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了什么?”邢琰依舊冷著聲音問,可連他自己都未察覺,聲音雖冷,卻沒了殺氣。
白荼全副心思都落在座上之人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上,怎聽不出話里的味道變了,他像是溺水之人突然看見一條浮木,終于能喘口氣了。
他抽抽搭搭的看著邢琰,嘯天說,當(dāng)他委屈巴巴的看人的時候,沒人能對他說個不字,毛遂說,他那副模樣簡直就是給七尺男兒丟盡顏面。
白荼將自己的弱小和無助盡顯無疑,小聲的怯怯道:“草民若是說了,王爺能饒草民死罪么?”
還敢討價還價?這吃的不是一般的熊心豹子膽啊。邢琰不知是該怒還是該笑,冷笑道:“你還有跟本王討價還價的余地嗎?”
白荼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王爺您動動小指頭就能要了草民的命,草民的命雖卑微,可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p> 他瞄了一眼,又趕緊垂下眼瞼,小聲道:“草民不想讓陳福海搭上王爺您這條大船,所以草民說,凡跟涼王府扯上關(guān)系的,都….都沒有好下場,陳福海不信,草民就騙他去問其他州的書商,也不知他問到什么沒?!?p> 即便他的動作被查了個徹底,可唯獨有一點白荼可以肯定,他說給陳福海的話,并未被查出來。
陳福海能守住偌大家業(yè),也不是蠢人,就算涼王府手段刁鉆,可那夜的話,只有陳福海與其二子知道,除非陳福海親口承認,否則誰人會知道?
而陳福海是絕對不會將這個足可以滅九族的大罪主動扣在自己頭上的,何況真若承認,陳福海也活不到給牛二一再反悔的時候了。
只要守住這條線,那他就不至于罪無可恕,然涼王懷疑他身份可疑,這話就得說的半真半假才得信。
這個時候,不能全盤否認,得承認一條罪,才能掩飾更大的罪。
邢琰突然大笑起來,他見慣了那些下人在他面前大氣都不敢出,他習(xí)慣用冷言冷語冷面去面對外界的一切,這世間,沒有幾樣?xùn)|西他會放在眼里、放在心上,所以他冷情。
腳底下匍匐在地看似畏懼實則滿肚子都是心思的人,超乎了他的預(yù)料,他以為他或許不會承認,或許會嚇的說不出話只會求饒,或許會供出背后是誰指使。
誰知這人不但承認的坦率,話多的還跟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倒了一籮筐,聲情并茂抑揚頓挫好不精彩。
他看似怕,可也沒那么怕,看似膽小,可也沒那么膽小。秦保被自己呵斥一頓尚不敢多言半句,偏這人,話多。
有趣,有趣的緊。
邢琰走下座來到白荼身前,慢慢蹲下,視線與之平行,那雙受驚的眼睛,就那么無措的看著他。
他心里突然生出一點促狹之意,修長白皙的手擒住眼前人的下顎,往左掰掰,往右看看,有些玩世不恭的道:“這次長進了,知道投本王所‘好’了,近看之下當(dāng)真是俊俏得很,殺了委實可惜,要不就隨侍本王左右?”
白荼莫名其妙的臉有些漲紅,他呆呆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笑面,卻看不透這笑容底下藏的到底是什么心思,是喜?是怒?且這話,聽著怎覺怪怪的?
他抽泣了一聲,因被擒著說話有些含糊:“王爺,您若是不信,派人去太行街一查便知,草民真的只是個書商而已,草民在陳州已經(jīng)呆了七年了,街坊鄰居都知道?!?p> “七年?”邢琰頓了頓,松開手,細膩滑嫩之感頓時消失,他眉頭又是一擰,嫌惡的一甩,再回到座上,又是一副不易近人的冷面孔。
“從哪兒來的?”七年前也是他剛到陳州,侯氏那時候正忙著與皇后爭寵,又豈會把心思放在他這個藩王上。
白荼趕緊跪好:“草民原是泉州人士,七年前逃荒而來,父母皆在路上病死,唯草民活了下來?!?p> 七年前泉州倒卻有上萬難民逃荒至陳州,邢琰微微一笑,“所以你告訴陳福海,本王就是個冷血無情的劊子手,沾之命不久矣,陳福海聽信了你的話,竟嚇得連本王的約都敢悔了?”
白荼面上一慌,心里跟著琢磨起來,涼王喜怒無常,根本無法判斷他的話到底那句是真怒,哪句是佯怒,也許這句他沒放在心上,下句就會摘人腦袋。
他小心斟酌道:“草民不敢,王爺乃靖國戰(zhàn)神,守衛(wèi)陳州百姓安寧,草民八歲就逃荒至此,若非有王爺您鎮(zhèn)守陳州,草民何以安家存活,說王爺您是草民的再生父母都不為過,草民又怎敢如此詆毀王爺。”眼神誠摯可見一斑。
“哈哈哈…”邢琰實在覺得好笑,都說商人狡猾,他今日倒也是體會了一番。
“好一個情真意切令本王動容,可是……本王聽說,外面的人,都稱本王是‘殺神’,說本王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這戰(zhàn)神從何而來?”
白荼連連搖頭:“王爺,在草民身邊,這是萬萬沒有這樣的話。”他揚起腦袋無比認真:“夷國想要侵占腹地,唯王爺您可阻擋,沒有王爺您,就沒有陳州現(xiàn)在的太平,王爺您手上每一滴血,那都是替陳州以及靖國百姓沾的?!?p> 這話他是說的真心誠意,白荼猶記得剛來陳州的那年,內(nèi)有災(zāi)荒外有侵擾,涼王那年還未及弱冠,在外身披鎧甲抵御外敵,在內(nèi)安治陳州,七年時間,陳州在涼王的管轄治理下,已經(jīng)外可敵夷,內(nèi)民富足。
這樣的好男兒,他是打心眼兒里佩服有加。殺戮?沒有戰(zhàn),何來平?
也不知是不是他確實真切,邢琰語氣倒緩和了些,“這么說,還真是本王冤枉你了?”
白荼惶恐道:“草民不敢,草民確實擅闖王府有罪,但懇請王爺念在草民事出有因的份上,饒了草民這次。”
饒了?邢琰好整以暇道:“你知道本王最討厭什么樣的人嗎?”
白荼仰起頭怯怯的看著。
“自作聰明的人?!?p> 能在他手底下討到饒的,至今沒有。邢琰承認自己剛才卻已收起了殺心,然正因為這樣,這人才更該死,因為他動搖了自己的本心。
世人有一句話沒說錯,他確實冷酷無情,殺人對他來說,再簡單不過。
那雙眼睛,如利劍一般,是毫不掩飾的殺機。
白荼又懵又懼又委屈,剛才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殺機頓起?他怕的顫抖不止,乓乓磕頭求道:“草民不敢,草民剛才的話,句句屬實,求王爺明察,求王爺明察?!?p> 他不想死,他不能死。腦海里的聲音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著他。
阿荼,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這一刻,白荼毫無辦法,他心中悲戚,這就是權(quán)貴,一旦他們起了殺心,你連一絲茍活的希望都沒有。
恰似溫水
九點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