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診所去到袁男伯父家，一進屋就看見堂屋內(nèi)供著牌位，上寫“天地君親師”，堂屋左邊墻上貼有《朱子家訓》，是袁男伯父親自用毛筆書寫的，只是沒有寫“朱子家訓”四字，讓袁男一度誤認為是伯父給到堂哥和孫子孫女的家訓：
黎明即起，灑掃庭除，要內(nèi)外整潔；既昏便息，關(guān)鎖門戶，必親自檢點。
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
宜未雨而綢繆，毋臨渴而掘井。
自奉必須儉約，宴客切勿流連。
器具質(zhì)而淨，瓦缶勝金玉；飲食約而精，園蔬愈珍饈。
勿營華屋，勿謀良田。
祖宗雖遠，祭祀不可不誠；子孫雖愚，經(jīng)書不可不讀。
居身務期質(zhì)樸，教子要有義方。
勿貪意外之財，勿飲過量之酒。
與肩挑貿(mào)易，毋占便宜；見貧苦親鄰，須加溫恤。
兄弟叔侄，須分多潤寡；長幼內(nèi)外，宜法肅辭嚴。
居家戒爭訟，訟則終兇；處世戒多言，言多必失。
刻薄成家，理無久享；倫常乖舛，立見消亡。
勿恃勢力而凌逼孤寡；毋貪口腹而恣殺生禽。
善欲人見，不是真善；惡恐人知，便是大惡。
讀書志在聖賢，非徒科第；為官心存君國，豈計身家。
安分天命，順時聽天；為人若此，庶乎近焉。
袁男看著這一手字，這幅字平正中見險絕，知道伯父推崇的是歐陽詢的字，袁男伯父認為只有歐體字端正嚴肅，可稱為正書。
而袁男中學老師推崇的是柳公權(quán)的柳體，以骨力勁健見長，比較容易學習，寫來也比較好看。
但那時的書法比賽，卻是顏真卿的顏體字容易獲獎，可能和組織者與評委的喜好有關(guān)。顏楷端莊雄偉，顏體行書氣勢遒勁，對書法界的影響很大。
對于行書是袁男初三語文課本開始介紹的，大概當時的教育認為初二之前是打基礎(chǔ)，一直強調(diào)楷書，初三之后進入高中或中專，可以要求字寫得快而好看，且容易辨認，就有如何寫行書的課程。
這對袁男的影響很大，以至于袁男一直喜歡和學習的不是前面三位流行書法大家的字，而是趙孟頫的字，他善篆、隸、真（楷）、行、草書，尤以楷、行書著稱于世。其楷書圓潤清秀，端正嚴謹，又不失行書之飄逸娟秀。
可惜的是古代有一臣不事二主的氣節(jié)之說，趙孟頫在南宋為官，元朝統(tǒng)治中國后，他也成了元朝的官，關(guān)鍵他是宋太祖趙匡胤的第十一世孫。
“貳臣”一詞指在前一個朝代做官，投降后一個朝代又做官的人，后泛指叛逆者。然而，趙孟頫的情況有其特殊性。他在宋朝滅亡后并未立即仕元，而是在隱居多年后，才被元朝官員舉薦出仕。
有觀點認為，趙孟頫的行為不完全符合“一君不事二主”的準則，因為他確實在宋朝和元朝兩個朝代都擔任過官職。但另一方面，他在宋朝滅亡后的隱居生活表明，他并非主動投靠元朝，而是在元朝的征召下出仕。
因為爭議，后世的文人多不推薦學習他的字，所以不如前三位書法家有名。
而袁男伯父家，每個人都寫得一手好字。袁男堂兄育有兩女一男，最小的兒子才讀小學二年級，字雖然寫得慢，可是書法水平遠超很多高中生或大學生。
袁男堂哥和堂嫂在弄晚飯，問起袁男，袁男說已經(jīng)和伯父在診所吃過了。
不知什么原因，袁男堂嫂就這個事情和大伯父起了沖突，并把大伯娘也卷入了“戰(zhàn)爭”，堂嫂開始數(shù)落他們。
袁男不知所措時，大伯父和大伯娘一言不發(fā)，拉上袁男進了里屋，然后袁男就看見他們倆和衣而臥，蓋上被子并排躺好，仰望著天花板，然后閉上了眼睛，堂嫂的數(shù)落聲不停地從門外傳來，袁男正尷尬時，伯父招呼袁男上床也像他們那樣躺一會，袁男沒有動。
外面晚飯正在進行，期間袁男幾次問伯娘不吃晚飯么，伯娘搖了搖頭，繼續(xù)和伯父躺著閉目養(yǎng)神。
堂嫂叫了袁男幾次一起吃飯，袁男看了看伯父，伯父沒有動靜，為了緩和氣氛，袁男雖然飽了，還是出了里屋勉為其難地坐到餐桌旁吃了一點。
晚飯后，坐了一會兒，袁男伯父和伯娘起來了，袁男看見伯父在弄點吃的給到伯娘，并最后洗碗，袁男這才稍感安心，而堂嫂對此一言不發(fā)，袁男為了打破沉默于是開始教大家做手指操，眾人就很默契地圍到了袁男身邊。
可能堂哥常年干活，手指發(fā)硬，怎么都掌握不了要領(lǐng)，伯父就笑著說：“你哥這種靈巧一點的東西他學不會，每天只知道干活，家傳的中醫(yī)也沒有興趣學?！?p> 堂嫂接過話茬：“不干活，大家喝西北風，就你那中醫(yī)診所又不見出錢？倒是要花不少錢進藥和倒騰?！?p> 伯父沒有說話，只是私下里曾對袁男說：“你不要小看這個中醫(yī)診所，這些年我都攢下了好多萬。只是這個錢還不能給你哥，媳婦太厲害了，他守不住?！?p> 一套手指操下來，倒是兩個小侄女學得很快，一會兒就掌握了。
說是侄女，最大的那個只比袁男小一歲，畢竟袁男的伯父年齡快趕上袁男爺爺，而堂哥年齡也比袁父少不了多少。
大伯父家的作息非常規(guī)律，而且上床比較早，晚上八點半大家就陸續(xù)上床睡覺了。
袁男和大伯父睡一床，時間太早，袁男睡不著，雖然昨晚沒有怎么睡，當天又起了個大早，還是沒有一點困意。
袁男就拿了一本伯父的書看著，問伯父睡覺燈光對他有沒有影響，伯父回答沒有關(guān)系，于是袁男就繼續(xù)看書。
書名叫《宋詞》，首先看到的是宋徽宗的《燕山亭·北行見杏花》：
裁剪冰綃，輕疊數(shù)重，淡著胭脂勻注。新樣靚妝，艷溢香融，羞殺蕊珠宮女。易得凋零，更多少，無情風雨。愁苦，問院落凄涼，幾番春暮。
憑寄離恨重重，者雙燕，何曾會人言語。天遙地遠，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怎不思量，除夢里、有時曾去。無據(jù)。和夢也，新來不做。
這種離恨哀情和袁男離開家的感覺很像，袁男有點傷感。
再往下看是宋徽宗趙佶的另一首非常香艷的詞：
淺酒人前共，軟玉燈邊擁，回眸入抱總含情。痛痛痛，輕把郎推，漸聞聲顫，微驚紅涌。
試與更番縱，全沒些兒縫，這回風味成顛狂，動動動，臂兒相兜，唇兒相湊，舌兒相弄。
這種詞袁男哪里曾見過，一時間心起漣漪，輾轉(zhuǎn)反側(cè)，到了凌晨一點還是沒有睡著。這時袁男聽到臥室里除了自己和伯父的呼吸聲外，多了一個呼吸聲。
這個呼吸聲一呼一吸之間時間間隔較久，呼吸聲很宏大的樣子，讓人感覺是整個房間在呼吸。袁男驚疑不定，悄悄起身查看聲音的來源，聽起來像在床下面，靠近伯父的那個位置。
袁男坐起身彎下腰往床下望去，床下全是雜物，不可能藏人。
四周萬籟俱寂，只有呼吸聲在響，連袁男伯父也不打呼嚕了，其小孫子也幾乎聽不到呼吸聲，袁男感覺整個屋子只有自己還活著。
袁男開始胡思亂想，覺得伯父年事已高，這種呼吸聲要么是不好的東西，要么就是延年益壽的東西。但具體是什么袁男也不知道。
時間長了，袁男也從驚懼變成了習慣，也不再到處尋找聲音的來源，放了書，躺下睡覺，只是試著把自己的呼吸調(diào)配得和那個呼吸節(jié)奏一致，不一會就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袁男感到臉上涼涼的，有誰在摸自己的臉，而且袁男嗅到一陣香香的味道。
袁男想睜開眼，但是太困了，誰愛摸誰摸去，只是這香味很是好聞。
然后又聽到幾聲吃吃的笑聲，聲音清脆，像是女孩的笑聲。
袁男撓了撓臉，翻過身繼續(xù)睡。
又被摸了幾下臉，然后對方膽子變大改成揉袁男的臉了，袁男猛地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是兩個侄女蹲在袁男床邊，比袁男小一歲的那個侄女正在揉袁男的臉。
看見袁男一下子睜開眼，明顯被嚇了一下，趕緊縮回了手，她的手和袁男的臉還有著剛才嗅到的香氣。
袁男一看天已經(jīng)大亮了，忙坐起身問道：“你們干什么？”
小一點的侄女嘻嘻地笑著說：“姐姐給你搽雪花膏。”
袁男趕緊起來摸了一把臉上，臉上膩膩的有一些凝脂，伴隨著香香的味道，袁男又好氣又好笑地說：“我都還沒有起床，臉都沒洗，就給我抹這東西，再說你們女孩子的東西，我抹它干什么？”
大侄女說：“沒有抹勻，來我給你繼續(xù)抹勻。”，袁男說：“算了，我自己來”，然后胡亂抹了幾下臉。
兩侄女笑得彎下了腰，小侄女拿來了鏡子，袁男一看鏡子，他們給自己的臉上點了太多的雪花膏，自己這幾抹把自己抹成了一個大白花臉。
趕緊抹勻揉開，才消停了一會兒。
“聽爺爺說你今天要走？”大侄女把兩個肘部撐在床邊，托著腮，大眼睛忽閃忽閃地問道。
“是的，今天我要去X寧”
“你要進山啊，聽說那里地勢高，氣候冷，夏天一早一晚都要烤火的?！?p> 大侄女跑進房里，不一會兒拿來兩雙鞋墊：“這個送給你?！?p> 袁男很是驚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問道：“這是你自己納的？”
“不是，我可沒那閑功夫。我買的，我看你的腳和我的腳差不多大，也是38碼，就送你兩雙。”
聽到袁男醒了的聲音，袁男堂哥進了房間：“醒了啊，不多睡一會兒？”
“不睡了，今天還要坐一趟長途汽車呢。對了，大伯呢？”
“他一大早就去診所了?！?p> 看見兩個女兒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袁男，又看了一眼袁男手里的兩雙鞋墊，袁男堂哥喝斥道：“兩個沒大沒小的，趕緊給大叔接水洗臉，不要耽誤你們大叔起床?！?p> 大女兒向袁男堂哥皺了皺鼻子，在袁男堂哥看不見的地方向袁男招了招手就出去了。
堂哥的小女兒賴在床邊不肯走，袁男堂哥沒有辦法只好隨她。
一大早袁男堂哥和堂嫂就起來忙里忙外，一直忙到天大亮，早飯還沒有做出來。
他們兩個做事仔細但效率不高的情況，袁男在家就有所耳聞，今日得見，果然如此，趕緊洗臉刷牙，然后上去幫忙，去地里采摘，生火做飯，切菜炒菜。
袁男的大侄女也上來一起忙活，一邊忙活一邊用肩膀擠擠袁男：“我剛才想叫你出來跟你說點話，你沒有過來?！?p> 袁男說：“沒關(guān)系，有什么現(xiàn)在可以說嘛?！?p> 大侄女：“沒事了。你一直沒來，我現(xiàn)在忘了要說什么了。”
袁男也沒有往心里去。吃了早飯，袁男就去診所和伯父道個別，準備向山里進發(fā)了。
來到診所，大伯又在診病，看病的病人隊伍有點長。
小唐姑娘也忙得不亦樂乎，看見袁男過來，只是點了一下頭，看藥方、認藥、抓藥、稱藥、給藥分類包裝寫名字什么的，偶爾切藥或炙一下藥。
藥房內(nèi)除了藥香味，偶爾有酒、醋、姜、蜂蜜的味道。
所有的藥方袁男伯父都用毛筆寫，這讓袁男想起伯父是一個復古的人，從來都不寫簡化字，他把繁體字都統(tǒng)一叫“正體字”，認為只有這個才是正宗的中國字。
袁男伯父寫給袁男的信都是用的文言文，這也對袁男的古文理解力獲得不小的助力?？梢栽谀挲g較小時就可閱讀《道藏》。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了驚叫聲，排隊的人們都往兩邊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