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央緩緩睜開雙眼,發(fā)現(xiàn)自己正臥躺在床上。
她的身體略微出了點汗,整個人松松軟軟的。
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落地的白色紗幔,從天花板上罩下來,柔柔地將她籠在中央。她就像睡在一朵潔凈的白蓮之上,隨著湖面的微皺心神微動。
她從床上坐立了起來。身上蓋著的黃色錦被滑落下來,上面繡著色彩艷麗的鳥獸圖案,有著濃重的異域色彩。
撩開帷簾,屋內(nèi)很大,正中央一個精致的香爐內(nèi)正焚著香,裊裊煙氣升起。
楚央正準(zhǔn)備下床,床下已經(jīng)整整齊齊地擺著一雙漂亮的絨靴,她試著套了下,大小剛剛好。她穿上鞋在屋內(nèi)走了幾步,木板發(fā)出了咯吱的聲響。
“公主殿下醒了?”一位穿著高領(lǐng)大襟花短衣的老婦聽見聲響,走進(jìn)來和顏悅色道。
“你是什么人,你在說什么公主?”楚央奇怪極了,看著老婦親切慈愛的樣子,她略微放下了防備,但她一下子記不太清前前后后發(fā)生的事情來,腦袋里懵懵的,像塞著一大團(tuán)棉花一樣。
“您是我們的公主殿下呀”,老婦慈愛地笑著,笑容像綻放的菊,卻又忽而淚水在眼中打轉(zhuǎn),“公主殿下雖失散了兩年,但是容貌未改,胎記仍在,何況公主殿下小時候還是老奴伺候的呢,這一顰一笑,老奴是萬萬不會錯認(rèn)的?!?p> “這里是哪里?我怎么會在這里?”
“這是世子府邸。是世子從戰(zhàn)場上帶您回來的?!?p> “世子?哪里的世子?”
老婦抿著枯瘦的嘴笑了:“啻羽世子——唃廝啰王的兒子。您是唃廝啰的公主?!?p> “啊。”楚央驚詫不已,微微皺起了眉頭。她怎會被冒認(rèn)為唃廝啰的公主?怪不得在發(fā)現(xiàn)她不是北漢皇子后,并沒有就地處死她。
“公主殿下?!崩蠇D福身道:“世子交代,待您醒了,請隨他進(jìn)宮拜見王上王后。老婦這就帶您更衣打扮。”
楚央感到好笑又好奇,她一個異國的燒火丫頭,怎么和這里的公主撞上了容貌?這里的公主兩年前失散了,現(xiàn)在又在哪里?她是不是應(yīng)該趁著這個被冒認(rèn)的機會早點尋求機會逃出去呢?面對即將到來的未知的局面,楚央倒也不怕什么,她現(xiàn)在還能活著完全是撿了一條命,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面對危險,她根本不會束手就擒,就她的身手,再厲害的大內(nèi)高手想必還是能與其抵抗十余回合的,到時候再想逃跑的計謀也不為遲。
想到這,楚央定了定神,從床上站了起來,決計暫且聽從老婦的安排。
一位侍女捧來一套紅白色的襦裙套裝和一副額飾。老婦仔細(xì)地幫著楚央穿戴好。又輕輕扶著楚央來到梳妝臺前,給她用棉線刮了臉,又極為細(xì)致地修剪了眉毛,隨后又給她涂抹了一些胭脂,讓她抿了紅紙。
楚央看著銅鏡前完全不同的自己很是意外。她捋著垂下來的頭發(fā),卷起發(fā)梢,感覺有點好笑。老婦正在給她編吉祥辮,編到第十三根的時候,楚央擺擺手,“可以了,就這樣吧。帶我去見你們的世子吧?!?p> 老婦點點頭,“世子就在大門口的馬車上候著,公主殿下請隨我來?!?p> 楚央跟著老婦一路來到大門口。路邊并列著兩輛馬車,其中一輛擺著小登臺。楚央踏著登臺一坐進(jìn)去,馬車夫就抖擻了精神準(zhǔn)備出發(fā)了。
楚央卷起馬車內(nèi)的簾子看對面的馬車,侍從跑去微微卷起簾子向里頭坐著的人匯報了兩句,一張朗俊卻蒼白的面容露了出來,還未等楚央多看兩眼,侍從又垂下了簾子。
這個男子就是啻羽世子吧?不是他是王子嗎?他怎么不先來看看她這個失散的“妹妹”呢?難道兩個人感情不好?
楚央搖搖頭,別想這么復(fù)雜了,說不定這一切只是個夢呢。
王宮到了。楚央跟著世子的腳步,亦步亦趨來到了殿內(nèi)。
一位天庭飽滿、高大魁梧的黑膚色的男子正穿著華美地坐在殿內(nèi),旁邊是一位優(yōu)雅高貴的女人。想必就是唃廝啰的王上王后了。
世子福身。楚央不知所措。
“慕雪!你真的是慕雪嗎?”王上王后看見楚央后,欣喜若狂,趕緊上前扶起了楚央。
王后眼圈也逐漸泛紅,輕輕掀起楚央的衣領(lǐng),脖子后面正有一只紅色的痣,連聲附和道:“是了是了,痣還在,這就是我們的女兒。”
楚央摸摸頸后,她從不知道自己后面有個痣,也沒聽吳叔說過。
“這些年你去哪兒了?”王上急切的問。
“我。我記不得了。”楚央一時語塞。
“那爹爹、娘親還記得嗎?”王后問。
爹爹?娘親?這兩個詞語從王后美麗的唇蹦落而出,卻擊中了楚央那顆自以為堅韌無比的內(nèi)心。她根本沒有機會、也沒有命去叫過這兩個詞,因為她從小就是個孤兒。
爹爹是王上?娘親是王后?而她,竟然能成為地位華貴的公主?這一切都太突然了。
她身份從小低賤,對于學(xué)武的師傅,她層級分明,為牛為馬伺候。進(jìn)了等級分明、秩序森嚴(yán)的軍隊,也是燒火丫頭,一個女工,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只有吳叔當(dāng)女兒一樣的疼她,護(hù)她,但是吳叔也只是一個喂馬的殘弱之兵,在軍營里沒有地位,所以她從小受慣了冷眼,也飽嘗孤獨辛酸的滋味。吳叔死了后,她最后的溫暖也崩裂了。而現(xiàn)在,竟然有一對尊貴的夫婦認(rèn)她為他們的公主?天底下竟有這么好的事情嗎?可是一旦他們發(fā)現(xiàn),她是冒認(rèn)的,他們會如同舍棄奴役一樣舍棄她嗎?
“可憐的孩子,這些年不知道遭受了什么。”王后看著發(fā)怔的楚央,十分憐惜。
“來人,把公主府重新收拾齊整,好好伺候公主恢復(fù)!”王上吩咐道。
王后撫摸著楚央的手說,“什么都不用想了,好好休息吧。”
“等一下!有件事一定要先說清楚的,北漢皇四子哪里去了?”王上突然問道,濃粗的眉宇透著一絲威嚴(yán)。
“我被你們重兵追殺之時,他已被掩護(hù)離開西夏城土?!背牖貜?fù)道。
“你怎么假扮北漢皇子!擾亂了我一局棋呀!”王上深深嘆氣。
楚央稍一思索,道:“北漢的將軍救過我命。他們留我生存,教我武功,此次戰(zhàn)爭兇險,本以為只是和西夏王宮對峙,我去報恩反被利用了。”楚央道。
“知恩圖報,且不責(zé)怪。此次已然報恩,就不欠北漢什么人情了,不可再有瓜葛?!?p> 楚央點點頭。
出了殿門,楚央追上世子:“等一下?!?p> 世子停止住了腳步。
白雪還在下,厚厚地覆蓋住宮墻,墻內(nèi)紅梅綻開,世子抬頭凝視著梅花,側(cè)顏像雪凝的仙人兒,“蘭歌滅燭曲逢迎,檻倚紅梅發(fā)艷輕。”
“那個在戰(zhàn)場上說我太累了,讓我睡吧的人是你嗎?”
世子回過神來看著她,眼神清冷,像雪一樣。
“你——怎么知道我——”
世子頭靠過來,朱唇輕啟:“我對你沒有興趣。我只知道你是一個貪圖富貴、認(rèn)了別人的父母的人?!?p> 楚央驚愕地睜大了眼睛:“原來你知道,那你為何——”
“你不用管。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安心地做好你的公主殿下吧?!笔雷愚D(zhuǎn)身喊道:“迎慕雪公主回府?!?p> 眾侍衛(wèi)俯身恭賀:“公主千秋?!?p> 金絲銀線,彩翼柔絨,飄逸扎帶,楚央換上了精心制作裁剪的衣服,她再也不是那個軍營里的毛丫頭了,而是——唃廝啰公主。只是她不是公主的這個秘密又能持續(xù)多久呢?這個啻羽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