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寶她娘從到京都的第一晚開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無法入睡,而且總是說自己看到了慘死的鄉(xiāng)鄰出現(xiàn)在眼前,在問她為什么不帶他們一起走。
后來,她又開始拿出那些挖出來的珍珠玉環(huán),佩帶在自己身上,說自己就是那死去將軍的妻子,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她的。
大寶她爹氣地要將這些珍寶都扔了,可一想到他們身上的銀兩都用完了,便想著不如把這些東西賣了換錢過日子,也好斷了妻子的念想。
可誰知,他一將這些東西拿到當鋪里,當鋪里的人就趕他走,非說他是個瘋子,凈拿些沒用的東西來充珍寶騙人。
于是他一個東西都沒賣掉,便干脆全都扔到了郊外的地里。一回家,就見妻子瘋魔一般地找這些東西,他說了實情了,妻子便突然發(fā)出尖利的叫聲,氣息一滯竟暈了過去,從此就病倒在床上,昏睡不醒,連郎中也看不出是什么原因。
最可怕的是,就在大寶她爹手足無措的時候,那些珍寶又重新回到了他的床邊。他大驚之下,又要拿去扔,可無論他扔了幾回,這些東西都會重新回到他的手上。
終于,他也堅持不住了。他總是在夢中囈語,甚至還會在午夜起身,一個人走到郊外挖起一抔土帶回家,告訴大寶這就是他們的吃食。
這樣的日子如永遠沒有黎明的黑夜籠罩了這小小的家庭,也摧毀了他們原本鮮活的生命。
大寶的爹娘先后在夢中逝世,再也沒有醒來,她也成了一個沒有親人的孤兒。
她說道這兒,已是泣不成聲,想起爹娘瘋瘋癲癲的模樣,以及那些于她而言也如噩夢一般的日子,都是一想起就忍不住心痛的真實回憶。
長敬和吳杳相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里一個相同的答案——幻夢術。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能讓牛羊開口說話,讓人屢屢在噩夢中說出不符合現(xiàn)實的話的,甚至最后在無外力攻擊的情況下陷入神智不清狀態(tài)的,也就只有人為編織的幻夢了。
說到這里,吳杳突然發(fā)現(xiàn),大寶還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大寶,那你的家鄉(xiāng),也就是你們的村子,在哪里你還記得嗎?”
大寶抽著鼻子點點頭,“記得,就在無名神山下。”
“無名神山??”
長敬和吳杳異口同聲地重復了大寶的回答。他們?nèi)f萬沒想到,會從一個普通人口中聽到織夢淵的本部稱呼。
大寶眨眨眼,不明白長敬和吳杳在驚訝什么,反問道:“你們不知道無名神山嗎?”
長敬磕巴了一下,他們當然知道,可是又不能說出自己的身份,該怎么和大寶解釋呢?
“知道啊,我聽說,那個織夢淵啊,就在無名神山里,你們村子這么厲害居然也在那里嗎?”長敬打哈哈道。
大寶哦了一聲,認真解釋道:“當然不是同一個地方。我雖然不知道織夢淵的無名神山在哪里,但是我聽我們村長說過,我們常年放養(yǎng)牲畜的那座山脈,在織夢淵入世以前就叫無名神山,即使后來織夢淵入世了,也沒有改名。”
吳杳理所當然地問道:“為什么不改名?這樣兩個地方不就重名了嗎?”
大寶盯著吳杳,同樣理所當然道:“為什么要改名?織夢淵的無名神山和我們村子也許差了十萬八千里地呢?真要找織夢淵的人應該也不會找錯地方吧?!?p> 吳杳被大寶這么一說,竟覺得真有些道理。想找織夢淵的人,必然都是了解織夢淵的人,也必然知道無名神山早在千年前布下隱匿幻陣,非織夢淵門徒不可進入,自然也就不會被同名的村落誤導。
也許就是因為他們是織夢淵的人,所以乍一聽到無名神山的時候會下意識的以為是本部圣地吧。
長敬回過神來,接著問道:“那我們不如就送你回你家的那個村子吧?”
大寶猶豫了一下,想到父母的慘死,最終還是堅定地一點頭,決定回村子探尋真相。
其實對她來說,對那里的恐懼并沒有父母那樣深。也或許是因為那時她還太小,不明白大人為之瘋狂的東西究竟有什么令人欲罷不能的魔力。
反倒是對從小長大的故鄉(xiāng)的懷念,以及與父母在那里生活的記憶更讓她想要回到那里。
至于吳杳,她哪能猜不到長敬在想什么。
昨晚他們的目標還是東境的幾座城池,以及城內(nèi)的枕月舍,現(xiàn)在看似他們又轉(zhuǎn)變了目標,但真正的目的其實依舊是一致的。
他們要達到東文帝國就必須往東穿過西巖帝國的幾座城池,而根據(jù)大寶所說,她說的那個“無名神山”也就在東境第一大城“益興”的旁邊,如此一來,送大寶回家并不與他們此行路線相悖。
更為重要的是,控夢術在東境發(fā)生如此詭異的事件讓他們不得不聯(lián)想到溫江城所發(fā)生的一切。
根據(jù)他們先前的猜測,枕月舍和織夢淵內(nèi),排除張遠山一系外,很可能還有一批內(nèi)鬼潛藏。
而最有可能違背織夢淵的盟誓,利用控夢術在村落中做出欺行霸市、危害百姓之事的,也只有他們。
因此,這事兒他們不得不管,也非管不可。即使不能自己探尋到真相,也必須將此事上報,交由西殿親自處理。
如此一來,長敬和吳杳就從一行兩人,變成了一行三人,目標明確地朝著益興城進發(fā)。
但也正是這一決定,讓他們錯過了林奕一行,當林奕三人到達云陵時,長敬三人才剛剛到達上分閣管轄范圍內(nèi)的一座城池——彭丁堡。
嚴格來說,彭丁堡已算是北境的區(qū)域,這里沒有溫江城的青山流水,也沒有云陵的富庶繁華,更多的是無邊的沙塵和寬闊的土地。
彭丁堡的經(jīng)濟發(fā)展程度大約只有云陵的一半,但這里土地的面積卻足有兩個云陵大小。
長敬一行三人站在黃土壘成的破舊城墻前時,著實有些不習慣。
畢竟這里與他們見過的任何一處建筑都不同。
他們過城門的時候,門口的守兵三三兩兩地站著,似乎是瞥了他們一眼,又似乎沒有任何關注他們的意思,就這么輕松地入了城。
吳杳習慣于來到一個新地方的時候就先去觀察當?shù)氐目棄糸w,因為織者的素質(zhì)就能從側(cè)面體現(xiàn)這里的民風和百姓生活的安穩(wěn)程度。
可她望了半天,卻沒有看到五角閣樓樣式的織夢閣,不禁心道:難道這里的織夢閣建在更遠一點的地方?
那枕月舍總在最繁華的街市上吧,畢竟是做生意的,總不能設在荒無人煙的黃土地上吧?
長敬此時就是在找枕月舍。
同樣,他也沒找到。
長敬和吳杳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一絲懷疑和警惕。
這里的百姓也分外少,典型的地廣人稀。
長敬他們走了許久,才勉強算是看到了一條“繁華”的街市,但他們才剛走入其中,就發(fā)現(xiàn)大部分人都在往同一個方向跑去。
出于內(nèi)心的隱憂和好奇,長敬他們也決定去湊個熱鬧。
“弟兄們!攔住那個人!就是他搶走了我店里的珠寶!”
長敬擠在黑壓壓的圍觀人群里,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但一聽到這響亮的一聲北方吼,就有點明白過來了。
這是在抓賊?
他們身前正好是幾個帶著孩子的婦女,聽聞叫喊聲便下意識地躲避開來,正好露出了一塊大好的視野。
準確的說,也不是很好,因為這同樣成了那搶劫犯的突破口,眼看著一個拿破布蒙著臉的壯漢就在他前方?jīng)_來。
他的手里抱著一個布包裹,里面鼓鼓囊囊的,最頂上被跑動的風吹開一角,滿是價值不菲的金銀珠寶。
“閃開!都給老子閃開!”
那人一邊喊,一邊跑,兇神惡煞地,還真嚇退了幾個瘦弱的小個子,后邊兒的物主就更是難追上他了。
長敬在那人眼里,也同樣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氣書生,想必只要他一亮刀,就會嚇得屁股尿流地滾開吧。
哼,果然。
長敬甚至在他拔刀就主動往旁邊讓了一步,像是特意為他開路一般,而在他的身后,竟還是一個帶著小孩子的女子。
正好,如果劫持個人質(zhì),想必就更沒人敢攔著他了。
然而他卻沒發(fā)現(xiàn),擋在他路前的吳杳左手隱在袖內(nèi),有一道寒光早已蓄勢待發(fā)。
站在一旁的長敬也不是吃白飯的,當然不可能只顧著自己保命。
路見不平,自當拔刀相助,他和吳杳的經(jīng)典配合,正是他主控,她主攻,只要這人一踏入攻擊范圍,就將受到避無可避的腹背夾擊……
結(jié)果,事實并沒有照著他們的想象發(fā)生。
就在這壯漢即將跑到長敬跟前時,不知哪兒突然伸出一只手,猝不及防地從壯漢的腰間穿過,兩手一合抱,登時就將他疾跑的步伐生生地止住了,還將其的雙腳微微帶離了地面!
緊接著,就是猛地往后一仰,一翻!
“嘿!”
長敬站在最佳觀戰(zhàn)位置,親眼目睹了一幕“大力怪正面折腰過肩摔”,驚得愣是沒反應過來去幫手。
不對,這根本用不著他幫手啊。
這突然冒出來的英雄一摔解決搶劫犯,將他摔得七葷八素,口吐白沫不說,緊抱著的包裹也松開了,掉了滿地的金銀珠寶。
英雄拍了兩下手,彈去不存在的飛灰,霸氣十足地說:“敢在老子地盤上惹事,也不看看你爹姓甚名誰!”
長敬和吳杳算是見識了一回真正的西巖人剽悍的性格,徒手戰(zhàn)歹徒,一擊取勝,毫發(fā)無傷。
那物主也終于趕了上來,自是朝那英雄千恩萬謝,說是他店里的珠寶任其挑選,那英雄卻是頗有大俠風范地搖搖手,分文未取地自顧自走了,連姓名也沒留下。
人家不要,物主也不好追著給,只好散開圍觀群眾,手下小二將那壯漢綁了送衙門處置,再好生撿起自家的財寶。
長敬和吳杳本來也打算走了,結(jié)果長敬無意一瞥正在地上撿珠寶的物主,竟忽然怔住了,站在原地沒邁動腳。
吳杳回頭見長敬沒跟上來,就問道:“怎么了?”
長敬驚詫地喃喃道:“他手里的東西好像是儲夢石……”
沒錯,不是儲夢枕,而是儲夢石。