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時光,在戰(zhàn)場上說是一瞬也不為過。驪國主將頗為不甘地看著大秦一方已經(jīng)在百里之外的援軍,下達了撤軍的指令。哪怕現(xiàn)在驪國一方再來一百萬人,他也不敢打了。
嚴格來說這一仗他們輸?shù)煤軕K,百萬大軍,最后撤退的只有不到七十萬人。反觀大秦邊軍,還剩十余萬人頑強抵抗著。若是論起他心中必殺的名單,那么秦王必然第一,那個騎白狼的小子就是第二,最少有五萬人是死在他手上,那些他們看不懂的神通道法如同絞肉機,放任這樣的人成長,絕不是明智之舉。
傷痕累累的邊關(guān)守將在副將的攙扶下,看著撤退的驪軍笑了。他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打退驪軍了。顯然驪國早已抱好魚死網(wǎng)破的決心,到底也是立國七百年的王朝,真要死磕那也不是省油的燈。
身為本戰(zhàn)頭號功臣的秦魁此時已經(jīng)近乎虛脫。道祖一頓教導倒是威力不俗,可惜連續(xù)放大招還拖著腿上的符篆,將他整個人都掏空了。尤其最后那幾爪,由于忘記收力那些驪國將士被打的稀碎,一件盔甲都沒剩下。
正當秦魁想回營好好睡一覺時,挨了一頓打的道祖卻又施法將他強行推了出去。
“起風了,該走了。”
秦魁當真是抬起頭認真看了看,樹葉靜立,水波不興,一絲風也沒有。
道祖臉色一黑,抬手畫出一張符篆印在四周,青色的罡風開始流動,將戰(zhàn)場卷起風雪。
礙于自己腿上的符篆,秦魁決定還是聽道祖的話。只是這風怎么吹著吹著就往驪國方向吹過去了?
道祖被秦魁的眼神盯得心里發(fā)毛,連連擺手:“不是我干的,真不是我干的!我只能起風,讓它往哪吹不是我能管的。”
“那我也不能直接往里沖啊,過去還不讓他們生吞活剝了!”
道祖聞言,抬手在秦魁臉上一抹,秦魁的五官如帶上了面具,依舊清秀但卻與先前截然不同。
“聽說驪國民風彪悍,我看我少幾件保命法寶。”秦魁眼珠子一轉(zhuǎn),又要開始敲竹杠。
道祖冷笑著,道:“我看你是腿上少兩張符!”
秦魁訕訕一笑,隨手捏了個印結(jié),化作一道黑影貼地而行,趁著逐漸暗淡的天色潛行到驪國軍隊中。秦魁暗道一聲罪過,從土中伸出兩只手將一名兵士拖入地下扭斷脖子,自己則披上先前繳獲的盔甲混入其中。
道祖嘴角揚起奸計得逞的笑容,這一趟他算過了,多的是險阻困難,時有生死一線的情況。反正秦魁也死不了,多磨煉些總是好的……
當天深夜,秦魁黑著臉從驪國軍營里溜出來時道祖已經(jīng)自己跑去面壁了。秦魁是萬萬沒想到驪國人會在自己盔甲的胸口刻自己的名字,他一進營帳就有人發(fā)現(xiàn)他穿的盔甲名不對人,無奈下他只得殺了那一整個營帳的兵士,摸黑逃出來。
“那個,既然沒法走官道,我們跋山涉水還能順便欣賞美景呢……”道祖尷尬無比,他以為這種小事沒必要算,結(jié)果一不小心就把秦魁給坑了。
“等我符篆解了我一定打死你!”
“那感情好!你要真能打死我我在道門給你立個碑?!?p> 秦魁悲嘆一聲,拐到一邊的小路上去了,他大概預料到了,道祖這是不坑死他不罷休的架勢,鬼知道前面還有什么麻煩!
……
常言屋漏偏逢連夜雨,秦魁走在山路上,本來找了個洞想對付一晚上,誰知道進去就跟一頭蠻熊打了個照面,等到他從熊掌下面逃出來,身上的元氣已經(jīng)稀薄到連雨點都擋不住了,只能任由夜雨把自己淋透。
驀地,秦魁忽然瞥見一抹紅光在遠方亮起。當時他要哭了,荒山野嶺終于有了一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一瞬間直接春暖花開好吧!
“荒山野嶺,你小子小心讓妖怪給拐了!”
秦魁自然是不在乎讓妖怪拐了的,當即就朝著紅光趕去說來也怪,一路的泥濘小路在他看到紅光后就成了堅硬的石磚,滴水不沾。那一抹紅光也越發(fā)的明顯,最后成了一個懸掛在門口的紅燈籠。
秦魁站在門口,靈瞳在這時稍稍睜了下,這宅子上聚集的元氣倒也不少,像是一處風水寶地。
扣響門上的黃銅門環(huán),大門后響起一聲清脆的應答,接著就是歡騰的腳步聲。
門開,秦魁眼中出現(xiàn)一個梳著兩條辮子的女孩,年歲不過十二,手上抓著一串糖葫蘆吃的香甜。一對靈動的眼眸看著秦魁,純粹的像是天池中的清流。
不等秦魁開口,女孩開口道:“要借宿?”
秦魁點點頭。
“我們這里不歡迎生人?!?p> 秦魁伸手將即將關(guān)上的大門抵住,陪笑道:“姑娘,夜里涼,我就住一晚,天亮就走,不打擾你們?!?p> 女孩略略思索,讓開半邊身子,露出門后的亭臺樓宇:“進去吧。就住外院的屋子,不要往內(nèi)院跑。晚上好好睡覺,別管不該管的,也別看不該看的?!?p> 秦魁滿臉笑容,千恩萬謝地走進宅院,在女孩的帶領(lǐng)下進了一間靠近院墻的屋子。檀木打造的家具散發(fā)著淡香,看起來像是剛換的被褥散干爽而舒適。
“記住了,管好眼睛別亂跑。這院子大,亂跑容易出事?!迸⒆詈蠖谝贿?,拿著糖葫蘆出去了,秦魁分明看見那山楂上流淌著猩紅的液體。
秦魁從戒指中掏出一塊火精,隨手仍在燈罩里,將屋子照亮,又掏出一塊蓮臺扔在地上,躺進去開始呼呼大睡。眉心的魔眼卻始終留著一條縫,打量外界。
內(nèi)院中,亭臺樓閣皆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嶙峋的怪石,風吹過,雜草下露出一具骨骸。為秦魁引路的女孩走進內(nèi)院,漂亮的臉蛋上生出雪白的毛發(fā),一條尾巴從身后鉆出。
“你違規(guī)了,不該提醒那么多的。”嫵媚的聲線在女孩身旁響起,只見一塊怪石上坐著一位佳人,膚如凝脂體鍛妖嬈。此時這佳人擺弄著手里的手帕,輕聲道:“莫不是這院子太久沒有男人進來了,你動心了?”
“他人不壞,而且我從他身上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少女又咬了一口糖葫蘆,那分明是串在一起的心臟,還在往下滴血。
“知人知面不知心。當年那書生你也覺得他不是壞人,放了他一馬。結(jié)果呢?他回去報官,十幾姐妹,如今只剩我與你守在這院落。小妹,世道已經(jīng)變了,無論好人壞人如今都不重要了。來了這個院子的都不能活著出去,這才是我保命的最好方式。真要是個好人,留個全尸好生安葬,是惡人就留下吃肉扒皮?!?p> “三姐,我真的感覺到危險了。他身上有些氣息,讓我喘不上氣?!?p> “若真是過江的蛟龍也好,下去陪大姐她們?!眿趁募讶松裆担@然是想起了不愉快的回憶。
女孩將那一串心臟放在石頭上,鉆到自己的石洞里睡覺去了,留下嫵媚的女子對著夜雨,纖長的手指生出利爪,三條尾巴從身后探出,走向秦魁所住的院落。她不能再讓這個院子處于危險之中,她甚至在想如果當初她再堅持一些,或許那書生就不會有活命的機會,她的姐妹也不會慘死。
夜已經(jīng)深了,秦魁毫無睡意,索性坐在蓮臺上細細體悟白天的感悟。
門外忽然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秦魁聽見一陣敲門聲。
打開門,只見一女子裹著銀色的狐裘,懷中抱著一張皮質(zhì)的毯子,歉意道:“這屋子太久沒人住過了,被褥都是春秋天蓋的,特地來給公子送條厚實些的毯子?!?p> 秦魁接過毯子,道了聲謝便要關(guān)上房門。不料女子卻順勢進到房中,斜靠在床上,狐裘下只有一件單薄的里衣。
“夜里涼,公子想來是缺個暖床的?!闭f著便褪下狐裘,半透的里衣遮不住凹凸有致的嬌軀。
秦魁大窘,這場面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頓時就羞紅了臉。
“看公子正值青春年華,莫不是還是個雛兒?”女子掩嘴輕笑,打趣道。
秦魁轉(zhuǎn)過身,不去看那里衣下的春光,撿起一旁的狐裘扔給女子。
“有趣?!迸訉⒁律汛┖?,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似的,推門離開。
秦魁擦了擦頭上的汗水,他是不怕精怪妖物正面與他開打,那反倒是隨了他的心思,可是這類場面對他來說屬實太過于艱難。等他再看手里的毯子,卻見一張完好的人皮在自己手里,也是年輕的面容,不只是哪里的青年遭這妖物禍害了。
“這才是第一輪試探,沒猜錯的話那妖物下一步該就該是投毒利誘了?!钡雷媸趾V定,看來是沒少遇到這種情況。
“你一開始就知道她們的流程是吧?”秦魁有些惱火,心說你這糟老頭子真是壞的很。
“縱觀所有妖族,狐妖差不多是相貌最出眾的。更何況狐妖生來便對房事無比精通,在外界許多大家子弟到了你這歲數(shù)家里就會捕捉一只狐妖做通房丫鬟,其實說白了就是教導房事。所以我也是為你好,別到了成親那天兩眼一抹黑不知道干嘛?!?p> 秦魁聽的一頭黑線,你個糟老頭子還真是壞的很?。≈v白了就是想看我出丑對吧?
“你就知足吧,頭一次遇上的是好看的狐妖。運氣不好的遇上什么白骨成精石頭成精的丑惡嘴臉也是常事。院子里就兩頭狐貍精,小的那個有點天賦,大的這個有點姿色,都不錯?!?p> “修為呢?”
“都是小妖,大的三尾小的一尾,撐死不過天藏戰(zhàn)力。”
秦魁聞言,放松下來。他雖不是可降龍伏虎的猛人,但對付天藏戰(zhàn)力的妖物還算輕松,現(xiàn)在就看這兩頭狐妖能給他耍什么把戲了。
離開的狐妖女子并未回到內(nèi)院,而是在一處角落改頭換面,化作一捧食盒的老嫗,再度扣響秦魁的房門。
“小姐吩咐了,公子趕路辛苦,讓我送些夜食來?!?p> “謝過老人家,食盒放下就先回去休息吧。”
老嫗笑著,臉上的褶子皺成一團:“公子,我們這地方有個規(guī)矩,吃食一定要當面吃一口才是尊重主人家。”
秦魁欣然同意,隨手捻了一塊糕點塞入口中,再次道謝以后將大門關(guān)上,順便把剩下的糕點吃了個精光。
“不怕下毒?”
“天天給太清桓試藥,這些普通毒藥早對我沒用了?!鼻乜蛄藗€飽嗝,再次躺回蓮臺:“接下來她們又該干什么?”
“在他們眼中,你吃了那糕點,說明你是個剛出來的小白,要沒死那說明你身上肯定有避毒保平安的寶貝,是大家子弟,正好殺了奪寶,所以接下來就該是直接動手了?!?p> 正如道祖所言,離去的狐妖看著燈光下毫發(fā)無損的秦魁,身形一閃回到后院,從怪石下面掏出一枚玉簪別在頭發(fā)上,又取出一把短刀綁在大腿上,放下裙子遮好。
一番舉動,驚醒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小狐貍,后者從石洞中爬出來,見她這一身就知道她又要去殺人了,抱了下大狐妖,道:“三姐,他真的很危險。就讓他走吧,相安無事對大家都好?!?p> “小妹,我已經(jīng)下毒了,他也吃了。臉皮已經(jīng)撕破,他若是離開了,怕是就要成第二個書生了?!?p> 言畢,大狐妖轉(zhuǎn)身離去。留下小狐妖在原地著急,她就不該跑去睡覺,要是她攔著沒準就不會有投毒的事了。
房間里,秦魁將一整瓶回元丹吞進肚中,充沛的元氣再度奔涌在秦魁的體內(nèi),堆砌的藥力沉積到氣府中,緩慢化作元氣。
“公子果然不是凡人,那一整瓶丹藥公子的小身板怕是扛不住?!贝蠛@露出本相,狐裘化作皮毛裹在身上。
“你不也不是人?只是沒想到你居然就那么來動手了,一點新意也沒有?!?p> “多說無益,公子請走好。”狐妖欺身上前,尖厲的爪子直奔秦魁的胸膛,另一只手拔出壓在裙下的短刀,刀刃上有云紋流轉(zhuǎn),不似凡物。
秦魁無奈地搖搖頭,裁決上手一劍將那短刃直接劈砍成兩段,又抓住狐妖的爪子,將其甩飛到屋外,一記開山拳打在狐妖腹部,銀色皮毛下傳來骨骼折斷的聲音。
“不講究,這點道行也出來禍害人。本來就找個地方躲雨,你非得要我揍你一頓?!?p> 狐妖吐出一口鮮血,慘笑著道:“禍害人?我們本來只是借地修行,夜間為過路人提供地方落腳,大旱時還為土地祈雨,何時禍害好人?我們不過是殺了些禍害人的畜生,也算是造福于民了吧?不曾想你們?nèi)藚s要將我們趕盡殺絕,十一個姐妹,都死了。你們?nèi)藚s還要剝下他們的皮毛,吞食他們的骨肉還偽造罵名給我們潑臟水,你說,誰才是禍害?”
“來吧,殺了我。你們?nèi)瞬皇亲钕矚g捉我們狐妖當通房丫鬟嗎,不是喜歡用我們的皮毛換酒錢嗎?你拿去罷!我的靈魂將化作厲鬼,在黃泉路上對你們永生永世詛咒糾纏!”
秦魁收回劍,取出酒壺灌了幾口進肚,又摸出一瓶療傷圣藥,剛要扔出去似有想起了什么,從瓶子里倒出一粒藥放在狐妖身前。
“我說了,就是找個地方避雨。今天的事就此作罷,吃了這藥回去休養(yǎng)著,一天就能好。”
狐妖看著秦魁,笑容愈發(fā)凄涼。可憐當年那讀書人沒有秦魁這份心性,這樣的人,她不該殺,也不配殺!
吞下藥,狐妖將頭上的玉簪放在秦魁背后,捂著傷口走了。
回到房間,秦魁眼見桌椅屏風變成了枯木怪石,帷幔輕紗變成了蛛網(wǎng)塵灰,精致的宅院化作煙塵消失不見留下滿地的荒草雜花。只剩下那枚玉簪留在原地,將所有雨點排斥回天空。
秦魁拾起簪子,無語極了。早知道不打那么狠了,剛找到的落腳地,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