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早就暗了下來，黑壓壓的讓人透不過氣。大雪蒼茫而至。風(fēng)在一望無際的林間呼嘯，樹葉劇烈抖索，發(fā)出豺狼一般的嗚咽。

　　十幾個士兵正在劈著柴。

　　在這數(shù)九寒冬的戈壁灘上，四面風(fēng)雪，喂馬劈柴實屬不易。他們的臉上結(jié)著冰霜，被木頭刺破了的手有一道道新鮮的血口，但早已經(jīng)凍得失去了感覺。

　　泥地上開始燃燒起一堆又一堆篝火，它們自顧自的燒著，雪花飄進(jìn)來，它們的勢頭微微低了一下，很快又茁壯的跳躍起來，給周圍的白布營帳增添起了溫暖。

　　士兵們開始燒水，煮飯。另一邊，黑壓壓的隊伍正在緩慢走來，他們剛剛從戰(zhàn)場下來。

　　“這西夏到底安得什么心，突然全部撤軍，這仗還打不打了?！币粋€士兵挑起粗眉說道，他的鞋子里灌滿了融化了的雪，涼意從腳板蔓延到全身，這濕冷讓他煩躁。

　　“肯定是怕了唄。被我們漢朝的軍隊嚇跑了?！迸赃吺勘χ卮蟛搅餍堑刈咧?，他迫不及待要回到燒著炭火的營地取取暖。

　　“可不是。區(qū)區(qū)一個邊部小國，也敢和我們耍把戲？還是秦將軍英武，這次我們一定能讓西夏從此消滅在雪地里！”前面的兵轉(zhuǎn)頭附和道。

　　“哼哼。這仗早點結(jié)束吧，拖了這么多年，小趙婆娘都耽誤找了呢。是吧小趙？”

　　“我，我不著急。”一個小兵頓時有點羞澀。

　　“臭毛小子，那天我可看見你在被窩里......”

　　“沒有的事！”

　　說話的幾個人哈哈大笑。軍營里的兵們性格總是熱烈而粗野，他們互相肆無忌憚的開著玩笑，聲音在寒風(fēng)中空曠的山谷里顯得十分清冽。

　　不多時，士兵們便圍坐在篝火旁。落在他們鐵甲上的雪花正在極其緩慢的融化。

　　火真暖和啊，熱了前胸和臉，然而身后的風(fēng)雪還是那么大，肆虐飛舞著，時不時粗礪地猛刮一下他們通紅的耳廓。

　　火映紅了大將軍秦琮黝黑蒼峻的臉龐。他自回來，一直到用完晚膳都靜默無言。

　　秦琮是大漢封的黑馬大將軍，出生于軍將世家，為大漢開墾了諸多領(lǐng)地沃土，平定了四方侵?jǐn)_，立下了赫赫軍威，如今大漢國強民富，而他已是白鬢如霜了。他眼角如燕尾一般的皺紋深刻而充滿了睿智，正是他久經(jīng)沙場，戰(zhàn)爭經(jīng)驗十分豐富，總是有一招破敵的神來之筆，是眾人眼中“戰(zhàn)神”一樣的存在的表現(xiàn)。

　　“將軍，您也不要太操勞了?！备睂⒄f。秦琮點點頭，沒有說話。

　　秦琮的長子秦意之看在眼里。周圍人散去后，他說道：“爹，您還在為一早思齊的頂撞而不開心嗎？您今天的話確實重了點，思齊也十六歲了，想上戰(zhàn)場殺敵，就給他一次機會吧。五年前，皇帝就讓他隨軍，這幾年來，不問不顧，早已任其馳騁了?！?p>　　大將軍秦琮冷笑一聲：“戰(zhàn)場情況復(fù)雜多變，堂堂四皇子怎可輕易隨軍？要是讓念念知道了，她不得心疼死?；实凼窃谡凵肺覀?，提醒我們不要獨大呀?！?p>　　“父親，這次殲滅西夏黨羽勢在必得，何況有我們保護(hù)著思齊，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何況，上場殺敵，保衛(wèi)家國，這是思齊的夢想，也是千千萬萬熱血男兒的夢想！”

　　秦琮沉吟片刻，看著頭頂?shù)男枪獬了剂季茫按┝随z甲的馬他騎得慣嗎？你這個小師傅可得加把勁了?！?p>　　“父親您同意了？我這就去告訴思齊?！鼻匾庵_心一笑，轉(zhuǎn)身而去，卻是“哎喲”一聲，在雪里撲了個踉蹌。

　　秦琮詫異看去，秦意之坐在雪地里呲牙咧嘴，臉上身上落滿了白雪，像一只狗熊。

　　“瞧瞧你那走都不利索的笨蛋樣！”秦琮忿忿地白了他一眼，秦意之倒霉地扁著嘴喊：“爹！”秦琮瞧著那副傻樣，嘆了口氣，“去吧去吧！”

　　望著秦意之的背影，秦琮道：“這孩子，什么時候才能長大，能給我分擔(dān)些憂吶?！彼曋^頂?shù)纳n穹，雪花無聲，斑駁地落在他滄桑的臉上，落在他凝重而暗灰色的瞳仁里，他閉上眼嘆了口氣。

　　轉(zhuǎn)眼間，秦意之已經(jīng)快步走到一個營帳前，“表弟！”他一下扯開帷帳，正要激動的告訴帳內(nèi)的人兒，帳內(nèi)卻空空如也，只有一個攤開的被褥和一卷攤開一半的書。他一下子泄了氣，“這混小子，準(zhǔn)是又去找毛丫頭了?！?p>　　秦意之繞開營帳，穿過后勤兵的營地和兵器庫，又穿過哨兵和瞭望臺，來到山坡上。只見一個容貌恬靜的女孩正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縫著東西，面前的一堆火映照著她手里的東西，秦意之定睛一看，正是一張虎皮。一個英武的男孩正在旁邊練著劍，蕭蕭聲激起電石火花。

　　“你們哪里搞來的虎皮？”秦意之驚訝的奪過虎皮。

　　少年的手修長清癯，秦意之話音未落，他便從容有力地收下了劍。他轉(zhuǎn)過身，一張如明月般的臉映入眼簾。他有著一雙明亮柔情的眼睛，好似萬千星輝流動，一雙高高的劍眉，須鬢烏黑，還有兩片殷紅的唇，散發(fā)著迷人的青春氣息。他束著一個高高的辮子，穿著白色繡龍青衫，腳蹬白布短靴，美人如畫。

　　“哥哥？你怎么來了？”少年反問。

　　“我來告訴你，我父親同意你一起上戰(zhàn)場了?！鼻匾庵鞠牒煤秘?zé)問下虎皮的來路，卻被突如其來反問一句，說起這個好消息，還是沒繃住臉，掩飾不住笑了。

　　“真的？”少年欣喜道。他把劍帥氣的擊回劍鞘，握住劍開心地望向女孩：“楚央，我終于可以上場殺敵了！”

　　這個叫楚央的女孩調(diào)皮的說：“是的，你就要做天下第一大英雄了！”

　　思齊咬住唇，佯裝生氣的跨到女孩面前，用指頭刮了女孩的鼻子：“不準(zhǔn)瞎說！”

　　女孩笑吟吟地躲過身去。

　　“你們倆還沒交代這虎皮是哪兒來的？”秦意之兩手環(huán)抱著，百思不得其解。這虎皮完整干凈，上面的虎紋稻田一樣的金黃，手摸上去輕柔細(xì)密，真是一塊好虎皮。

　　“回稟秦將軍，這是四皇子狩獵得來的乳虎，被吳叔剝好皮，讓我來縫制，給四皇子做一件背心?！?p>　　“這是你獵到的？小子，現(xiàn)在這么厲害了？”秦意之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斑@虎皮這么完整，你是如何殺的虎？”

　　“那虎猛撲過來時，我一箭攝入它口中，虎掙扎而死?！彼箭R不急不慢地說道。他白皙秀氣，隨著年齡漸長，他的喉結(jié)開始明顯，聲音也不像從前那般稚氣，但畢竟還是個孩子，顯得有點故作沉穩(wěn)。

　　“下次讓我當(dāng)面見識見識?！鼻匾庵劾锸窒矏?。他拍了拍思齊的肩，“武功繼續(xù)好好練，戰(zhàn)場上力氣損耗大，你這個小身子骨可不一定受得住哦！得了，我先走了，你們也早點回營。”

　　兩人望著遠(yuǎn)去的秦意之的背影，不由一樂。“小楚央，你到底有多厲害。你除了我，難道又拜師了？”思齊彎下腰，湊近了楚央的臉。

　　“別冤枉我。我只是比你聰明了那么一點。”楚央笑著推開他。

　　思齊仍舊附身，臉湊楚央更近了：“你有秘密?！?p>　　楚央把針插在虎皮上扔到一旁，避開他站起身去。楚央沒站穩(wěn)后傾了下去，思齊一把抱住楚央，一不小心兩人都倒在了地上。

　　思齊沒有說話。原野的夜晚是如此的靜謐。山野的巨峰在暗夜里像一尊尊雕像注目著渺小的人類，叢林中飄飛著成群的螢火蟲，他把臉揉進(jìn)了楚央的長發(fā)，發(fā)里有淡淡的皂香。他們在星火中四目相對，楚央的臉開始發(fā)熱，她兩側(cè)的手不由自主的攥緊了。思齊的唇靠近了她的唇，她閉上了眼睛，海藻般彎曲纖長的睫毛微微抖動，然而，他并沒有吻上來。她睜開了眼睛。思齊還是笑著：“你的胸發(fā)育了。”

　　楚央羞怯地趕忙起身，逃離了思齊溫暖的胸膛，“哎，虎皮你怎么落下了，繼續(xù)給我縫?。　彼箭R對著楚央的背影喊。

　　“這丫頭?！彼箭R嘴上叨嘮著，嘴角又上揚起微笑。自從他和秦琮舅舅來到邊塞軍營后，他很快邂逅了她。

　　第一次見到的楚央也是閉著眼，長長的睫毛覆蓋著眼窩，像一個熟睡的瓷娃娃。他忍不住伸手拂下她臉頰上的一片冰雪花，看著那張精致的可憐的小臉，他的心里都融化了。

　　記得那天，他正和舅舅一起在營帳內(nèi)，突然一個士兵抱著一個女孩兒跪在營帳外。那個士兵就是吳叔。女孩兒就是楚央。據(jù)巡邏的士兵稱，女孩是在冰封的雪地上發(fā)現(xiàn)的，當(dāng)時她奄奄一息，渾身冰冷。女孩自稱是被人劫掠至此，于是他們帶回女孩，希望將軍能可憐她，讓她能在軍營里留下來。將軍同意了。

　　這個瓷娃娃就這樣在軍營里生長了下來，她被吳叔精心的照顧著，終于漸漸長大。她平時幫忙做一些繡工、醫(yī)護(hù)等女兒家的活兒。他練武功的時候，她也在旁邊看著，他教她武功，她卻練得比他還要好。這次，竟然當(dāng)著他的面射下了虎，著實讓他驚嘆誠服。但是哪有女子習(xí)武的，所以他教她的武功，她射她的虎，也都成了兩人一起對眾人保守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