草的清洗了一番,又練了會刀便匯合了前來同行的武雋去往了袁府。
袁府并不算大,比之前在長安時客居的杜府小得多,但卻格外的精致古樸,作為一個沒什么藝術(shù)細胞的人陳權(quán)都有心將來照這個模樣給自己修個房子了。甚至如果不是入內(nèi)之后隱約能聽到些哭聲陳權(quán)倒覺得仿佛是回到了溈山,恬靜,愜意,不知名的鳥兒歌唱的美妙卻又不覺吵鬧。這真是個好地方。
前來引領(lǐng)的奴仆恭敬的如同是侍奉著佛祖,幾乎是折斷了腰一樣在身前領(lǐng)著路,只是這人偷瞄之時眼中的驚恐卻告訴陳權(quán),自己是個惡客。
袁叔業(yè)是陳權(quán)所見過的第一位世家家主,這個滿臉枯斑的老者氣度非凡,禮數(shù)之上更是沒得挑,既不疏離亦不諂媚。眼眸已很是渾濁,但是偶然綻放的光芒卻在提醒著每一個人,這是一位延續(xù)了數(shù)百年的世家之主。
“不知該如何稱呼?長史,將軍還是節(jié)度使”?袁叔業(yè)手中攥著一支狼毫,如同后世玩耍的那般轉(zhuǎn)著圈,這讓陳權(quán)有了興致,恨不得能討要過來耍上一番。直到袁叔業(yè)話中的深意讓陳權(quán)打起了精神,也去了戲耍之念。
“呵呵,袁公喚我表字度之便是了。我是天子親命的徐州長史,也暫領(lǐng)著銀槍都軍馬,所以將軍倒也不是不能稱之。不過這節(jié)度使何來之意?世人皆知田牟才是武寧節(jié)使。雖是其人離了徐州,可卻未出武寧,想來袁公還不知吧,田大使去了泗州巡視呢”。陳權(quán)仔細的斟酌著話語,生怕給了這老者破綻。
“哦,表字我不可敢呼之,既然陳長史還認皇命,何以圈了我袁家?我袁氏何罪之有”?袁叔業(yè)輕輕的放下了手中之筆,盯著陳權(quán)抬高了聲音問到。
“何罪?袁公莫不是說笑?田牟出自魏博田氏,向來便有謀奪方鎮(zhèn)自立之念,然天子不棄依視其為股肱之臣,可田牟是如何回報圣恩的?昨日其行逆舉戕害了朝廷監(jiān)軍和銀刀都胡將軍,黑林都龐將軍,門槍都趙將軍。更是有數(shù)千無辜兒郎因其亂逆殞命,而袁公與彭城諸家不思忠君報國卻為田牟作倀,附為爪牙張其逆行,此不為罪乎”?陳權(quán)義正言辭的呵斥著,武雋在一旁有些繃不住笑,忙端起茶杯遮掩一番,心中不由感慨這番胡話陳權(quán)是如何說的這么冠冕堂皇的。
“你~~~,陳長史果真好口舌,然是非自有公論,莫不是你以為憑這幾句妄言便能定了我袁氏之罪“?袁叔業(yè)枯柴一般的手又抓起了那支筆,青筋畢露似要將其折斷,言語間也盡是悲憤。
”哈哈,言辭不能定罪,那么刀斧呢”?陳權(quán)不以為意的輕聲說著,心里卻警惕了起來,在武雋詫異的神色中起身推開了房門,就這么的離開了,過了好一會才又回來,身上卻披了甲,又招呼了武雋言語一番,武雋也離了屋,回來時同樣披了甲,兩人這才坐了回來。
”唉,陳長史要如何做?莫不是要殺絕了我袁氏嗎“?袁叔業(yè)長嘆一聲有些悵然的把手中之筆丟到了地上,搏命之機已失,也只能認命了。
”怎會?我又非屠夫,事實上此番前來我是想請袁公代為判官兼掌書記,您也知此前李廓李大使之事使得不少官吏遠遁,而田牟入鎮(zhèn)朝廷又是不及新命,故而現(xiàn)今這徐州各衙署皆是不足員的,如今徐州因田牟之禍生靈涂炭,欲安定地方撫順百姓這政事上便不能敷衍了。袁公之才具名著江淮,故而我倒是懇請袁公為百姓計相助于我“。陳權(quán)起身長鞠,懇切的說到。這讓袁叔業(yè)有些摸不到頭腦,這判官和掌書記只是幕僚,非定職,判官職責是為處理日常政務。而掌書記按照早前韓愈之言便是:”元戎整齊三軍之士,統(tǒng)理所部之甿,以鎮(zhèn)守邦國,贊天子施教化,而又外與賓客四鄰交;其朝覲聘問慰薦祭祀祈祝之文,與所部之政,三軍之號令升黜,凡文辭之事,皆出書記“②。所以這是個非常重要的職位??蛇@怎么會輪到自家?
”陳長史想要什么“?袁叔業(yè)忙問到,對他來說能保了袁氏一族已是大幸,現(xiàn)在陳權(quán)拋出來的誘餌要付出些什么呢?
“我曾于佛門修法,如《中阿含經(jīng)·五支物主經(jīng)》中所言:“云何善念耶?無欲念,無恚念,無害念,是謂善念?!?p> “我有欲念,故而入世欲搏個前程,亦存了恚念,可卻無害念。所以,唉,這大約也能算留了一分善念吧”?
“現(xiàn)今天下百姓困頓不堪,我卻無力助之,非但如此,我之摯友早年是為奴身,唉,他~~~,此情卻是不忍再見的,故而我欲放歸徐州賤民,除卻大惡之輩皆放為良人。不知袁公以為如何”?
陳權(quán)緊盯著袁叔業(yè),這是他昨夜臨時起意的念頭,現(xiàn)今既還要依仗世家,不能奪了其家業(yè),那么不妨從這些個被世家所收攏的流民奴仆入手。原本也想過要和眾人商議一番,但是卻不得不顧忌韋康。韋康本就是世家子,別看現(xiàn)今是投效了,可陳權(quán)不知道當自己觸犯了世家的利益時韋康會不會跳出來。所以只能先繞過韋康把事坐定。
袁叔業(yè)輕輕拍打著大腿,不停的思索著,奴仆,平常人家定是不會有的,可一旦放了這些人那么各家的田畝產(chǎn)業(yè)該如何打理?平日何人侍奉?更不要說各家還指望著這些個奴仆護衛(wèi)。
千百年來豪族都是靠著吸食平賤之血發(fā)展壯大的??扇绻粦聲绾??
“哦,險些忘了告之袁公,昨夜雕旗都的叛逆我命人斬殺了大半,倒是哭嚎了一陣,也不知是否擾了袁公休憩。嘖嘖,那些個高麗奴果真富庶的,去查抄了一些家當實在是讓人垂涎,呵呵,正好我是打算把這些個查抄所獲分與將放之賤民,唉,卻是不知是否能夠的,我這還愁何處能再得些財物呢,袁公可否教我”?陳權(quán)嬉笑著說著,可袁叔業(yè)額上卻浮上了一層細汗。
“咳,陳長史良善之念讓人嘆服,我袁氏數(shù)百年守護鄉(xiāng)梓,自然愿附從之,只是律法上的關(guān)節(jié)恐不易行之。長史是否再行斟酌一番”?袁叔業(yè)強打起了精神不甘心的說到。
“呵呵,朝廷三年一錄戶籍,賤民之籍消了便是,哦,這還要拜托袁公了,您可是我屬意的判官和掌書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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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權(quán)心滿意足的離了袁府,卻未解了袁家之禁,還要等杜方收了三縣才是。
武雋猶豫了一番還是開了口:“大郎,你這可是把世家惡慘了,非但是彭城世家,等此事傳了出去怕是天下世家皆會群起攻之的。你這是要掘了他們的根基啊,那袁叔業(yè)雖是應了,可這只是權(quán)宜之舉,他怎會如何輕易應允?這恐會再生亂事的”。
“阿叔,早前我曾聞得一俚曲:”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里潼關(guān)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jīng)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唉,興亡皆苦,而我之基業(yè)卻只能靠著這些個苦命之人,已是沒了旁途,如世家生亂,那便刀斧加之“。
”罷了,此間之事得空再與阿叔細言,現(xiàn)今咱們該去找佛門化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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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這段文字百度漢語中寫的出自《魏書·苻堅傳》,不過是錯誤的,這是出自苻生的內(nèi)容。列傳第八十三-匈奴劉聰?羯胡石勒?鉄弗劉虎?徒何慕容廆?臨渭氐苻健?羌姚萇?略陽氐呂光一章中,臨渭氐苻健下面苻生的內(nèi)容。有興趣的可以翻看一下,或許也可以提醒百度修改一下。
②此句出于韓愈《徐泗豪三州節(jié)度掌書記廳石記》。
此而非
最近進度實在是慢了,十分抱歉呢。資料查證讓人頭疼,這段歷史背景太過陌生了些。有些內(nèi)容可以百度,但是有些卻百度不到的。特別是百度上又有不少的錯漏。就像本章引用的《魏書》內(nèi)容一樣。我盡可能的希望能給出一個準確些的背景資料,但是一定會有不少的疏漏,還請見諒。 朋友建議我可以往爽文路子走,或許能更吸引人,但是已經(jīng)三十萬字了,好像也沒得改,所以這本書就這樣了,不會變動。 還有非常真誠的希望得到書友的看法的建議。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