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珩一走,整座盛安宮就成了一個巨大的囚籠。
吳杳的左手不知何時已經(jīng)握上了銀劍,站在大殿中央,不放過一個角落地查探。
林奕方才關(guān)心則亂,眼下趙清語已經(jīng)被祁珩帶走,著急也沒用,反倒可能牽累殿中的數(shù)十人性命,便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長敬盯著那龍椅,歪著頭若有所思。
雷介也是見過世面的人,況且閱歷擺在那里,雖是第一次遇到此等情形,但也絲毫沒有慌張,有序地安排好自己的手下人圍聚在一起,避免走失發(fā)生意外。
林瑤有些不知所措,“現(xiàn)在我們怎么辦?。咳ツ膬赫宜麄儼??”
吳杳沉聲道:“現(xiàn)在我們只知道一件事,我們在祁珩布下的幻夢中?!?p> 不錯,祁珩在他們眼前消失,并不意味著此處脫離了他的掌控,相反的是,他們的一舉一動很可能皆在對方的算計之內(nèi)。
林瑤一聽,立即就要施展凝夢術(shù),凍結(jié)幻象,不待吳杳等人反應(yīng),她的雙手就突然保持著起手式的樣子停住了,仿佛她才是那個幻夢景象。
林奕大驚,“瑤瑤!”
眾人走到林瑤身旁,就見林瑤的臉上掛著一個古怪的笑容,整個身體只剩下一張臉還能動。
林奕就要去觸摸她的手,被長敬一聲喝令制止。
“別碰!這種狀態(tài)或許會通過肢體接觸傳染?!?p> 長敬仔細盯著林瑤的眼睛看,發(fā)現(xiàn)林瑤的眼睛里根本沒有他們的倒影,也就是說此時她看到的畫面中并沒有他們。
雷介見此情景,一種可怕的念頭悄然爬上心頭,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往生幻境……”
長敬聽見了,疑惑道:“什么是往生幻境?”
吳杳聯(lián)想到另一個相似的名稱,“是否與黃老的虛魔幻境類似?”
雷介沉重地點點頭道:
“只能說部分相似,兩者都是由術(shù)者完全掌控的大范圍幻境陣法,其中蘊含的夢元之力比暗境更甚。黃老的虛魔幻境主要源自他能看破萬象的異瞳天賦,加之無名神山之中淵老的幻境修煉指點方才有此成就,可將掌控范圍內(nèi)的一切景象化作夢境展現(xiàn)?!?p> “但這往生幻境,我只聽說過一個人有此能力,祁珩不可能會……”
長敬聽了半天,依舊沒有聽明白,便追問:“那這往生幻境究竟有何特征?”
雷介看著林瑤道:“你們仔細看她的眼睛,她現(xiàn)在應(yīng)當是以精神虛體的狀態(tài)置身于一個完全虛擬的幻境之中?!?p> 林瑤依舊在笑,仿佛一個沒有任何煩惱的孩童,她的眼里滿是五彩的流光,只有細看才能看出幾個模糊的人影。
林奕看清了,卻有些懷疑自己看錯了,“她好像看到了我們的父母……”
沒有人知道,林瑤此時確實就在自己的父母身邊。畫面中是一個小小的搖籃,一個溫柔萬分的女子在一旁輕輕推著,口中還哼著家鄉(xiāng)的童謠,催著入眠。
搖籃里是個還在襁褓之中的女嬰,白嫩的小臉上一對圓溜溜的大眼睛,還有點嬰兒肥,小嘴咧著笑呵呵的,讓人看了便覺得喜愛。
她聽著女人輕哼的童謠,非但沒有睡意,還越發(fā)起勁兒地揮舞著小胳膊助興。
女子身后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蓄著短短的胡須,卻一點也不顯老,仍舊是一副青年才俊的模樣,看稚嫩的女嬰伸出了小胖手,便也伸出一根手指去碰,一碰即走,引她向自己看。
“瑤瑤,叫爹爹。”
哼歌謠的女子嗔怒地看了男子一眼,又回頭對著搖籃細聲細語地說:“瑤瑤乖,快睡覺,等明日醒來,娘親帶你去找哥哥,吃好吃的花糕?!?p> 站著的林瑤笑意溢滿了眼角,好像真的回到了嬰孩時期,即使這段景象根本沒有留存在她的記憶之中,可她卻真切地以一個嬰孩的視角看到了這一切,滿心只有慈祥的父母和一個單純至簡的世界。
林奕在一旁大聲喊道:“瑤瑤,快醒醒,那都不是真的!”
林瑤卻恍若未聞,雙眼逐漸閉合,嘴間依舊殘留著尚未褪去的笑,她就是那個搖籃里含笑而眠的孩子。
長敬一直皺眉看著,就在林瑤即將完全沉睡過去之時,猝不及防地搶過吳杳的銀劍,在林瑤的右掌掌心間一掠而過。
林奕乍然一驚,下意識地想要阻止,但長敬的劍更快,林瑤極其詭異地霍然睜大眼,茫然空洞地看向前方,掌心皮膚之下緩緩滲出一串血珠。
長敬自己也是捏了一把汗,“太好了,她要是睡過去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p> 林瑤的視線逐漸清晰起來,看到了握劍的長敬和一臉擔憂的林奕等人。
“我這是怎么了……哎喲我的手!”
林奕一把抱住妹妹,心有余悸,“你被祁珩的往生夢境困住了,差點就……”
對于林瑤來說,方才不過眨眼一瞬,她還停留在剛剛釋放了凝夢術(shù)的時間:“哥,你在說什么?。俊?p> 雷介看著長敬手中的銀劍,贊賞道:“難得有如此果敢的少年,這右掌手心的血直連心脈,你這一劍就等于是斬斷了夢主對她心念的控制?!?p> 長敬把劍還給吳杳,依舊是有許多不明,“這往生夢境難道就是會讓人看到自己的過去?”
雷介點頭,“不錯,所謂往生,即一個人的前塵,不論他自己是否記得,都可以被喚醒最深處的記憶?!?p> 難怪林瑤會看到那么小的自己。
吳杳接著道:“那為何她好像不記得自己看到了什么?”
雷介:“這也是往生夢境的奇特之處,往生夢境可以讓一個人回到過去,可一旦她沉陷其中,就很可能將所有的精神本源都留在了夢境之中,現(xiàn)實中的實體缺少了心智,便再也無法蘇醒了。相反,只要她能醒過來,所有畫面都依舊只是往生的黃粱一夢,不會有絲毫留存?!?p> 林瑤聽得半懂,只來得及補充一句,“你們千萬不要用凝夢術(shù),我剛才感到有一股巨大無比的吸引力封住了我的手腳,像是把我釘在了地上一樣?!?p> 也就是說,在祁珩控制的夢境之下,一旦有另一股夢元之力引動都會遭到反噬。
這究竟是怎樣一種恐怖的控制力?
吳杳想起雷介方才沒有說完的一句話,“雷掌柜,您剛才說您只知道一個人會這往生夢境,他是誰?祁珩是否就是通過可以吸取他人能力的術(shù)法復(fù)制了那人的往生夢境?”
吳杳的思路是,如果能找到往生夢境的破解方法,也許就可以用于破解祁珩的夢境。而唯一對往生夢境有所了解的,就只有雷介了。
雷介猶豫了一瞬,思忖半晌,省去了一些機密,簡單道:
“往生夢境蘊含的能量其實還要盛于虛魔幻境。我只能告訴你們,進入夢境的人不要嘗試強行沖破,因為本質(zhì)上,那是你自己的夢境,一旦傷及本源,就將無法挽回。”
“而這往生夢境的開創(chuàng)者就在無名神山之中,具體是誰,我不能說。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往生夢境都只是一個傳說,很少有人經(jīng)歷,因此更沒有精準的破解方法?!?p> 無名神山,難道是五大淵老之一……
林奕道:“我們不可以都按照長敬那樣的方法破解嗎?”
雷介搖搖頭,“不可。長敬小兄弟的做法其實嚴格說起來是討巧的,因為林姑娘入夢不深,而且那個夢境的目的是拉她入眠,也就是屏蔽五感,因此以痛感的方式引其蘇醒還有可行性。但若是夢到童年陰影的人,即使你砍斷他的手都沒用。”
吳杳總結(jié)道:“夢境因人而異,破解方法也因人而異?!?p> 雷介:“正是如此?!?p> 長敬道:“那我們不用控夢術(shù)是不是就不會被往生夢境控制?”
剛說完,他就發(fā)現(xiàn)了問題所在,不用控夢術(shù),他們該如何破夢?他們根本不了解祁珩,又該怎么找生門?
眼下,他們等于處于完全被動的局面,就像是被祁珩關(guān)在籠子里玩弄的老鼠,出不去,也救不了同伴。趙清語就是他們的弱點,讓他們處處受制。
等下,弱點?
長敬一拍手,突然道:“我們有弱點,祁珩也有弱點?!?p> 吳杳不解地看他,等他的下文。
長敬興奮道:“山河珠!我們可以用山河珠作交換,換回趙姑娘。他對山河珠勢在必得,定然不會拒絕?!?p> 雷介皺了眉,“且不說我沒將山河珠帶在身邊,單是山河珠作為織夢淵交給枕月舍守護的藏品這一點我就不能輕易將其拿出來作為籌碼?!?p> 長敬當然明白雷介的顧慮,他走到吳杳身邊,向介紹自己兄弟一般碰了下吳杳的肩膀,得意地說道:“我們閣主,哦不是,吳閣老的天賦就是不憑借夢境片段編織幻象,足可以假亂真。”
長敬的靈感來自于云陵城門外,吳杳幻化出的那封邀請他們?nèi)氤墙涣鞯拿苄拧R话愕膲艟骋驗榻柚怂说膲艟匙鳛榛?,因此附帶的夢元之力就更為明顯,更易被感知發(fā)覺。
但是吳杳不同,她編織的幻夢不僅沒有內(nèi)容限制,且因完全出自她的意念反倒更貼近真實,若非極其高深的術(shù)者,輕易不能發(fā)覺。
吳杳不防被輕輕撞了這一下,像是有什么東西也在她心側(cè)撞過,思緒有一瞬地恍惚。
還沒等雷介驚奇,林奕又提出一個關(guān)鍵問題,“可是一旦吳姑娘使用織夢術(shù)和幻夢術(shù),她就可能陷入往生夢境?!?p> 長敬也想過這個問題,雖沒有十成十的把握,但依舊堅定道:“若我與她在保持肢體接觸的同時一起施展控夢術(shù),我們便可能進入同一個夢境,我相信我們可以破夢而出?!?p> 雷介緊盯著長敬,嚴肅問道:“若你們進入了不同的夢境呢?”
長敬正要回答,他不會做夢,畢然只有一個夢境。
吳杳卻比他更先一步作出答復(fù)。
“我相信長敬。我們的經(jīng)歷決定了我們都不會輕易陷于過去?!?p> 吳杳語氣甚至比長敬還要堅定幾分,她說起我們的時候,讓人覺得他們彼此熟知雙方的過往,并堅信對方有相同的信念,只會往前,決不后退。
林奕被吳杳的話打動,一鼓作氣道:“好!我們?yōu)槟銈冏o法,如有不測,也還有我們拉你們出來,我們幾個人進這盛安宮,就幾個人一起走出去!”
長敬也咽回了那句話,有吳杳對他的信任,他還有何懼?
雷介其實也有私念,于他而言,眼下的危機感并不如林奕等人強烈,畢竟他是京都枕月舍的掌柜,祁珩斷不會和枕月舍撕破臉。
而林奕等人不過是帝國南境一座城池內(nèi)的織者,即使是閣老的身份也依舊無法與他一國之君的地位相比。他有的是說辭與織夢淵交代。
他更想借此機會看看這幾個年輕人有多大能耐。
能得虛魔眼黃童青睞的人,真的有那么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